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干什么?”老管家出声喝止,却被一剑刺穿了腹部,踢到一旁。
    闻声出来的安家母女瞧见这一幕,皆是吓得白了脸。
    安夫人强装镇定喝问:“尔等闯我府邸,杀我仆役,沈世子知晓吗?”
    兵头视线在安夫人母女身上来回刮巡,狞笑道:“正是世子让我等前来捉拿你安家逆贼的!安元青那老匹夫,竟敢愚弄世子,暗中投靠了前楚太子,带兵火烧了邑城粮仓,世子要拿你们祭旗呢!”
    安夫人神色一变,怒道:“你血口喷人!我安家老小皆在坞城,我家将军岂会弃这一家老小不顾?”
    兵头冷笑:“你们和大皇子的勾当,真以为世子半点不知?”
    他对着身后的兵卒们重重一挥手:“给我拿下!”
    安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全是怒意:“满口胡言!大皇子害我安家至此,我安家同大皇子能有什么勾当?”
    若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兵头听见安夫人的喝问,只是冷笑:“这是坞城,你们安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瞒不住世子的耳目。”
    安夫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安若妍时:“妍儿?”
    安若妍脸色发白,不敢看安夫人。
    兵卒前去捉拿她们,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勉强抵挡一二,但终究是寡不敌众。
    安若妍心知带着安家所有人是逃不出坞城的,对一直护在自己身前的小厮道:“钺奴,你武艺高强,你杀出去给我父亲报信!”
    “可是……”名唤钺奴的男子眼神挣扎。
    “可是什么,快走!”安若妍冷喝。
    男子最后看了安若妍一眼,狠了狠心,只身杀出重围,攀过院墙逃了出去。
    兵头恼道:“快追,抓到后格杀勿论!”
    安府余下的几个护卫纷纷被撂倒后,安家母女两都被押上了囚车。
    安夫人看着女儿:“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安若妍知道自己当日之举闯下的祸,兴许会赔上整个安家和她外祖陈家,纵使再有城府,也不过一二八年华的女子,忐忑道:“母亲……大皇子的幕僚是来过府上,送来了一封大皇子的亲笔信。抓我们来坞城为质,一开始就是沈彦之提议的……”
    安夫人重重给了安若妍一耳光:“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安若妍哽咽道:“母亲身体状况不佳,我本是不想让母亲为这些事烦忧……”
    安夫人打断她的话:“大皇子的幕僚呢?”
    安若妍道:“我怕节外生枝,让钺奴将人杀了,把尸体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
    纵使安家陷入如今的局面是当日沈彦之出的奸计,可最终采用计谋的是大皇子,为了套牢安家,妄图迫她为妾的也是大皇子。
    安若妍清楚大皇子是想看安家和沈彦之反目,才偏不遂大皇子的意,又怕沈彦之那边察觉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着手对付她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大皇子的幕僚。
    安夫人痛心疾首道:“糊涂!沈彦之的人瞧见了大皇子的幕僚进安府的门,却不见人出去,你以为他会作何想?”
    那幕僚登门拜访甚是隐蔽,安若妍也没想到沈彦之竟是一直派人盯着她们的。
    “会……会以为我们包庇了大皇子的幕僚?”意识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成了一家人的催命符,安若妍有手脚阵阵发冷:“我没写信告知父亲此事!火烧邑城粮仓的事一定是沈彦之为了对付我们,强加给父亲的罪名!”
    她似乎又看到了一线生机,神色激动对安夫人道:“母亲,我们还有救,只要见了沈彦之,告诉他我们一早就杀了大皇子的幕僚,为了安、陈两家的助力,他不敢在这时候对我们下毒手的!”
    安元青为人正派,先前因家眷在大皇子手中为质,被逼无奈才前去楚营诈降。
    后边沈彦之控制了大皇子,安夫人牵头陈家和沈彦之结盟,告知安元青的也是沈彦之出手救了险些被大皇子强娶为妾的安若妍,救安家人于水火,安元青有恩必报,这才继续为沈彦之做事。
    若是让安元青知晓当初让自己家眷为质,是沈彦之策划的,他必忍不了这口气。
    安夫人深知丈夫的秉性,看着痛哭不止的女儿,眼底已是一片绝望:“大皇子会派人来府上递信,就不会给你父亲递信么?我早同你说过,聪明是好事,可也别自负聪明,你为何就是听不进去……”
    若能早些知道这些事,便是安元青不愿再为沈彦之所用,她们在沈彦之发现这一切之前,寻机会早早地离开了坞城,也比现在为俎下鱼肉强。
    大皇子除了派人给他们送信,还给安元青也送了信,这委实是安若妍没能想到的,她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我错了……”
    安夫人把头转向一边,兀自垂泪:“是我错了,我不该教你这些。”
    她是世家女,为了替家族拉拢兵权,嫁了一个不解风月的军中莽汉,安元青性子直,娶了她才磕磕绊绊习完了千字文,更别提吟诗作画。
    他们之间素来没多少共同话题,安元青敬重她,觉着她才情斐然,女儿出生后,旁的人家都是寻嬷嬷教导女儿女红礼仪,只有他,早早地给女儿备下墨宝,欢欢喜喜同她说,希望女儿也能跟她一样读书识字。
    “女儿像你才好。”这是安元青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却不知看似温婉的安夫人,骨子里有着世家女的骄傲,哪怕为他生儿育女,心中却仍不喜这个粗鄙的丈夫。她教女儿时,也不止教女儿诗词歌赋,世家贵女该有的城府和冷漠,她一并教给了女儿。
    这一刻,安夫人心中突然升起几分悔意。
    安元青不是她中意的丈夫的模样,却也护了她半辈子。
    ……
    孟郡。
    楚承稷原本让安元青率永州军攻打邑城,安元青将楚承稷的作战计划告知沈彦之后,奉命前来攻打孟郡。
    孟郡作为江淮一带的粮仓,城防本就坚固,城内驻军三万,连青州被围,都没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援助。安元青的两万永州军过来,无疑是踢到了铁板。
    他先前在楚营,虽见林尧得楚承稷重用,但听闻他是山贼出身,又年岁尚浅,也没什么出名的战绩,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在孟郡城门下方叫阵,同林尧交过几次手后,安元青才意识到自己这次不仅是踢到了铁板,还赤脚踩中了铁板上的铁钉子。
    强攻的话强攻不下,叫阵了对方出战他们又打不赢,只能把城围了干耗着。
    关键是林尧还嘴欠,每天一上城楼督战,就能骂他大半个时辰不带喘气的。
    “安元青你个龟孙王八犊子!李家那薄情寡义的无道小人,有什么值得你效忠的?亏得你当日前来投诚,殿下还让火头营炖了酱肘子款待你!”
    “军营里吃的猪肉,都是将士们搭猪圈自个儿养的!你吃了你不心虚吗?”
    “还有那米,也是太子妃娘娘带着将士们开垦田地种出来的!你个杀千刀的白眼狼,诈降就诈降,还白吃了这么久将士们种出来的粮食!你良心喂狗了啊?”
    “李信那两个狗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他那大儿子,为了给自己开脱,把兵败之责全推到了他岳丈韩将军身上,怕受牵连,还丧尽天良地休了他发妻。韩将军是他岳丈他都能做到这份上,你为这样的畜生效力,不怕步韩将军的后尘?”
    ……
    被骂了几天,后来只要林尧一站到城楼上开嗓骂人,安元青就在军帐里默默用棉塞把耳朵塞住。
    他先前只知道楚营里有两个文臣不能惹——秦简和岑道溪,这两文化人怼起人来,祖宗十八代的骨灰都会被礼貌地请出来溜一遍。
    现在他名单上多了一个不能惹的人,安元青想不通,作为一个武将,林尧骂起人来这嘴皮子怎么这么利索?
    比起别处硝烟弥漫,孟郡唯一有战火迹象的,大概就是林尧每日在城楼上叉腰骂阵。
    两方将士都觉着迷惑,素来是围城的一方叫阵开骂,怎么到他们这儿全然反过来了。
    倒也不是安元青怯战,他心知自己手上这两万人马攻不下孟郡,与其双方拼个你死我活,损兵折将,还不如只围着孟郡,等沈彦之那边打下青州,哪怕他没拿下孟郡粮仓,但没让孟郡出兵前去青州支援,那也算无功无过了。
    这样诡异的平和局面,在安家小厮找来孟郡时,被彻底打破。
    得知沈彦之抓了自己妻小老母,安元青暴跳如雷:“我一直按他沈彦之的计划,围困孟郡,他何故为难我妻小老母?”
    钺奴惊疑:“邑城粮仓不是您烧的?”
    安元青急得在军帐内来回踱步:“我一开始发兵就直指孟郡,哪里去过邑城!”
    说到此处,安元青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哪还不清楚他这是着了前楚太子的道,他两手重重一搭:“哎!中计了!我这就带三千精骑赶回坞城,向世子禀明此乃前楚太子的离间计!”
    钺奴见他似乎还不知最开始设计安家的就是沈彦之,想到沈彦之就是清楚安家人已经从大皇子幕僚那里得知了真相,才直接抓了安家人,怕安元青这般回去,也是自投罗网,他跪在了安元青跟前:
    “将军,小的还有一事要禀。”
    安元青急着回去解救妻小老母,一边把佩剑挂到身上一边道:“路上说。”
    钺奴急道:“最初向大皇子献计,以夫人小姐她们为质的,就是沈彦之。”
    安元青身形一顿,死死盯着钺奴:“你说什么?”
    钺奴神情悲切,“害安家至此的,就是沈彦之!”
    安元青满脸怒容压不下去,拔剑砍断了搁剑的架子,大喝:“传我令,大军即刻拔营,全速前往坞城!”
    ……
    林尧见被他骂了好些天,屁都蹦不出一个的安元青突然火急火燎撤了军,担心青州有变,又怕是安元青诱他们上钩的计谋,思量再三,派了斥候一路跟着。
    等斥候传回消息,安元青大军一刻未息,一路往青州那边推进时,林尧想起前些日子听到了楚承稷重伤的消息,顿时也坐不住了。
    他守着孟郡不能离开,便派了一万人马前去青州支援。
    ……
    青州已是强弩之末,失了邑城粮仓的陈军彻底成了条疯狗,誓要用炮火轰平青州城的城墙。
    五万大军倾巢出动,沈彦之亲自于两军阵前督战,青州城墙下方,堆积的死尸都已有丈余高,军服全被鲜血染成了深色,分不清是哪边的将士。
    这是楚军拿下青州以来,打过的规模最大的一场仗。
    秦筝在青州时,做的那些看似细微的事,在这场战事里都发挥了大作用。
    她早早地四处收购的药材,救回了不少将士的性命,留在城内的娘子军,也因为一早就学过如何紧急处理伤口,在军医根本照料不过来这么多伤员时,把压力扛了下来。
    甚至有娘子军上城楼救人时,见守着城垛的将士倒下,让城防有了缺口,直接拿过倒下将士手中的刀剑,顶上了缺口。
    最初只把娘子军当个笑话看的将士们,因为这场大战,终于认识到这支娘子军,并非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绣花枕头。
    上至将领,下至兵卒,都对娘子军有了明显的改观。
    但两军实力上的悬殊,终究是不可逆转的。
    青州的三万守军,在陈军连日的猛攻之下,还能站到城楼上作战的不足五千人。
    宋鹤卿一把老骨头苦苦支撑了多日,劳心劳力,终究是病倒了,董成伤势未愈,便披甲代他站到了城楼上。
    这最后一仗,宋鹤卿拖着病躯,毅然要上城楼。
    董成劝他:“宋大人,您老听军医的,回府好好养病,只要我董成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叫陈国狗贼破开这城门。”
    宋鹤卿看着他没有多少血色的一张脸,眼底多了些沧桑:“董小将军的路还长着,你好好跟着殿下,建功立业,把你父亲没走完的路,替他走下去。我这把老骨头,能为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做的,也就是守这道门了。”
    他面色疲乏,精神头却还好:“倔驴小子,莫要同我争!”
    董成眼眶红得厉害,他咧了咧嘴,努力逼退眼中的涩意:“宋叔,我同您一道守这城门。”
    他叫的宋叔,而非宋大人,是把他当成了父亲的挚友。
    宋鹤卿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终究是笑着点了头:“也好,咱们叔侄俩,今日就好生替殿下和娘娘守这城门!”
    二人一同步上城楼,看着下方蝗蚁一般不要命往城楼上冲的陈军,神情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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