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不大,但很强势。
    “当年陆家如日中天,陆皇后的确欲定陆家嫡女为太子妃,但楚炀帝晚年昏聩,一心寻求长生之法,被方士所惑,认定是孤夺走了他的气运,杀了孤,他就能多活几载。”楚承稷嗓音清浅而平静,将那段太子夺取臣妻的往事娓娓道来。
    秦筝眼底闪过几许惊愕,手上的书都看不下去了,直接靠在他怀里专心听起故事。
    楚承稷轻抚她长发,像是在给猫顺毛一般,“要除掉孤,最先要对付的,自然是孤身后的陆家。陆皇后失宠,陆家臣子在朝堂上备受打压,陆太师虽还立着,却也看到了陆家大厦将倾的一天。”
    “孤从出生之日起,就被钦天监批出同武嘉帝一样的命格。”说起这句,楚承稷神情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可惜秦筝背对着他靠在他怀里看不见。
    楚承稷继续道:“不管民间还是朝堂,对孤的呼声一直很高,这倒更让楚炀帝深信是孤夺走了他为皇的气运。孤为了保命,行尽荒诞之事,弄得臭名昭著。”
    “只是钦天监官员还说过,武嘉帝戎马一生,未近过女色,孤若想保持住这命格,成大业前也万不可近女色。陆皇后和陆家人都信这命格,让孤装作眠花宿柳,楚炀帝为探虚实,送了不少美人到东宫。”
    说这话的时候,楚承稷按了按眉心,似乎觉着荒谬,可他死后当真重生到了这具身体里,的确又有些玄乎。
    他道:“推得了一次两次,十几个美人,都是楚炀帝送来的,孤又哪能次次都找到理由推拒,陆皇后便让孤称病,买通太医院的太医,说孤已被女色耗空了身体,靠药物也不能成事,正暗地里四处求医。”
    秦筝心说对上了,他们逃出汴京那夜在船上,一个船客可不就是说他有个亲戚在太医院当差,爆料说太子有隐疾在到处求药么。
    “陆家已是众矢之的,孤若再娶陆家女为太子妃,无非是把陆家推到风口浪尖上。但孤好色的名声在外,陆家嫡女的容貌在汴京,也仅次于你,孤若另娶,只能是娶你,才不会让楚炀帝生疑。”
    秦筝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原身有婚约在身,太子枉顾君臣朝纲说娶她,只会让朝臣和百姓都愈发觉得太子荒诞,对他失望。
    这也是楚炀帝乐意看到的局面,毕竟秦国公是纯臣,太子娶了秦家女,不会得到任何助力。
    她突然抬起头来:“所以你一开始想娶的并不是我?我有婚约在身,你在金銮殿上一闹丢完脸,让炀帝满意就行了。秦家拒婚后,你顺势提出娶我妹妹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楚承稷眼底闪过几许复杂,点了头。
    那的确是原太子的计划。
    只是谁又料到,原太子声名太过狼藉,秦家姐妹情深,秦家长女以为是自己给妹妹带去了无妄之灾,自愿同沈家悔婚嫁入东宫。
    楚炀帝想让原太子死,这事原太子又不敢告知秦国公,毕竟秦国公若是知晓了一切,以秦国公刚正不阿的性子,只怕会在御前死谏,让他斩杀那胡言的方士,这只会让楚炀帝更快更直接地抹杀掉原太子。
    最终这桩糊涂亲事就这么成了,夺娶臣妻的丑闻,稳稳罩在了原太子脑袋上。
    可归根到底,还是原太子为求自保,拖了秦家下水,又拆散了秦、沈两家的婚事。
    后来沈彦之叛变,原太子守城而死,大抵也是因果轮回了。
    秦筝没料到藏在原书虐恋番外背后的,还有这么多内情,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楚承稷垂眸看她:“孤同京城陆家嫡女,无甚来往。”
    他说了这么多秘辛,再添这么一句话,是何意味不言而喻,秦筝却没心思再同他计较那些,叹了口气道:“我心里不太好受。”
    一开始她以为太子妃和沈彦之就是对被皇权压迫的虐恋小情侣,捋清背后所有的根源后,那份意难平没一开始尖锐了,更多的是觉着沉重。
    宿命有岔道口,可在这个岔道口避开了,下个岔道口,同样的选择还是会出现,并且绕不开。
    关于太子妃的过去,秦筝这些日子也查了不少。
    太子妃为了妹妹,放弃了沈彦之。
    秦筝也设想过太子妃若是知情,没有嫁给太子,嫁给沈彦之会如何。
    但结果无疑会更惨烈些,亡国之祸,从来就不是一人促成的。
    秦乡关一役,沈家设计沈彦之,不管他是死是活,传回来的都只会是沈彦之叛变的消息。
    不同的是,他若选择死在罗献小将军手里,她胞妹在敌营跟着一起死,送回汴京的消息是:沈彦之叛变,在三军阵前被就地正法。朝廷守军赢了,守住了秦乡关,沈家和有姻亲关系的秦家一起被当成乱党拿下。
    他若做了和现在一样的选择,在罗献小将军掌握证据要杀他前,带着布防图逃去敌营。朝廷大军溃败,他能保下她胞妹,也能保下秦家和沈家。只是以秦国公的高义,哪怕杀不了沈彦之,定然也会触柱以死明志。秦家会一同被打成乱党,原身和沈彦之便是再情深,这条路也走不下去。
    做完所有的假设后,秦筝悲哀的发现,原身悔婚嫁入东宫,对他们二人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你我留给彼此的都是曾经最好的模样,忆起往事也不会有那么多无法逾越的伤怀。
    楚承稷听她说心中不太好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想起沈彦之了?”
    秦筝点头,沉沉叹了口气,又道:“也不止他,只是突然觉得,所有被牵扯进来的人,似乎都挣脱不了这宿命一般……”
    楚承稷在她点头时眸色就凉薄了几分,道:“破而后立。”
    秦筝知道是他说的这个道理,只是一下子有些没法从这沉重的情绪里走出来。
    楚承稷见他一直神色郁郁,唇角微抿,忽而捂着胸口的位置,眉头紧皱,神色似有些痛苦。
    他本是半抱着秦筝的,这番动作自然也引起了秦筝的注意,她忙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傍晚天就开始下起了小雨,现在窗外都还有淅沥沥的雨声,她关切的话音似雨夜中燃在桌角的那团烛火,剥开了层层阴冷暗霾。
    楚承稷似乎不愿让她过多过问,只道:“无事,阴雨天,胸口的箭伤有些作痛罢了。”
    紧皱的眉头却不曾松开过。
    秦筝当然知道那险些要了他命的箭伤有多严重,逃亡的一路,伤口愈合又裂开好几次,她每次帮他换药时,看着都疼。
    她连忙起身:“你先去床上躺着,我命人去请大夫。”
    楚承稷“虚弱”被她扶到了床上,掖好被子躺下,“不用请大夫,身上暖起来就好了。”
    夏被单薄,秦筝一听他说要暖和些,赶紧去笼箱里抱了一床冬被也给他盖上,又唤下人去灌了个汤婆子来。
    夏日里,有的达官贵眷小日子到了,畏寒得紧,就会命人备汤婆子,因此秦筝突然让下人准备汤婆子,倒也没人觉着奇怪。
    汤婆子送来后,秦筝立马塞楚承稷胸口处给他捂着。
    盖着一床大冬被,又被塞了个暖烘烘汤婆子的楚某人:“……我觉着好多了。”
    他伸手要把汤婆子拿出去,却被秦筝抬手按住:“不成,再捂会儿,回头我还是得找大夫再给你开个调养的方子。”
    一直到豆大的汗珠子都给他捂住来了,秦筝才把汤婆子拿出去了,只是说什么不肯让楚承稷换回夏日盖的薄被。
    而且平日里睡死了雷打不动的秦某人,似乎又觉醒了她照顾病患的潜能。
    明明呼吸已经绵长了,楚承稷那边稍微有点动静,她立马就能坐起来。
    楚承稷好几次偷偷拨开的被子都被她给盖了回去,秦筝又困,又怕他着凉,几乎是闭着眼嘀咕:“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老踢被子……”
    装睡的楚某人:“……”
    她往常睡得死,一觉醒来就是天亮了,哪里知道楚承稷睡相如何。
    不过因为今晚的发现,秦筝莫名还觉着同楚承稷亲近了几分,她睡相一贯不太好,楚承稷也踢被子。
    她俩谁也别嫌弃谁。
    怕楚承稷后半夜又丢开被子,秦筝困得不行,直接隔着被子手脚并用把某人给抱住了。
    夜幕里楚承稷望着黑漆漆的帐顶,浅浅叹了口气。
    第77章 亡国第七十七天
    后半夜下了一夜的急雨,翌日,附近几个村落山体滑坡的急报就送至了楚承稷案前。
    楚承稷匆匆用了两口早饭就要带人去建收纳灾民的临时灾棚。
    外边一直下着牛毛细雨,秦筝怕他受了寒,回来胸口的旧伤又作痛,道:“你身上的旧伤阴雨天疼得厉害,我代你去也是一样的。”
    楚承稷没料到自己昨夜随口一句话竟叫她上心成了这般,看着她轻皱着的眉头,抬手帮她抚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傻姑娘。”
    斜风从开了一半的雕花轩窗吹进来,案前的书卷一页页翻飞,他温热的指腹慢慢抚过秦筝眉心,俊逸的侧脸被光影细细勾勒,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疼惜。
    秦筝短暂地失神了一瞬。
    楚承稷道:“我去会受寒,你去便不会了么?不是什么大工程,我去了也是看看灾情,你留在家中,一会儿陆家的人还要来,总不能让我去见她们?”
    秦筝骤然回神,听他说这番话,倒是没再坚持,只在问了大夫调养的药膳后,命厨房煨了一锅筒骨红豆汤,听说对他旧伤有好处。
    ……
    陆家姐妹过来时,秦筝正在一笔笔对青州府这些日子的开支,底下的官员做了账册,呈到楚承稷跟前来,他不得闲,便是由秦筝代看。
    库房已经开不出官银了,但自武帝诞辰前往云岗寺祭拜后,前来参军的人依旧在不断增多。
    发不出军饷军服都是次要的,武器总得配备上。
    楚承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就是在商议如何攻打扈州和孟郡。
    扈州好打,可若不拿下孟郡,他们对阵朝廷的七万大军,明显出于劣势,楚承稷想要的,是一箭双雕。
    战场上除了谋略,也讲究一个天时地利,秦筝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楚承稷在等的就是这场大雨。
    她在前厅接待了陆家姐妹。
    那日在城门口初见,陆锦欣满头珠翠,面上点着精致的妆容,刘海也是梳上去了的,靠浓妆盖住了那一身稚气,今日一见,秦筝才觉着郢州送来的这姑娘,瞧着委实是稚嫩了些。
    陆锦欣穿着一身鹅黄的的挑线撒花裙,梳着双髻,两边各簪一朵跟衣裙同色的珠花,与眉毛平齐的刘海放下来后,更显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
    相比之下,陆锦颜虽也是一身素净的豆青色折枝裙,秦筝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到了惊艳。
    陆锦颜有着一双很标志的丹凤眼,眼角内勾,眼尾上挑,这样的眼形在男子身上显得威严,在女子身上则显出几分凉薄来,但相同的是,都让人觉着贵气。
    “来青州多时了,今日才前来拜见太子妃,委实是失礼,还望太子妃娘娘勿怪。”陆锦颜带着陆锦欣,对着秦筝盈盈一拜。
    她是从小被当做太子妃培养的世家贵女,礼仪上自是半点挑不出错处。
    秦筝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快快免礼,前些日子殿下不在青州,城内事务繁多,一直没得闲找你们姐妹来陪本宫说话解解乏,别拘着,坐吧。”
    陆家姐妹这才坐下了。
    陆锦欣也只在来青州那日见过秦筝一次,那时秦筝灰头土脸的,若不是旁人给她说那是太子妃,她还以为只是个被贬为奴籍去做苦役的美貌女子。
    今日见秦筝着锦绣罗衣,明明不是盛装打扮,但也叫她偷偷吸了一口凉气。
    落座后秦筝和陆锦颜说话时,她视线就偷偷在二人脸上打转。
    颜姐姐好看,太子妃娘娘也好看!
    比较来比较去,她发现还是太子妃更好看!后面便一直偷偷打量太子妃,愈看愈觉着太子妃就跟那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陆锦颜从前大抵就不是个会逢迎的性子,她本是内定的太子妃,从来都只有别人迎合她的份,想起此行的目的,她委婉道:
    “我婶娘去得早,我那堂叔平日里又鲜少管子女们,欣丫头胡闹,听说我在青州,要来寻我玩,堂叔便直接命人将她送来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给娘娘和殿下添麻烦了,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听闻昨夜暴雨城郊好几个村落滑坡了,陆家在江淮一带还有几个布庄、粮铺,我大伯今日便已前去调货,想为青州百姓尽些绵薄之力,也为娘娘和殿下分忧。”
    她口中的布庄、粮铺,自然是京城陆家从前留下的暗处据点,毕竟陆家明面上的产业,早就被朝廷查封了。
    秦筝有些意外,陆锦颜这话里有两成意思,一是陆锦欣并不是来联姻的,甚至连理由都帮忙找好了——陆锦欣就是来青州找她玩的。
    其二么,便是京城陆家想有个门路去楚承稷身边做事。遇上这样涝灾,灾民最缺的就是粮食和衣物,陆锦颜说她大伯前去调运粮食和布料,可不就是上赶着想帮楚承稷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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