就在老祖宗被打击得心灰意冷的时候,府里倒是匆忙把五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是正四品正奉大夫王光禄家的嫡子,虽则只是个正四品的嫡子,不过王家是诗书大家,在洛南一代颇有根基,寻常人家都是得罪不起的。这样的人家,肯娶一个国公府的庶女,也算是看在国公府和宁王关系的面子上吧。
    五姑娘听说这门亲事定了,倒是极为喜欢,她这人生来好强。自从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后,更是郁郁寡欢,性子比以前暴躁了许多。如今不管如何,这婚事总算是占了一个嫡字。听说她嫁得是这家的长子呢,去了后怕是要掌管中馈的。她若真能掌势,到时候便是把自己姨娘从庄子上接过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吧?
    怀着这个主意,五姑娘算是兴奋了一把,面对着一把年纪婚事还没落定的阿宴,那尾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了,直直地把阿宴一顿挖苦。
    “三姐姐,你这婚事若是再不落定,怕是这么蹉跎下去,就活生生给耽误了!”
    阿宴自己已经回想了一番,实在是记不起来这王光禄家后来如何,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位五姑娘以后嫁给王光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不过面对五姑娘的挖苦,她倒是淡然处之:
    “惜晴啊,你赶紧把我那对赤金的缠臂金拿过来,送与五妹妹压箱子底,免得她到了婆家被人笑话嫁妆太少,到时候岂不是被人瞧不起?”
    五姑娘闻言脸色一变,气得通红,瞪着阿宴就要发作。
    那边惜晴却伶牙俐齿地道:“姑娘啊,你那缠臂金,前些日子随手扔了,只因你说那缠臂金的样式太落后,戴出去被人笑话呢。”
    阿宴听了,挑眉道:“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了,那就拿出上次的一盒明珠来送给五姑娘吧!”
    五姑娘冷哼,眸中喷火:“谁稀罕你那破玩意儿,留着给你自己压箱子吧!”说完扬长而去。
    四姑娘从旁淡淡地望着这一切。
    自从她和九皇子的婚事未成后,她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
    看了眼眉眼间带着笑意的阿宴,她眸中露出鄙薄之色,想着这个人实在是个没脑子的,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没定,她倒是不慌不忙。
    阿宴笑望着四姑娘,她自然是把四姑娘的想法都看在眼里。
    不过此时她是真不着急了。
    既然九皇子能把那玉佩亲手交到自己手上,便是他年纪小,那又如何,自己就赌一把吧。
    本朝皇子成亲,小则十四五岁,长则十六七岁。
    虽则后面朝中多有动荡,怕是这事儿并不会太顺利,不过再等下去,她还能等多久,不过是两三年罢了。
    若是这九皇子十六岁的时候,还没有忘记他在茶庄里对自己说的话,那自己便是赌赢了。
    赌赢了,从此后落得半生风光,也护庇得自己哥哥飞黄腾达。
    若是赌输了,年华逝去的她,或者是嫁个普通人家,或者是一辈子就不嫁了。
    左右如今茶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她将来不愁没有依仗。其实当朝也不是没有那一辈子不出嫁的女儿家,只要有足够的家资并有父母兄长护庇,自己过活倒是快活,还省了和夫君婆婆后宅众多女子纠缠的苦楚呢。
    于是这日子就在阿宴的等待中慢慢从指尖滑过。
    在这等待的日子里,阿宴也时刻注意着朝中的动向。
    果然在这一年的秋天,本朝太子因为在秋季天子外出狩猎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儿,惹得天子震怒,于是废黜太子。太子不甘被废,据理力争不得,便起兵造反。
    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后来被写在史书上,只有那么寥寥几笔。不过后来沈从嘉却曾对阿宴提起,说是当时太子应是在膳食中下了药,试图让皇上在狩猎之时染上疾病而死,可是却被当时的九皇子揭发了这个阴谋。
    事情暴露后,太子不甘心,于是才起兵谋反。
    不管真相到底是如何,这太子确确实实是谋反了。
    太子一谋反,四皇子的帝王之路便成功了一多半。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年迈的皇上派兵镇压太子,结果太子纠结了自己的母族以及众多支持者,竟然佣兵在淮阳和皇上对抗。
    皇上一气之下,派了重兵前去平反,这其中就有三皇子、四皇子、九皇子。
    这位皇帝可能是在自己亲生儿子试图谋害自己后,心性已经有点不正常了。他开始猜疑身边所有的人,于是把所有可能怀疑的儿子都派出去,让他们去杀那个废太子。
    他再派人从后面暗暗观察,看看哪个儿子是忠心自己的,哪个儿子是有异心的。
    后来沈从嘉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冷笑一声道:“阿宴,你说这想法傻不傻,但凡帝王之家的皇子,哪个不像当皇上呢,想当皇上,还能没有异心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躺在床榻上,左右没人。
    阿宴当时听得懵懂,那时候的她觉得这些距离自己很遥远。
    那时候的她也觉得,那个遥远的九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
    可是这一世的阿宴,此时却拼命地回忆着沈从嘉曾经说过的话。
    其实沈从嘉实在是一个心思非常敏锐的人,在政务上颇有一套。
    阿宴蹙紧了眉头,她想了半响,最后忽然心间一震。
    这沈从嘉啊,他如果也是重生而来,那他应该知道这个夺嗣之争最后的结局!
    既然知道,为何从来不曾听说他去巴结依附九皇子和四皇子呢?
    阿宴闭上眼睛,手心里有汗慢慢渗透出来。
    此时她的哥哥顾松已经跟随九皇子赶往淮阳,这如果沈从嘉真拥有前世记忆,他站在九皇子对立面,那么事情也许真得会有所不同!
    毕竟一个经历过一切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利用这一点干出什么事来!
    阿宴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她恨恨地拍着自己脑袋:“真是一个猪脑子,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怪只怪自从知道沈从嘉可能拥有前世记忆,又被九皇子这么一搅合后,她真得是对那个沈从嘉厌恶到了极点,连提都不想提起!
    上一世最后的记忆,她每想一次,就会回忆起那时候独自在后院里痛苦不堪地挣扎的自己,于是忍不住会打一个寒战。
    她捧着脸,愁眉不展地想着:该怎么办呢?
    ☆、第54章 豪赌
    阿宴当下忙找了大掌柜,请他去打听下沈从嘉的情况,得到消息的时候顿时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从嘉如今腿虽然彻底瘸了,不过人家竟然瘸着腿,跟随三皇子的大军去了淮阳!
    这沈从嘉上辈子显然不可能参与了这场诛杀废太子的征战,更不可能巴结上三皇子这样的人物!
    于是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沈从嘉这辈子是打算凭着自己活过一世的优势,帮着三皇子登上帝位!
    阿宴想到这个,越发对自己恼恨了,傻乎乎地竟然以为瘸了没法当官也就无所谓了,却没去想这沈从嘉包藏的祸心和野心。
    如果沈从嘉真得成功了,那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岂不是彻底害了自己哥哥吗?四皇子和九皇子倒台的话,倒霉的不光是自己这三房,还有整个敬国公府。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将比上一世更为凄惨。
    阿宴气得跺着脚,恨恨地想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沈从嘉呢!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该如何让九皇子和哥哥知道这一切,并对沈从嘉加以提防呢?
    更而要命的是,沈从嘉应该对上一世的这场征战了如指掌,他对这场征战做过很多分析,只可惜他分析的那些,阿宴根本没听到心里去。所以阿宴只知道咯大概,却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此时此刻,便是阿宴有心想帮忙,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帮啊!
    阿宴蹙眉沉思良久后,最后还是觉得,纵然自己没办法帮上九皇子,那也应该通知一下,让九皇子他们知晓这个沈从嘉有问题。
    可是该派谁去送这个信呢?
    就在阿宴为这个一筹莫展的时候,表哥阿芒忽然来到了燕京,他直接进来拜见了三太太,彼时阿宴也陪在三太太身边。
    阿芒脸色凝重地道:“如今因为废太子作乱淮阳,朝廷派了重兵前去剿杀,如今这战争若真打个大半年,那么南北运输的线路就此被堵上,咱们的茶叶是没办法运到燕京城来了。”
    阿宴望着阿芒,却是眼前一亮,她忽然记起上一世,舅父一家就是在这张大乱之后,皇帝清查和废太子有关人员,因为当时这表哥在燕京城中做着书肆的买卖,结果那次接了一单看似普通的买卖,谁知道这买卖后来和废太子有关,由此被连累进去,从而落得一个被抄家的处罚。
    如今这一世,阿芒表哥虽然不再做书肆了,也许已经避免了这场祸事,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其他事儿呢?毕竟这买卖的,总是要有个靠山才行呢。
    若是自己请阿芒表哥前去通风报信呢?到时候九皇子或许会感念阿芒表哥送信的功劳呢?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啊?这在夺嫡之战还没有分析明朗的时刻,阿芒表哥送信之举便是在表忠心和站队,而这将为他以后带来很好的前程。
    如今程家早已不是皇商了,没有了这层干系,这些年来的生意只靠自己打拼,其实很辛苦。而在以后的那些年来,也许会越发辛苦。
    阿宴蹙眉这么深思一番,最后终于凝视着阿芒表哥,道:“表哥,我有一封信,需要交给哥哥,你能否帮我转交?”
    阿芒微怔,皱眉道:“阿宴,是什么信呢,怎么这时候要交给阿松?”
    三太太也摇头,责备地望着阿宴:“阿宴哪,便是有再要紧的事儿,也不该这个时候让你阿松哥哥去冒这个险啊!你这孩子,可真真是不懂事儿。”
    阿宴却执着地望着阿芒哥哥:“可以吗?”
    阿芒微怔,凝视着阿宴,却见阿宴水漾的眸子里是清澈的认真,就那么望着自己,等着一个答案,仿佛这个事情于她而言,万千重要。
    于是在这么一刻,阿芒胸臆间发热。
    其实这个表妹,他能为她做得又有多少呢,除了帮着她把茶庄的生意照顾好,他也没什么可以帮她的了。
    她虽则是庶房的女儿,可是到底是敬国公府的姑娘,注定不可能下嫁给他家那样的人家的。
    阿芒品尝着心中那点苦涩,半响后终于郑重地点头:“既如此,我定为阿宴把信送到!”
    一旁三太太见此情景,简直是疯了:“阿芒啊,阿宴犯傻,你怎么也跟着犯傻,她一个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非要这个时候去送信给阿松呢!你去了,万一有什么好歹呢?”
    阿芒笑了下,转首对三太太说:“既然阿宴觉得这事儿重要,那一定是很重要吧。”
    听到这话,阿宴微怔,审视着这表哥眸子里的神色,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低下头,纠结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若是表哥真因为这个出事儿了怎么办呢?
    自己岂不是愧疚万分?
    可是如果万一九皇子落败,那接下来等待敬国公府的是什么?
    到时候三皇子心狠手辣,整治起来,不知道牵连多少无辜,就算是阿芒表哥,也必然会因为自己这三房而受到连累的。
    这皇权之下,稍有差池就能满盘皆输,而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想明白这个,阿宴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表哥阿芒,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件事,确实重要得很,必须送信给哥哥,让他小心。”
    阿芒郑重点头:“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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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宴写了一封信,里面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就这么封上,由阿芒递交给自己哥哥。她相信这个信一旦送到哥哥那里,必然会惊动九皇子。依自己哥哥和九皇子的关系,这个信也必然会呈到九皇子面前。
    送出信后,接下来的日子,阿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中。
    这是一场关乎整个天下的征战,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望着这场征战,而又有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场征战的结局而改变命运。
    别说其他,就是燕京城里她所熟悉的人,譬如当初在宁王府中所遇到的秦婉玉,她如今已经嫁给三皇子了,一切尘埃落定后,等待她的是一生的凄冷。而和她相关的所有家人亲戚甚至她父亲的门生,都会因此受到牵累。
    此时的敬国公府中,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就连往日最爱摆事儿的老祖宗,都不太爱说话了,每日里都去佛堂拜拜佛念念经。
    宁王妃显然也因为此事非常紧张,以至于有一天傍晚时分,她忽然回到了敬国公府。听说那天她抱着大太太大哭了一场呢。
    就在这种煎熬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但是九皇子顾松他们,就连出去送信的阿芒也渺无音讯了。
    有时候阿宴会想着,她会不会因为自从聪明而害了阿芒,害了哥哥呢。可是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就开始冷静地分析这个事儿,于是心里就会越发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他们豪赌,无论是哥哥还是阿芒,既然和这敬国公府扯上了干系,那就是和宁王殿下扯上了干系。
    无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将因为这件事被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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