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拿了个馒头端着粥碗跟几个相熟的汉子蹲成一个圈,边吃边往秦筝那边瞅:“你们说,那小娘子跟来做什么?”
    几个汉子只顾着吃,一致地摇头。
    王彪给了挨着自己的汉子一胳膊肘,低骂道:“你们这群饭桶,就知道吃吃吃。”
    说着他又往秦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林尧走了过去,咂摸道:“你们说,那小娘子该不会是看上咱大哥了吧?”
    一个汉子闷声道:“不可能,那小娘子的夫婿长得可俊!功夫也不比咱大哥差!”
    王彪给了他脑袋一下,骂道:“怎么说话呢,咱大哥那才叫俊!那小白脸一副病恹恹的短命相,哪里比得上咱大哥?”
    脑袋被敲的汉子揉着脑袋道:“姑娘们才不喜欢咱大哥那一挂的……”
    王彪做势又要打,汉子赶紧捧着碗拿着馒头蹲别处去了。
    秦筝会出现在这里,林尧委实有些意外。
    昨夜密谈,那自称程稷的清贵公子虽还未向他亮明身份,但一想起他说的那几条计谋,林尧到现在脚下都还有几分发虚,也愈发肯定这夫妇二人的真实身份只怕非同凡响,还特地嘱咐过寨子里的人待她们要更加敬重。
    眼下秦筝过来了,他生怕是林昭胡闹带她一道过来的。
    见了秦筝,林尧抱拳就道:“程夫人怎来了这腌臜地?”
    林昭嘴快,替秦筝答道:“阿筝姐姐想挖几株驱蛇草回去种在院子里,她不认得驱蛇草,我记得这附近有,索性叫阿筝姐姐同我一道过来了。”
    林尧沉了脸:“胡闹,你回去时顺手带几株拿过去不就行了,还让人家跟着你跑一趟。”
    秦筝担心林尧动怒是因为林昭让自己知道上山的方式,忙道:“寨主勿怪阿昭,是我好奇,想跟着一同过来看看的。”
    她都替林昭说情了,林尧也不好再向林昭发难,只嘱咐林昭一会儿早些送秦筝回去,拿了馒头和红薯便往王彪那边去。
    他们先前围成的圈少了一个人,林尧一蹲过去,正好把那半个圈给堵上了。
    王彪朝他那边挤了挤,压低了嗓音问:“大哥,那小娘子来这边干嘛?一起来送饭的?”
    林尧白他一眼:“过来挖驱蛇草的。”
    王彪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
    秦筝趁着他们吃饭,倒是随林昭去他们挖的基坑处细看了一眼。
    的确是她先前就猜到的问题。
    这里靠近江流,土壤湿润,没放坡,又没挖排水沟,基槽内一进水就容易塌方,而且看样子,这基槽原本的深度应该是按在干燥的土壤挖基槽的深度标准来挖的。
    表层土壤湿润松散,基槽得挖更深才对,必须得挖进底下的硬土层,栈桥底座才能稳固。
    秦筝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边上吃饭的汉子见她们站在基槽口,吆喝了声:“姑奶奶们,可别去边上踩,又给踩塌方了弟兄们这一上午可就白忙活了!”
    其余汉子都笑了起来,倒是没多少恶意。
    秦筝不动声色对林昭点了下头,林昭知道她看完了,才扬声道:“谁稀罕看你们挖的隔破土坑,哥,我带着阿筝姐姐挖驱蛇草去了!”
    言罢便领着秦筝往浅滩处的灌木丛里钻去,喜鹊跟在她们身后。
    走出一段距离后,林昭让喜鹊放哨,自己才问秦筝:“怎样?阿筝姐姐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秦筝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简略画出那边的几个基坑,又在基坑旁画了一条竖线,道:“下桩子前,得把基槽再挖深些,至少得挖到硬土底下两尺。除此之外还得等边放坡,坑有多深,铲出的斜坡底长跟坑高一样就行,这样就不会再塌方。”
    林昭听得一双眼都亮了:“这样就可以了吗?”
    秦筝指着那条竖线:“还需挖条一尺宽的排水沟,这条沟栈桥建成后用不着,但在基坑填土之前至关重要,有这条排水沟,坑底才不会蓄水,若是坑壁土质过湿,也容易塌方。”
    林昭似懂非懂点头,看着秦筝几乎崇拜得两眼放光。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秦筝没说,既然江水会涨潮,那就不能建固定高度的栈桥,不然涨潮时船靠岸,栈桥被水淹了等于白修。
    工业栈桥和普通桥梁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工业栈桥是可以改变高度的。秦筝以前在工地上见过的栈桥都是用钢铁架搭成的。古代工业不发达,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备好那么多钢铁架,那就只能用木头。
    借用卯榫结构打造木架,以达到栈桥的桥台和桥墩可随时拆卸成想要的高度倒是不难。
    秦筝试着给林昭解释了一遍栈桥的升降原理,但显然这个光靠说有点难理解,秦筝只得问:“东寨负责修栈桥的是谁?”
    技术指导是西寨的,但干苦力的都是东寨的人,应该还是有个领头的才对。
    林昭道:“是王彪大哥。”
    秦筝便道:“那你找机会把我同你说的转述给他听一遍,他若懂这其中的意思自然最好,若是不懂,我后边同你解释清楚了,你再转述与他,只不要说是我的主意就好。”
    林昭点点头,又不太好意思地道:“是我太笨了。”
    秦筝摸摸她脑袋:“不是你笨,是你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罢了,再说了,人各有所长,你这身功夫,旁的姑娘练个十年八年都不一定会。”
    林昭笑得露出一口小虎牙:“阿筝姐姐你人真好,我哥就只会说我笨。”
    秦筝笑道:“你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就行了。”
    林昭心情极好地挺起胸脯,只觉浑身都舒坦了:“那是!他狗嘴里就没吐出象牙来过!”
    这对兄妹一定是亲生的。
    秦筝有些哭笑不得,道:“挖完驱蛇草就先回去吧,你兄长他们应当已经吃完饭了。”
    她蹲得有些腿麻了,从灌木丛里站起来,朝江面看了一眼。
    这里地势高,秦筝一眼就瞧见江流拐角处有艘乌篷船一直停在那边,船尾有个带着斗笠的渔翁似在钓鱼。
    都知道两堰山是个山贼窝,怎还会有渔人来这边钓鱼,秦筝只觉怪异,问林昭:“你们山下常有人来钓鱼吗?”
    林昭起身朝着秦筝的视线看去,瞧见那艘乌篷船,脸色微变,“我哥劫了水匪的货,八成是水匪那边有什么动作,我去给我哥说一声。”
    第18章 亡国第十八天
    她们匆匆挖了几株驱蛇草就从灌木丛里钻了出去。
    到浅滩处时,汉子们已经吃完饭又开工了,秦筝帮着喜鹊去收捡那些食盒,林昭则径直朝林尧走去,低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林尧脸色当即严峻起来,扭头同他边上几个汉子耳语了几句,那几个汉子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儿便走开了。
    林昭折身回来,拎起地上的食盒道:“阿筝姐姐我们回去,接下来的事我哥会解决的。”
    “好。”秦筝点点头,背起竹篓同她们一道往回走。
    只要林尧他们提防着了,在两堰山的地盘,水匪应该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回到小院时,未时刚过。
    秦筝把沉甸甸的竹篓放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前的薄汗。回来的途中路过一片竹林,她瞧着春笋怪嫩的,掰了不少放竹篓里一起背回来,想着晚上可以做嫩笋煸肉。
    院中不见人,想来卢婶子又下地去了,主屋那边倒是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秦筝竖着耳朵细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老大夫痛心疾首的声音:“下错了下错了!我这步棋应该落这里的!”
    算算日子,老大夫今日的确是要过来给太子换伤口处的药,这二人是在下棋么?
    秦筝在院子里喊了声:“相公,我回来了。”
    抬脚进屋时果然瞧见太子和老大夫在桌前对弈。
    没有棋盘,摆在桌上的只有一张画着棋格的泛黄宣纸,棋子是花生和蚕豆,难为二人竟杀得难舍难分。
    她笑着同老大夫打招呼:“赵大夫您也在啊。”
    老大夫捋着山羊须笑呵呵道:“一时技痒,同你相公杀了几盘,听说你跑山上挖驱蛇草去了,费这般力气作甚,改天我给你们拿包驱蛇虫的药粉过来就是。”
    挖驱蛇草本来就是个幌子,秦筝打马虎眼道:“先前没想起来问您。”
    她话音刚落,忽听得太子清冷的一声:“输了。”
    “哎呀呀,都是你这丫头,害我说话分了心!”老大夫当着两个小辈的面不好意思再悔棋:“罢了罢了,今日就不继续了,改明儿再同小兄弟杀几盘,这寨子里没几个会下棋的,我这棋技都生疏了……”
    老大夫一边碎碎念,一边把那张画着棋格的宣纸折叠起来,宝贝似的揣怀里,挎上药箱道:“我就先回去了。”
    秦筝说送他,老大夫连连摆手说不必。
    老大夫走后,太子才问秦筝:“去何处挖的驱蛇草,怎去了这般久,我听大夫说后山就有不少驱蛇草。”
    他视线温和,秦筝却有种被盘问的错觉,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虚。
    “寨子里在修栈桥,阿昭要去给他们送饭,我不认得驱蛇草,就同她一道过去了,路绕远了些。”
    她没想过隐瞒太子自己去了寨外的事,毕竟人多眼杂的,吊篮处那几个西寨的人瞧着又不是什么好鸟,回头若是跟上次在大厨房一样,胡乱编排自己,闹到太子跟前不好看。
    她现在主动交代行程,显得坦荡些,届时就算有人添油加醋,太子也不会轻信谗言。
    太子听了,却突然问了句:“寨主也在修栈桥?”
    秦筝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稍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她在路上时就有些渴了,现在被太子这般不温不火地问话,只觉口干得更厉害,拎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太子在她拿起土陶杯的时候就欲出言阻止,可惜晚了,秦筝已经牛饮而尽。
    秦筝喝完水就发现太子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还道难不成自己喝水的样子太不雅了,她轻咳一声:“我太渴了。”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泛着水光的嫣红唇瓣上,只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那杯子是他先前喝过的。
    他没再问林尧和修栈桥的事,秦筝松了一口气之余,却还是觉着二人间的氛围有些怪怪的。
    她主动找了个话题:“听说四月初七是武嘉帝诞辰,青州境内的云岗寺是武嘉帝生前修行过的地方,届时相公想去寺里拜拜吗?”
    “有什么好拜的?”太子语调平淡。
    秦筝诧异看他一眼,心说武嘉帝虽不是他直系祖宗,可他们祖辈好歹继承了人家打下来的江山,这会儿亡国了,就这么翻脸不认祖宗的吗?
    太子似看懂了她的想法,道:“众生皆苦,神佛尚且普渡不过来,一个死人又能庇佑什么?”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秦筝下午才听林昭说了一耳朵武嘉帝的光辉战绩,忍不住道:“当年高祖陛下北征戎狄,南驱巫夷,战功无数,百姓祭拜他不一定是有所求,只是想记住他罢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悠远苍凉,嗓音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嘲意:“世人不都骂他穷兵黩武,杀人如麻,乃陇西屠夫么?”
    怎么越说越离谱?
    秦筝觉得太子有些怪异:“怎会?大楚百姓都对高祖陛下尊崇有嘉,还在不少地方建了武帝庙供奉香火。”
    太子修长的五指按在桌上,力道大得骨节隐隐泛白,嘴角却依然挂着那抹笑,“倒真是……世事变迁了。”
    难不成楚国皇室和普通百姓对武嘉帝的评价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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