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整整两大船的货,仅凭人力扛着从浅滩处的陡坡运回寨子,只怕得运上两三天。二当家又不是傻子,林尧说出来的那点货,哪能运那么久。
    林尧为了节省卸货时间,才提出的修栈桥。
    吴啸可不会放过这口送到嘴边的肥肉,帮别人赚钱和为自己赚钱,他肯定是选择后者。
    他已秘密同水匪达成了合作,他这边拖着延迟修建栈桥,水匪则在两堰山附近的水域找林尧藏起来的那两艘货船。
    事成之后,他一个人就能拿到船上总货的三成。
    昨夜他派人去刺杀姓程的,说怕东寨得遇能人壮大起来那都是屁话。
    姓程的杀了水匪那么多人,水匪那边让他帮忙把人做掉,这是他得那三成货的附加条件。
    只是没想到那姓程的这般命大,竟叫他逃过了一劫,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过林尧武艺本就不弱,现在又拉了姓程的入伙,西寨这边只有他最能打,二当家为了保存实力对抗东寨,哪怕怀疑他有二心,昨夜在祠堂却还是一力保他。
    吴啸就是看准了二当家这点心思,回来后被二当家盘问时,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为了西寨才杀那姓程的,索性交代林尧私藏大批货物一事,他借口是昨夜死去的那三人在庆功宴上从东寨那边套话套出来的,让二当家死无对证。
    但二当家也是只老狐狸,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跟林尧撕破脸,只让让冯工头称病,将修栈桥一事搁浅,只等林尧那边自己暴露。
    这正合吴啸的意,反正东寨栈桥是修不成了,要拿到水匪承诺给他的三成货物,他现在只需要杀了那姓程的就行。
    他故意让何云菁误会秦筝和林尧的关系,又让何云菁身边的婆子撺掇她闹去姓程的跟前,除了想离间何云菁和林尧,最大的目的其实也是想让姓程的同林尧反目相杀。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忍得了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
    不管是林尧杀了那男人,还是那男人杀了林尧,都合他意!
    吴啸眼中精光乍现,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
    ……
    东寨大厨房。
    暮色沉沉,大厨房外的坝子上燃了几个火把照亮了这方天地。
    林尧和修了一天栈桥的弟兄们人手捧着一个大碗,只管埋头吃饭,没一个人说话,气氛低迷。
    王大娘端着一盆炖肉出去,瞧见这情形,也没多嘴,只在王彪进屋添饭时,才问了句:“寨主和弟兄们都怎么了?”
    王彪脸上还粘着干涸的泥浆,一脸晦气道:“昨夜大哥和二当家在祠堂对峙后,今早负责修栈桥的冯工头就称病不来了,这不就是在给寨主下脸子么?”
    “大哥亲自带着弟兄们忙活了一天,还是没摸索出来那玩意怎么修。方才寨主遣人去看冯工头,西寨那边直接不让进去,还说什么,把这次劫回来的货跟他们五五分,他们就考虑考虑。他们西寨就出一个人,动动嘴皮子使唤咱东寨的弟兄们下苦力,就要分走我们劫回来的五成货,真他娘的敢说!”
    王彪说到气愤处,饭都吃不下,直接把碗搁下:“老子真想弄死那群狗娘养的!”
    王大娘把碗推过去:“先吃饭,明儿一早,我去西寨找二当家说道说道。”
    “有啥用?”王彪一肚子窝囊气:“娘你就别瞎参合了,大哥这两日烦心事够多的了。”
    王大娘看了一眼在外边桌上闷头吃饭一声不吭的林尧,在心底叹了口气,老寨主去得早,二当家又虎视眈眈,林尧想守住这寨子,不容易。
    王彪端着饭碗回到外间桌子上时,闷声同林尧道:“大哥,大不了咱们不修这栈桥就是,二当家知道我们谎报了货量就知道了,他还能上门来硬抢不成?”
    林尧已经吃完饭,他放下碗,脸上的那道寸长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水匪已经盯住两堰山这一片了,不早些把货运回寨子里,他们若是打过来,祁云寨他们攻不上来,那两船货咱们却不一定守得住。”
    听他这么一说,王彪意识到修栈桥的紧迫性,不免也爆了粗口。
    “哥!”远处突然传来林昭的声音。
    林尧烦闷一抬头,就见林昭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坐下后先对着厨房喊了声:“王大娘,三两臊子面!”
    林尧看她满头大汗的,沉着脸问:“你下山去哪儿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林昭下午把秦筝送回小院后,自己又下山一趟,纯粹是为了更好地隐瞒秦筝出谋划策的事。
    这一路跑来有些热,她用手扇着风道:“西寨那群孙子不是正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么?我哪能让他们如愿,自然是下山去找会修栈桥的工头去了!”
    山下正兵荒马乱的,但凡懂这些的,只怕都被抓军营里修筑城防去了,哪能找着人。
    林尧见她一个人回来,其实已经猜到结果了,想让这丫头长点记性别再一意孤行,便明知故问:“那你可找着了?”
    怎料林昭挺起胸膛,一脸得意:“自然!”
    这下不止林尧,其他垂头丧气的汉子们也都朝林昭看了过来。
    林尧有些不可置信,林昭这丫头还真找着了这么个能人?
    他往外看了看,没瞧见哪里有人,不由得问林昭:“人呢?你没带回寨子来?”
    林昭咳嗽两声,扯了个谎道:“对方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腿脚不方便,为人又正派,我怕老人家落脸子,没敢说自个儿是两堰山的,只问了他修建栈桥的法子。”
    林尧狐疑看她一眼:“你确定那个老人家真会修栈桥?”
    林昭为了让林尧相信,赶紧给“老人家”编了个牛逼哄哄的身份:“当然!他早些年是在军营里修城防的,现在他孙子也在青州大营负责城防工事。”
    王彪为修栈桥这事憋屈了一天,听说有法子修桥了,都快急死了,催促林昭:“大小姐,你直接说栈桥怎么修吧!”
    “等会儿,我画个图。”林昭进厨房拿了根烧焦的木棍,在青石板地砖上画出白天秦筝画给她看的那个图。
    她画得有模有样的,还没说建栈桥的法子,林尧先前的狐疑就消了一半。
    “那老人家说,在河堤附近挖土坑,得比寻常土坑深挖几尺,除此之外这里得放坡,这里得挖排水沟。”林昭用炭棍指着画的草图,复述秦筝的话。
    “江水时常涨潮,桥墩就不能把高度给定死了,得用可拆卸的木架。涨潮时把桥墩垫高些,江水水位低时,就卸下桥墩的一段木架。桥梁则钉成一整块,用时铺在桥墩上用铁钩抓牢就是。”
    听林昭一板一眼地讲完,林尧剩下的那半狐疑也没了,自己妹妹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有数,这明显不是林昭胡诌能说出来的话,而且,他听完竟也觉着有几分道理。
    林尧摸着下巴问王彪:“彪子,你觉得如何?”
    王彪早被林昭这头头是道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加上因西寨的事憋着一股火,当即就道:“我觉得可行,咱们试试吧,大哥!”
    林昭按捺着心底的雀跃,看向林尧,等他给出一个确切答复。
    林尧盯着那图看了一会儿,却锁紧眉头:“建桥墩的木架怎么拆卸?”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一针见血,这正是白日里秦筝同林昭说了,她却没听懂的。
    林昭想着明日再去细问秦筝便是,道:“老人家说用卯榫衔接,不过时间紧,具体怎么弄我也没听明白,我明日再下山去细问。”
    她说出卯榫衔接时,林尧愈发觉得这样修建栈桥是可行的,当即点了头:“那就先按这法子建,弟兄们,咱们上半夜去赶个工!”
    林昭心知是这两日水匪的动作愈发频繁了,货船那么大,藏匿地点迟早得被发现,林尧是想在水匪发现前,赶紧把货物都运回山寨。
    东寨的汉子们对此也心知肚明,为了不让到嘴的肥肉又被水匪给夺回去,一个个一改之前的颓靡,干劲儿十足。
    林昭的臊子面在此时端了上来,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要大快朵颐时,林尧却突然道:“那位老人家对咱们寨子有恩,阿昭你明日下山时,多带几个弟兄,拿些厚礼过去。”
    林昭一口面条卡喉咙里,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成!”
    她拒绝得太过急切,面对林尧探寻的目光,林昭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给老人家说我是穷苦人家,我哥被官府抓去修栈桥,修不好要砍头,人家可怜我才给我说这些的,我明天带着一帮人去,可不就露馅了,而且……若是让西寨的人察觉了,我怕对老人家不利。”
    王彪听见她编排林尧被官府抓去修栈桥,修不好要砍头,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林尧脸色黑如锅底,不过林昭为老人家安全着想的说辞也还说得过去。
    他只叮嘱了句:“那你自己警醒点,别着了水匪的道。”
    林昭点点头,见林尧带着那帮弟兄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撒个谎怎么比打架还难!
    ……
    秦·七旬老者·筝在房内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坐在床边看书的太子抬起眸子,投来的视线清凌凌的,一如他在夜里过分清冷的嗓音:“着凉了?”
    许是再过不久就要上床歇息的缘故,秦筝愣是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昨夜你一人独占被子,还能着凉了”的错觉。
    她尴尬摸摸鼻头:“应该没有。”
    但还是不放心地拎起桌上烧的那壶滚水往泡脚盆里添了些水。
    寒从脚起,热水泡泡脚驱驱寒总是没错的。
    只是一不小心将滚水添多了,秦筝烫得“嘶”了一声,赶紧把脚丫子拿出水面:“好烫好烫!”
    太子听到她出声,目光扫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双小巧得过分的玉足,只不过原本细白如牛乳的肌肤在热水中蒸出了一层薄红来,从脚底起,愈往上,那红愈淡,到脚踝处又是嫩白的肤色。
    因为担心裤角落入水中,秦筝把裤角挽至小腿处,昏黄的烛火下,小腿上的肌肤白如脂玉,仿佛还泛着光。
    只一眼太子就收回了视线,在秦筝还没反应时,已经抱起她出了房门,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淋她脚丫子上了。
    秦筝才泡完脚,一双脚丫子正热乎着,冷不丁被人浇了一瓢冷水,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偏偏始作俑者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还一脸关切问她:“好些了吗?”
    说着手上已经又舀了一瓢水,做势就要浇下来。
    秦筝吓得赶紧道:“别别,我不烫了我不烫了!”
    天知道,她脚没直接接触滚水,只是不小心把滚水加多了,导致整个盆里的水温升高了才被烫到的。
    这种温度的烫,把脚丫子拿起来晾一晾就好,哪里用得着淋冷水!
    秦筝欲哭无泪。
    太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好心做错了事,一直到入睡,二人都处于一片微妙的沉默中。
    为了能让两人都盖到被子,这次秦筝没有刻意靠墙根,只不过两人中间还是留了将近二十公分的距离。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秦筝躺着一动不敢动,呼吸间,甚至能嗅到太子身上那股被药味掩盖的雪松香。
    在一床被子里,终归是有点太过暧昧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得问问林昭寨子里还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就算不打地铺,她跟太子一人一条被子也好。
    这份僵持没能维持太久,某人睡着后,一会儿伸伸手,一会儿蹬蹬腿儿,就没消停过。
    太子在不知第几次被她踹到后,面无表情抬起一条腿,压住了她那乱蹬的两条细腿儿。
    腿动不了后秦筝倒是安静了一阵,太子刚有了一点睡意,她又开始尝试各种转身,翻来覆去跟烙烧饼似的。
    黑夜里,太子绷直唇角捏起了眉心。
    松开压着秦筝的腿后,她终于舒服地翻了个身睡,却因为先前扑腾太久,收在衣襟里的图纸直接从交襟处掉了出来。
    太子视线落在那叠成小豆腐块的纸上,狭长的眸子眯起,看了一眼秦筝熟睡的面容后,抬手捡了过来。
    第20章 亡国第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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