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杰何尝不知道,他和师兄想了不少方法,从海市扩散出去好多个城市,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但结果都一无所获。
    找到媛媛、求得老师和师娘的原谅,已经成为他和师兄这么多年以来的执念。
    最后一天的手术做完,秦州要带着顾念和程白芨离开了。
    吴景杰把所有顾念曾经吃过的小吃,都打包一份给她带回去,“喏,你喜欢吃的都在这里了。”
    顾念点点头,没什么犹豫的接过来。
    “吴医生,谢谢你。”
    吴景杰磨磨蹭蹭的还是不肯走,他眼神落在秦州身上,“老师,要不要我找车送你们去火车站?”
    秦州摇摇头,转过身去,明显不大想和他再呆在一个空间里。
    这些天,吴景杰时常是他跟前晃悠,当年的小少年已经成为一个年轻男人了,可是他的女儿呢?
    秦州脑海里忽而是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忽而惊醒又变得只有他自己一个。
    他没有办法原谅吴景杰,就像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一样。
    吴景杰自然懂他的意思,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来。
    秦州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从头到尾,连看都不曾看他。
    吴景杰低着头,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我们走了,吴医生你保重。”顾念拍拍他的肩膀,深表同情却无可奈何。
    程白芨见老师和师姐都走了,连忙抬腿跟上。
    秦州一开始走的极快,到后面却开始逐渐慢了下来。
    顾念看他一眼:“老师,你怎么了?”
    秦州摇头,“没什么,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你们俩......”
    顾念程白芨:“我们当然是跟老师一起,老师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秦州点点头,提着换洗衣物,大步在前面走着。
    程白芨拉了拉顾念的袖子,“师姐,老师要去哪儿呀?”
    顾念:“别管这么多了咱们跟上就行了。”
    她其实隐约猜到了,海市是秦州忍不住想逃离的地方,但这里未尝不是他想要靠近的地方。
    真的要走了,他怎么舍得不去看看曾经的家?
    果然秦州带他们奇怪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已经破败的小四合院跟前。
    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轻轻擦拭锁扣上的灰,才终于把院门打开。
    这个小四合院和顾念在县城里的差不多大小,只不过这里许久没住人了看起来很荒芜,人走进去都能扬起一层灰。
    秦州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想迈步进去,却迟迟不敢。
    他眼神近乎贪婪的看着里面,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封存到记忆中似的。
    顾念没看见他的眼神,光是面对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秦州有多落寞。
    秦州站了多久,顾念和程白芨就陪着他站了多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秦州平静道,“走吧,既然看过了,我们就回去吧。”
    秦州又把门锁上,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到了巷子里时,他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随后拔腿追了上去。
    顾念拔腿就追:“老师!”
    程白芨:“老师、师姐等等我。”
    秦州一路跟着人影往前跑,那身影很瘦弱,明显不及他跑的话,等把人逼到一个死巷子里,他却不敢往前了。
    “令仪......”
    秦州张张嘴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从来到这个城市开始,他虽然每天都在逃避,却也每天都在盼望。
    他希望自己能在人群中,再见一见曾经的妻子。
    秦州一直没告诉她,他舍得去扯离婚证,哪怕过了那么久,在他心里令仪仍然是他的妻子。
    前面瘦弱的身影听见他身影,身体一抖,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程白芨追着顾念过来,张了嘴正要喊,被顾念拽了一把,捂住嘴藏在角落里。
    “嘘,师弟别说话,把人吓跑了你就等着被师父逐出师门吧。”
    见程白芨乖乖点头,顾念这才松开捂他嘴的手。
    师姐弟两个静静呆在角落里,看着事情的发展。
    秦州情难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声追问,“令仪,令仪是不是你......”
    过了许久,女人叹口气道,“你走吧,就当我们今天没看见过彼此。”
    秦州哪里肯走,当初一别十几年不曾见多对方,在他印象中令仪还是初当母亲,爱笑爱闹的小姑娘。
    只是现在,他只看对方的背影,也只道令仪瘦了很多,即便没有转身看他,身上也带着一股死气沉沉之感。
    他是医生,刚刚蒋令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他就意识到对方身体状况较之从前变得更差了。
    “令仪,我不想走了,你骂我也好,赶我也好,这回我不想走了。”
    蒋令仪猛得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为什么?好,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她疾步过来正要从秦州身边错身而过,被对方一下子拉住了手腕。
    顾念点点头,心里给秦州鼓劲儿。
    老师干得漂亮!抓住她!摁住她的脖子!亲她丫的!
    女儿丢了,老婆不能再丢了!
    秦州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无论蒋令仪有多想离开,秦州的手像是钳子牢牢箍住对方的,就是不肯撒手。
    “你放开!”
    蒋令仪怒目而视,她哪儿回想到,自己不过突然想来看看这所小院子,竟然被秦州逮了个正着。
    没听说秦州来海市啊,早知如此,她就晚两天再去看了,反正院子又跑不了。
    现在秦州拉着她的手腕,就像个在耍脾气的毛头小子一样。
    “我不放!”秦州看像她的目光极深,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里似的,“我上次放手是以为没有我,你能过的更好,你现在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子了?而且你脉象比以前更弱了,不难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晚上这个死胡同里其实不大照得到光亮,但借着月光,秦州隐约能看见女子的模样。
    她脸上开始有皱纹,眉眼总是淡淡的带着疏离,看她的样子大概许久没笑了,连脉象也不大好。
    秦州忽然意识到,他的妻子已经开始一点点变老了。
    就像他现在也一样不在年轻。
    他们中间隔开十多年,而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十多年呢?
    秦州怕他这次再松手了,一回头他们就错过一辈子了。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冬天的晚上,月光把地面照的发白,也把人照的浑身发冷。
    顾念这几天没睡好,本来就有点头重脚轻,这会儿蹲在角落里看八卦,被夹道里的冷风一吹,“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
    蒋令仪趁机撤回手,冷声问,“谁?”
    顾念抽抽鼻子,在对方惊愕的眼神里,慢慢站起来,顺便把边上蹲着的不知该不该起身的程白芨,也一把揪了起来。
    “对不起哦,老师、师娘打扰到你们说话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顾念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蒋令仪认出小丫头就是那天给她娘买栗子糕的那个,面色倒是好了一些。
    “算了,反正我们也已经说完了。”
    她说完这句,就迫切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念能感受到,秦州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
    在心急如焚之间,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一边抱住蒋令仪的胳膊,“师娘你别走,你都不知道,老师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就快活不长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前面十几年都没来看过小院,这回突然就来了呢?”
    蒋令仪本来推拒挣扎的手一僵,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秦州。
    被赶鸭子上架的秦州:“......是,我心口痛的厉害,后来才知道得了、得了......”
    顾念赶紧接上:“心脏病!”
    蒋令仪瞬间白了脸。
    秦州趁她不注意,目光落在顾念身上。
    小丫头,你给为师找的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万一被你师娘发现怎么办?
    顾念眨眨眼,先赖下再说,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秦州:......行吧。
    *
    顾学良在靠山村足足待了十天了,顾念还没有回来。
    要不是他身上带着的那些钱数额巨大,他都想交到知青们手里,叫他们代为转达了。
    一天一天的过去,隔三差五的接到赵文芳那里拍来的电报,顾学良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你们真没有顾念的地址?要不然我直接去海市找她也行。”
    李国伟:“顾大哥,你还是在这里等等吧,要不然阴差阳错又错过了怎么办?”
    这倒是,已经等了十天了,要是中间错过一直到回了京市都没碰上,恐怕顾学良要怄死。
    知青们正在劝他,外头时不时传来村民们的吵闹声。
    钱喜梅垫脚向外看了眼,没看出什么索性走出来,揪着一个老乡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村里这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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