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灵在紫菱和红绡二人的服侍下脱下外衫,她听到身后传来紫菱的惊呼:“小姐,您后脖子上的肌肤怎么一块块红...”
    穆清灵神色淡淡:“许是过敏了,过上几日便好了。”
    “可看起来不像是过敏啊,要不找郎中看看开些膏药,下个月小姐便要和王爷成婚了....”
    前几日曾陪穆清灵从聆心阁归来的红绡自然知晓这些痕迹是怎么回事,她当时还在车厢里一面帮穆清灵换下破损的衣衫,一面嘟囔镇南王可是属狗的,几天吃不上香肉便要牙痒痒。
    穿戴好嫁衣,紫菱和红绡后退两步,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齐齐发出赞叹。
    穆清灵转身看向铜镜中的女子,也是微微一愣。
    许是刚刚被紫菱问得心虚,她脸上的羞赧还未消退,只见镜中女子虽然未施粉黛,但在火红嫁衣的映衬下粉腮红润,明眸生辉,风情万种。
    穆清灵呆呆看镜中身着嫁衣的女子,才幡然醒悟,她这是要嫁人了。
    兜兜转转,所嫁的,还是那个男子...
    “小姐,您美得跟天上的瑶池仙女似的!奴婢敢说,大婚当日王爷掀开小姐的红盖头,定会不错眼的看上半响。”
    穆清灵淡淡一笑,对着铜镜活动四肢,然后疑惑道:“奇怪...”
    “小姐奇怪什么?”
    “这嫁衣,还挺合身。”
    在镇南王大婚当日,扬州城的百姓们比过年还要热闹,有些人还提前包下街道两旁的临窗酒肆,就为了目睹这场声势浩大的婚事。
    黄昏时分,苍龙大街上的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众人瞧见大大小小的喜箱整齐罗列在车上,朝着朱雀大街一路而去。
    “听说镇南王为了讨个吉利,准备了九百九十九喜箱,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名贵香料和绫罗绸缎,寓意长长久久。”
    “嘿,要说穆家也不含糊啊,借着此次婚事,穆清池把半数家产都过到他妹妹名下,光是日进斗金的铺子,就有数十间。穆家不愧是江南第一豪绅,在皇亲国戚面前,也不落下脸面。”
    众人议论纷纷过后,又满眼羡慕地看向连绵不绝的迎亲队伍。
    聚湘楼临窗包厢里,一众女子们面含惆怅,她们一旦想到凤表龙章的镇南王在今日过后,便是名草有主,一颗颗芳心简直碎成渣渣。
    “啧,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稻香斋的潭大小姐得知穆清灵奉旨嫁给镇南王的消息后,大病一场,听说现在还下不了床榻呢。”
    “要说当时穆清灵和三皇子的谣言,就属潭大小姐上蹦下跳,说得最为难听,如今看来,还真是打脸。我若是她,就算没病也不敢出来丢人显眼。”
    “可不是,当初潭大小姐言之凿凿,说她亲眼看见穆清灵在后花园对三皇子投怀送抱。如今一看,全是无稽之谈!谁会放着正经的王妃不做,上赶着做妾...”
    “呀,新郎官出来了!”
    此言一出,众位女子齐刷刷伸长脖子朝朱雀大街望去。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男子一袭降红黑边金绣锦袍,剑眉星眸,身姿挺拔,骑于马上,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街道旁的柳树割裂了夕阳,龙鳞般的余晖落在男子俊美的侧脸上,仿若炽焰蛟龙出世,莅临人间。
    楼上的一众女子不由看痴了,有人情不自禁感叹道:“倘若能给镇南王做妾,三皇子的正妃之位,不要也罢。”
    “呸,瞧给你狂得,就差飞上天做王母娘娘了!”
    众人嬉笑一团,不过嬉笑过后,她们又偷偷瞥向男子挺拔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悄悄认同方才女子的痴言。
    穆宅大堂内,
    穆清灵身穿嫁衣,眼前密密实实的珠链使她看不清窗外的日晷。听到外面的炮竹和罗鸣声越来越大,她不由握紧手中喜帕,出声询问:
    “是不是王爷来了?”
    婚礼的亲迎在黄昏时进行,礼成时日落月日出,含有阳往阴来之意。
    按礼数说,穆清灵应在闺房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然后由兄长背到花轿上。
    不过梁帝急于让西北大军喝完镇南王的喜酒,速速滚回西北大营,因此她这场婚事办得火急火燎。穆家本就人丁单薄,远在京城的姑母一家得知消息后,就算即刻从京城赶来,也是来不及了。
    因此,穆清灵索性穿着嫁衣陪父亲坐在正堂,等着王府的花轿一到,便打算自己走进去。
    “小姐,花轿已经到大门口了。”
    穆清灵点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眼前密实的珠帘随着慌乱的步伐噼啪作响。
    她在紫菱的搀扶下快步走下云朵石阶,突然听到耳畔传来紫菱的惊呼:“王爷!”
    穆清灵惊讶地抬起头,透过摇摆不定的珠帘,果然看到一身喜服的镇南王。
    按照江南的迎亲习俗,如果女方家门第极高,新郎官为表尊敬,会在女方门前下马,入府敬过岳丈和岳母喜茶,再将新娘子接回门。
    若是新人门第相当,新郎官会在女方大门口等候新娘由亲人送入花轿,倘若新郎官主动下马相迎,在婚后不免会遭人耻笑吃女方家软饭。
    穆家商贾出身,与贵不可攀的镇南王相比,自然不敢有人嘲笑裴明昭吃软饭。
    不过,镇南王此举,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爷,临县钱庄出了些事,哥哥连夜赶去处理,今日怕是不能参加您的婚宴。”
    裴明昭看向珠帘后模糊不清的面容,女子温婉的声音悦耳动听,却让他徒生一抹不真实感。
    见镇南王久久未语,隐在珠帘后的穆清灵缓缓蹙起黛眉,心想这个借口确实有些蹩脚。
    可惜她不能求老天劈下一道惊雷,将自己一劈为二,化为阴阳双身,至于阳的那面,也好满足了镇南王的龙阳之好。
    脑中正胡思乱想着,突觉袖中手腕被男子紧紧握住,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滑入她的指间,十指紧扣。
    “是我们的婚宴。”
    裴明昭强调完又平静道:“时辰还早,容我为岳父大人敬一杯茶再走。”
    穆清灵神情呆滞,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折返回大堂。
    穆天成正站在门口目送女儿离去,见女儿和王爷突然折返回来,不由大吃一惊,原本抖动的双手更加颤栗不止。
    “父亲,王爷想给您敬一盏茶。”
    听到女儿的话后,穆天成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应下,当他接过新姑爷双手奉上的喜茶,双手竟神奇地停止了抖动,稳稳接过茶盏,含泪饮下。
    “岳父大人宽心,我会好好疼爱清灵,白首不渝。”
    穆天成双眸噙泪,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厚厚的红包,递给新姑爷。
    八抬大轿一起,穆清灵忍不住悄悄撩开喜帘,看向穆宅的匾额。
    她安慰自己,在王府呆上三日,等到回门的时候,便可重获自由身。
    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马背上的男子,猝不及防对上他深幽不见底的漆眸,不由微微一怔。
    晚霞殷红,朱雀街上车水马龙,锣声刺耳。
    即将礼成的两位新人,一人马上,一人轿中,目光相触。
    “夫人坐稳了。”
    新郎官凤眸含笑,语气温和。
    穆清灵缓缓放下幽帘,身上明明穿着繁复的刺绣九凤踏祥云嫁衣,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内心不由升起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镇南王家的亲戚虽不在扬州城,但前来祝贺的官员和西北大将们却是来了不少。
    他们对于王爷喜从天降的婚事大吃一惊,其中不乏有些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居然能将不问红尘的清冷谪仙拉下仙界,非但如此,王爷还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吃相甚是不雅,一连发了七道折子,就为催促梁帝尽快赐婚。
    好像穆家小姐这颗人参果即将成熟落地,遁之无形。
    当花轿终于在王府门前落地,众人不由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看看“人参果”的品相如何。
    裴明昭翻身下马,接过喜娘递来的花球,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花轿前,他俯身撩开轿帘,主动将系着花球的红绸递给新娘子。
    只见从花轿中伸出的双手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在红绸的映衬下,女子的肌肤就象那凝结的玉脂,指尖涂抹着豆蔻更显妖娆风情。
    待新娘子缓缓从花轿中走出,摆荡的珠链下露出一张精致小脸,女子清眸流盼,鼻头小巧精致,粉腮红润,绛唇映日,尤其是那对饱含繁星万点的眸子,带着丝怯怯的妖态,看得人我见犹怜。
    西北大营的将领们顿时体谅了王爷此番火急火燎究竟是为何,这颗成了精的人参果当真是喷香可口,若是不快些下嘴,不知要被何方冒出的妖怪抢走了。
    下了花轿,穆清灵被身边突然响起的花炮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突然跌进了身后男子的怀里。
    “夫人小心。”
    男子在出言提醒她时,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肢,穆清灵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和镇南王如此亲昵,下意识想要躲避,却被男子牢牢锢在怀中。
    “宾客中有陛下派来的御史,穆小姐莫要漏出马脚。”
    她果然还是更习惯听他唤自己穆小姐。
    既然陛下派来的御史在场,她自然要小鸟依人地挽起王爷的手臂,二人各手持红绸一端,一同提着花球迈入王府。
    “听说这位穆家小姐体弱多病,方才瞧她下轿时差点跌倒,看来传言不假,你说大帅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得来的军功,为何偏偏要向陛下求来个病西施养着。”
    “病西施也是西施,就方才新娘子的长相,你能在大梁在找到第二人吗?大帅又不是你个愣头青,美人不配英雄,难不成要配你这个狗熊?”
    宾客们一边回味新娘子适才露出的惊艳容颜,一边迈进王府。
    只不过众人心底都打好了算盘,王爷得了如此娇艳的新娘子,想必春宵一刻值万金,他们可要快快吃完酒席,莫要做最后一个赖在酒席上的人,回头遭得王爷记恨。
    众人彼此心照不宣,因此这场喜宴吃得如风卷残云一般,月亮还未挂上枝头,王府酒席上的宾客已撤走大半。
    可裴明昭明显比众人猜得还要心急,连着席面上剩余的半数宾客都懒得去应付,在敬过酒后便径直朝婚房走去。
    烛火通明的洞房内,
    穆清灵见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不少,还以为镇南王会应酬至深夜,正犹豫要不要先将头上沉重的九龙九凤冠拆下。
    九颗夜明珠硕大珍贵,再配上纯金镶嵌的宝石,足有十余斤重,穆清灵顶了半日,只觉脖子都快要僵掉。
    没想到她的手刚刚放在凤冠上,便透过层层珠链,瞧见镇南王迈入屋中。
    王爷身后,还跟着喜娘和端着托盘的侍女,纯银托盘上,放置着两杯合卺酒。
    “王妃使不得,凤冠需要饮过合卺酒后方能摘下。”
    喜娘急忙出声阻拦。
    穆清灵刚刚放下手,便听到镇南王平静道:“无妨,还是先摘下吧。”
    说完,男子坐到喜榻上,为她卸下一根根固定在发间的金钗。
    从始至终,穆清灵都在半垂着头。
    二人离得很近,她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男子腰间佩戴的螭吻玉佩上。
    今日,二人一早便换上了喜服,为了吉祥寓意,身上佩戴的衣饰全与多子多福相关,因此男子腰间悬挂的螭吻玉佩甚是显眼。
    王爷用情至深,特意将龙阳君送给他的玉佩在大婚当日戴在身上。
    可这份深情对于她来说,却更像是催命符,提醒她若是被眼前男子知晓他钟爱至深的龙阳君竟是自己假扮,定会恼羞成怒,对她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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