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的动作让卫夕略一愕愣,想抽手的时候,对方已经将一个手链似的东西系在了她的腕子上。
    “遂邺有座寺庙,名叫安山寺,据说是个灵巧地儿。前些时日你们杳无音信,我四下加派人手去寻,无意间就装进了这安山寺。”对上她懵懵的眼神,君澄唇畔携出清浅的笑意来,“我心想或许是机缘巧合,便去寺庙里上香请愿,顺道求了这个平安锁。”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卫夕好奇的晃了晃腕子。
    链子的圈口刚刚好,看外观应该是珊瑚珠材质,中间系了一把格外精致的小铜锁,指甲盖大小,上头刻着复杂的云纹,配着她白白嫩嫩的手腕,格外好看。
    “这就是平安锁啊,还真是个萌物件。”她向来对这些小东西很感兴趣,方才的尴尬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头顶,旋即欢快的冲他道了谢,一眯眼睛,惯性揶揄道:“对了,小橙子许了什么愿?是不是……早日遇道意中人?”
    闻言后,君澄眸中闪过一霎异色,登时沉寂下来,“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及而已。”他轻描淡写的避开了这个话头,和煦道:“上香请愿自然是跟前些时日发生的事有关,我只是希望菩萨保你一生平安。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话到末尾,他眼神格外诚恳,剑目星眉都变的柔和了三分。
    那双黑魆魆的眼睛好像燃着火,一下子就烧到了她的身上。卫夕顷而有些发滞,他这话讲得甚是微妙,说者或许是无心,她这听者……却觉得别有他意。
    察觉到了她的隐隐惊诧,君澄继而回过神来,口不对心的又加一句,以求打消她的顾虑:“毕竟你是锦衣卫唯一的女子,我们这些男人,自当呵护着。”
    自当呵护着……
    卫夕愕愣,在心里头默默跟着念叨,幽黑的眼仁随之携出一股迷离之色。
    君澄尽可能说的轻松,而她却一眼看穿了他拙劣的伪装。他面上的光明磊落,八成是虚伪的。
    她张了张口,刚要追问,就在这时,廊子上传来了窸窣的响动,很是轻微,如同一阵风儿刮过。
    走过风声鹤唳的几天,她的第六感变得格外敏锐,警备的眼神登时隔空抛了过去。然而她只是在窗棂上捕捉到了一袭逆光的剪影,稍纵即逝,像是错觉一样。
    “你看什么呢?”君澄蓦然回首,也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可窗外昏暗一片,并没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谢谢你的平安锁,我很喜欢。”卫夕回过神来,尽量变得眉舒目展。心里头却是格外古怪,那颗心脏砰砰砰跳着,带出一阵酸涩的意味。
    哎妈,这是要揭竿起义么?她暗搓搓啐骂一句,抬手拍了拍作乱的胸口。
    房里的空气变得很诡异,她有些压抑,绕过君澄走回圆桌前,替他斟上一杯安神的茶汤,回头叮嘱道:“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得回去照顾大人了。现下也算找到我们了,你劳累多天,还有伤在身,今晚一定要早点休息。”
    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君澄见状也不加阻拦,识趣的颔首道:“晓得了,你去照顾大人吧。”
    待卫夕掩门离开后,他凝了门口久久,这才将那碗茶汤喝了个干净。
    身为指挥使的得力手下,他的心智不能迷乱,私情和大局比起来,他一定会选择后者。从这个方面来讲,指挥使倒是个敢爱敢恨的了。
    比他强得没谱。
    这么想着,君澄将空空如也的茶盏放在手里掂了掂,唇畔扬起一抹自嘲的讥笑。
    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牵连着后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前些日子睡着了是折磨,如今醒着却变成了折磨。他长长吁出口气,大手一扯褪下了飞鱼服,“啪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君澄愣了一记,弓腰将东西捡了起来,映着火烛晃了晃,混沌的眼神继而变得清和。
    那是个,和卫夕一模一样的平安锁。
    #
    君澄和牧容的厢房只不过一墙之隔,卫夕回到隔壁也只是用了须臾的功夫。
    外头夜幕低垂,霜还是寒的。生怕沾染了阴湿给牧容,她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凉气,又在熏炉旁烤了烤火。
    橘色的光熏染了她的眼瞳,她眯了眯眼,心下猜思着君澄方才说的话。
    她不是个傻得,他话里的意头她也能猜出五六分。这傻小子,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锦衣卫差事繁忙,不及而立又不能谈及婚嫁。她,不对,白鸟这水灵灵的大姑娘自然是个吸人眼球的。
    不过她是卫夕,只想安身立命,没有招蜂引蝶的想法。仅仅是个牧容就够她伺候的了,若是再来一个,岂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回想到来大华的点点滴滴,君澄委实是个好男人。若是他当真有意,她也只能坦然相告,她在锦衣卫任职,压根不打算考虑婚嫁。
    不过现在……
    这层窗户纸就暂且留着吧,他不捅破,她也不想多言。装傻,这是她唯一能报答他的方式,毕竟她不想失去这个战友。
    神思胡乱漂移着,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到了拔步床边。
    牧容安静的躺在床上,明明是张祥和安定的秀气脸庞,她凝了许久,却面染落寞。
    只身坐在床边,她心尖酸酸的,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狗中医,总是快醒了快醒了,到底什么时候却不给她个准话,害她每天都提心吊胆。
    明知这样不人道,她还是一边唾骂着,一边为牧容掖好翘起的被角。
    怪了,方才去隔壁替君澄上药时,这被子分明是盖的格外稳妥。她狐疑的攒起眉心,正要起身查看一下是否是窗棂没关上,余光却瞥到了地台上的织锦皂靴——
    正歪扭七八的躺在那儿,大概是……方才被人穿过了。
    她滞了一霎,难以置信的揉揉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确认自己没看错。狠劲扭了扭大腿,疼痛也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沉寂须臾,她嚯地看向牧容,心口窝像擂鼓似得欢腾起来,唇畔咻咻地喘着粗气。
    “大人……”她甫一探身查看,眼眶里灼烧的火热便肆无忌惮地流淌了下来,“既然醒了,为何不说话?玩活死人游戏吗?这样的惊喜一点都不好玩……”
    她哽咽着质问,对方却阖眼不答。
    然而她却像压根没打算让对方说话似得,自顾自的捂住嘴巴,低声嗡哝道:“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她喜极而泣,听到牧容心里却像是剜心割肉般的疼。回想到方才那一幕,掩在锦被下的手使劲攥紧,顿了顿,继而渐渐松开。
    “……我是不是,不该醒。”牧容缓缓睁开眼,素来清朗的声线带着病态的虚颤。
    在他没有醒来时,卫夕曾经幻想过多次,两人历经危难,这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他们该说些什么。
    “嗨,帅哥,好久不见。”
    或者是——
    “卧槽,你他妈可算醒了!累死姑奶奶了!”
    她闲着没事便找了n多说辞,如今却接不上他这句话。接不上他这句,听起来颇为懊丧的话。
    就这样,她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心头云山雾罩,“大人你……”
    柔暗的烛火从侧面照过来,将牧容的眼睫拉的老长,掩住了他眸中晦暗不明的情愫。
    卫夕面色无辜的凝望他,依旧是捂着嘴巴抽噎,一副梨花带雨之象。
    他再也看不下去,修长的手指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继而顺着她脸颊的轮廓下滑,紧紧勾住了她的手指。
    “若是我不醒,就这样让你跟君澄在一起,”他微微扬起唇,声音不甚喜怒:“看起来……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土豪的地雷,么么哒,破费了
    阿卖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4 10:38:32
    ☆、第五十七章
    他的手指有些微凉,像是吹过许久的寒风,浮白的面上流泻出惨戚戚的意态。卫夕看到眼中,心尖儿莫名发酸。
    指尖的力道越来越紧,他的手仿佛要嵌入她肉里。细微的疼痛让她蹙了下眉头,登时福至心灵,十有八-九那窗外的剪影便是面前这尊大神了。
    两厢沉默着,说不出的躁动情绪挂上她的心头。
    什么叫让她和君澄在一起,不过是刚睁眼,又整什么幺蛾子?
    喜悦的泪水逐渐被愕讷蒸发,卫夕慢慢放下手,抿了下粉泽的唇瓣,尽量说得沉稳:“大人,何出此言呢?属下笨,听不明白。”
    在牧容眼中,她像是刻意装傻,委实可恨。郁气登时填满胸臆,他表情淡淡的,话没经过掂量,几乎是脱口而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举止亲昵,好歹你也是本官的外姬,就这般孟浪?”
    话到末尾,他素来含笑的眸子里竟飘满了淡漠,那么的陌生。
    冷冷的责难让卫夕哑然失声,前脚她还置身幸福的云端,如今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那颗火热的心就这样被他浇了满满一桶冰水。
    这些天她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完整觉,总是机机灵灵的,生怕牧容那一个点就醒过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可好,非但连个谢谢都没有,还反过来倒打她一耙,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突然没那个心思给他解释,她只是淡淡问他:“大人,你这是吃醋了?”
    一霎被说中了心事,牧容懵了一记,只感觉面皮都被她灼灼的目光扒干净了。
    耳根遽然热了起来,他果断将视线下移,放在她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扬唇笑道:“本官会为了一个外姬吃醋,你觉得可能吗?”
    虽然他尚在病中,周身散发出的倨傲却不减分毫。有那么一瞬间,卫夕感受到了他的轻蔑,真想伸手掐死他算了。
    她分明懂得这世道,普通人家的男子都还想着三妻四妾,更别说牧容这种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了。女人对他来说简直如同衣物,想换就能换。
    但她就是忿忿不平,骄傲你妈蛋呀!
    外姬怎么了?外姬也是女人!谁规定的男人就不能为外姬吃醋了?
    这很丢人?
    扫把星子的荣辱观用错地方了吧?
    这么思量着,她怒极反笑,“我辛辛苦苦照顾你这么多天,结果你醒来就给我乱点鸳鸯谱,大人果真是好雅兴。”
    牧容抿唇未语,她却顿了顿,反握住对方的手指,随后狠劲儿一掰。
    “你——”牧容吃痛,嘶嘶地倒抽了几口凉气,原本就是面露病态,被她这出其不意的举动一整,俊气的五官都拧成了疙瘩。
    “给你三秒钟阖上眼,”卫夕皮笑肉不笑,精致的眼睫携出一瞬寒栗,“赶快给姑奶奶死回去!”
    混蛋东西,还是见阎王去算了,亏她那么担心他!
    在心里不满地咕哝着,她恶狠狠的剜了牧容一眼,大义凌然的踅身而出,站在廊子前掐腰怒吼:“君澄!你家老大醒了!”
    这呐喊声颇有气吞山河之象,裹挟在寒风中格外突兀。
    君澄本就没有睡意,闻声后木讷的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身而起,裹上飞鱼服夺门而出。
    外头甚是寂静,穹窿之上斗罗密布,隔壁的屋门却是大敞着。厢房没有厚重的门帘,一眼便能看清里头的光景。熏炉燃着暖盈盈的炭火,而里面却空无一人。
    剑眉一紧,君澄困惑的挠挠头,方才他明明听到了那丫头的声音。
    “卫夕……?”他淡淡朝厢房里唤了一声,余光却忽然瞥到了月洞门,娇小的身影匆匆闪过,错觉一般,很快融入了浓黑的夜色。
    是那声音的主人,只不过看背影却有些气囊囊的。
    真是怪了。他正纳罕着,只听厢房里头传来一道清和的嗓音——
    “君澄吗。”
    这个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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