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医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了眼宝言,他是没想到宝言这会儿要拿他顶过去当皇帝和他的女人吵架时候的调停,但这会儿骂人也来不及了,只好怒瞪了宝言一眼,又拽了他一把,两人拉拉扯扯着就进去了殿内。
    在殿内站定了,许太医行过礼再抬头看去,便见他们圣上与昭华殿的娘子分别坐在小几两旁,他们圣上仿佛喝了酒,这会儿看起来醉醺醺的。
    他咽了下口水,看了看云岚,又看了看裴彦,然后低声问道:“圣上是要醒酒茶吗?”
    一旁的宝言一拍脑门,迅速地退到殿外去,捧着一碗醒酒茶进来,放到了裴彦的手边:“陛下,这是醒酒茶,您喝一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裴彦把茶盏推开,伸手拉住了云岚的胳膊放在小几上,看向了许太医:“你过来来给娘子诊脉,朕和娘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亲生骨肉?”
    这话一出,许太医身后的冷汗刷地就出来了,他飞快地看了眼宝言,只见宝言也是一脸惊愕不知所以。
    硬着头皮上前去,许太医拿出脉枕垫在了云岚的手腕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口里跳出来了。
    “或者让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看看。”裴彦说,“朕和朕心爱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有亲生的骨肉?”
    第63章
    云岚只忽然感觉有些疲累。
    她设想过许多种情形,但其中并不包括眼前这样。
    她总在想,裴彦至少应当还有一些风度和忍让,至少不应当像现在这样几乎刻薄和疯狂。
    也许她的确并不了解他。
    她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医,把手收了回来。
    许太医不敢强行压着她的手把脉,只后退了一步站到了一旁去。
    裴彦看着她,眼中有失望还有受伤,甚至还隐约夹杂着几分委屈,他喝了酒,于是说话时候都比寻常要任性。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岚岚方才答应了朕要留下来。”
    “不会有什么骨肉。”云岚也看着他,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所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只是一切都已经到了如今,容不得她再反悔,“正如刚才我与你说的那样,我连看你都看作是别人,又为什么要和你留下什么骨肉?”
    这话一出,许太医只恨不得自己耳朵都聋了,然后立刻消失当场。
    裴彦眼中拂过了痛苦神色,他却笑了一声,道:“若朕执意想要呢?”
    “不可能会有,你在妄想。”云岚语气几乎是平静的,“我有无数个办法不让他留下。”
    一旁的许太医和宝言听着这话,下意识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前困扰他们许久的避子汤之事就在此时此刻有了确切的答案。
    裴彦闭了闭眼睛,他呼吸粗重了起来,过了许久才缓缓看向了云岚:“你对我……残忍至此吗?”说着这话,他心中却生出了偏执,他看向了一旁的许太医,问道,“所以娘子为什么一直不能有孕?你们太医院可有易孕的方子?”
    许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不敢开口说话,他不管是说实话或者说谎话,在今时今日的情形下,都只有被迁怒这唯一的一个结果。
    “跪什么,朕要听你的回答。”裴彦的声音渐渐冷硬了起来。
    “你不必为难太医,你心知肚明我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云岚却接了话,“对你,我却不觉得我有多残忍,自始至终我并没有伤害到你,并且愿意退让,不是吗?”顿了顿,她看着裴彦的眼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你在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吗?”裴彦荒谬地看向了云岚,“岚岚,你竟然觉得你并没有伤害到我吗?”他红着眼睛,几次想要拉云岚的手,最后只是克制地放在了小几上,“究竟是我在退让,还是你在咄咄逼人?我说了我不在意从前,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我想求一个将来,我想将来至少有一个是属于我和你的骨肉,是我在无理取闹吗?”
    不等云岚再开口说什么,裴彦重新看向了许太医,声音沙哑:“你告诉朕为什么娘子不能怀孕,你说实话,朕不会怪你。”
    许太医不敢回答,他悄悄地去看宝言,希望宝言这会儿能出声说点什么。
    裴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也看向了宝言,他立刻便明白他们应当早就知道了什么。
    心头的酸楚已然无法再形容,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荒唐得仿佛是假的。
    “不要看别人,你照直说就是。”他感觉自己耳边其实一片嗡嗡,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就此什么都听不到了会更好。
    许太医深深地把额头抵在冰凉冷硬的地砖上,已经无可逃避,他只能道:“娘子应是常用避子汤或者丸药之类,故而无孕。”
    裴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听到自己在问许太医:“避子汤或者丸药?从何而来呢?”
    许太医低着头答道:“臣只能保证,这些都并非出自宫中。”
    “好、好,好……”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破碎了,他摇摇摆摆地扶着凭几站起来,他环视整个昭华殿,里面的陈设都是他让人重新为云岚收拾过的,那时候他没有想到过有今天。
    他推开了想要上前来搀扶自己的宝言,转而看向了一言不发的云岚,他忽然觉得云岚陌生极了。
    “你原来真的心狠至此。”他感觉自己眼前有一些--------------銥誮模糊,“我不如你。”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却发现手上是湿漉漉的,自从裴隽意外去世之后,他都没有再掉过眼泪了。
    可眼前这个人……
    仿佛是魔障,她因为裴隽来找到了他。
    自此叫他去回想自己兄长时候,都会带出几分怨怒。
    如此谬妄。
    “可我还是不会让你走的。”他收回了模糊的目光,不再去看她,只是摇摇摆摆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走,他喃喃地说着偏执的话语,“从今天起你哪里也别想去,你就只能呆在这个昭华殿里面……只能呆在这里,你休想和我分开……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他走到了大殿的门口,慢慢地扶住了门框,再回头去看云岚。
    她没有看他。
    裴彦迈出了门槛,然后收回了目光。
    他觉得秋日的阳光也刺眼得很。
    .
    殿中安静了下来。
    云岚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宝言等宫人追着裴彦离开的脚步声。
    御驾叫起的声音远远响起来。
    再然后是宫门关上的沉闷的声响。
    有风吹过,檐下的玉铎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碧空澄澈。
    她抬头看向了窗外。
    她感觉自己脸上有泪水流下来,似乎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了一些,她抬手去擦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湿漉的冰凉。
    疲惫仿佛水草,缠绕着她,把她往水底拖拽。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挣扎了,她往后直接躺在了席上,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幔帐。
    幔帐上面绣的是蝴蝶,用的同色丝线,平常不注意看的时候并不会太显眼,但在灯光下会显得分外生动。
    顺着幔帐,她看到了一旁柜架上的各色陈列文玩,心中有些茫茫。
    她与裴彦其实应当不算相互了解的,她不曾真正地去了解过裴彦的喜好,她从前不在意那些,便只做顺从,当然她也从来不曾说过自己的喜欢,她只需要裴彦在自己身边充当一个影子。
    可说来又有些好笑,这殿中种种陈设又是她的确喜欢的样子。
    尽管她没有说过,但裴彦却能知道。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是错了吗?
    她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不去想那些事情。
    她所做的一切便是在纠正从一开始就走错的道路。
    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正轨之上。
    他现在还没冷静下来,等到他真正冷静下来之后,便会和她一样选择放手。
    .
    裴彦在昭华殿中与云岚争吵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长乐宫中。
    尽管并没有人能够知晓他们之间争吵的缘由,但并不妨碍有心人去猜测。
    “现在陛下是把禁卫调去了昭华殿,让禁卫特地守住了昭华殿。”知矩对谢太后说道,“也说不清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让禁卫去守?”谢太后眉头一挑,语气中不无嘲讽,“这倒是比旁人还金贵几分了,这长乐宫都轮不到专门调禁卫过来。看来这位在我们皇帝陛下心中还是贵重。”
    “不过听隆庆宫的人说,陛下回宫时候发了好大的火,之前是从未有过的。”知矩继续说道,“依奴婢看来,对昭华殿用上了禁卫,或者是提防大于其他。”
    “提防?”谢太后语气微微上扬,忽地便是一笑,“难道是上回崔家给她那封信,还真的让她对崔家生出了几分真切之意?”顿了顿,她想起来裴赟前几日给她递的书信,便又看向了知矩,“现在昭华殿能正常出入么?”
    “看着宫人奴婢们是能进出的,但没有见昭华殿的娘子出来。”知矩答道。
    谢太后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下的几案,道:“你且再去看一看,这是难得的机会了,之前昭华殿这位眼高于顶是仗着身后了皇帝的爱重,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便必然要向旁人低头。”
    “是。”知矩应了下来,见谢太后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在一旁做针线的谢笙不动声色地听着谢太后和知矩的对话,等到知矩走后,便拿着绷子过来给谢太后看:“姑妈您看喜不喜欢?这个花样给姑妈绣个帕子用。”
    谢太后就着谢笙的手看了看那生动的牡丹花纹,笑道:“这个颜色我用也太鲜艳了些,这是你们年轻姑娘家用的颜色。”顿了顿,她又想了想,又看了谢笙一眼,道,“不过这绣得的确好看,你方才也听见了,昭华殿那位如今惹恼了陛下,恐怕今后日子不好过的。等过两天你替我还是走一趟,虽然从前她不知礼貌,但我们却应当大度些。这帕子干脆便送给她,你觉得如何?”
    谢笙听着这话,心知这送帕子恐怕也是皇子,大约是宫外那个崔家又有信要送到宫中来了。
    所以……裴彦是因为崔家的事情与云岚生气了吗?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谢笙面上还是乖顺的样子,她听话地点了头,道:“我都听姑妈的安排。”
    “乖孩子,将来姑妈不会辜负了你。”谢太后拍了拍谢笙的肩膀,如此说道。
    第64章
    傍晚时分,裴彦昏昏沉沉地从榻上坐起来。
    宝言忙上前来,手里捧着醒酒茶汤:“陛下,喝口醒酒茶吧?”
    “不用。”裴彦推开了宝言的手,向外看去,便只见夕阳一片绚丽金红。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地从昭华殿回到隆庆宫来,也记得自己那时候下了旨意让禁军把昭华殿围了起来。
    他躺在榻上的时候心中纷杂,睡着之后却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都说梦是反的,大约果真是如此吧。
    “什么时辰了?”裴彦慢慢地站起来,趿拉着鞋子朝着窗户方向走了两步。
    “快申时了。”宝言回答道。
    “应当传晚膳了。”裴彦在窗边站定了,看向了庭院中的桂树,扑鼻而来的清香让他些微感觉有那么一些放松。
    “陛下现在要用膳吗?奴婢这便让膳房送来。”宝言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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