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些北方带来的小玩意儿,也有我小时候玩过的,也有好多新的。这几样正好给小宝拿去玩,他生着病一个人躺在那,多无聊啊。”
    周渐梅看一眼,到桌前坐下,揶揄道:
    “你的嫁妆可真是五花八门,还真没见过把小孩子玩具都填做嫁妆——”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这些玩具做嫁妆,正是寓意“早生贵子”的意思,耳梢不由一红,不着痕迹换了话题:
    “等吃了让小凤送过去。快坐下吃饭吧。”
    两人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却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吃饭。这一二天方青梅早把周渐梅当了熟人,只觉得不用跟周家长辈一起吃饭轻松了很多,洗了手坐下,捧起饭碗,一口饭一口菜,一边还不住点评:
    “这个青菜好吃,你尝尝。那个腌萝卜也不错,我还从没吃过呢。南方菜比北方菜清淡不少,放的糖也多。”
    一顿饭下来话说的比饭吃的还多。
    倒是周寒一直默不作声。
    两人放下碗筷,周渐梅看她一眼,忽然道:
    “小宝今天明天许就好了,不会误了大哥的行程。你不必担心。”
    方青梅一愣。
    她从东院回来,心里想的正是这事,很担心小宝的病拖拉着,误了周冰去京城;可是看林氏和周冰担心小宝,又不好开口问;又觉得自己只顾自己,小宝那么喜欢自己,觉得心里歉疚,所以一直多话,驱赶心中不安。
    谁知倒被周寒看穿了心思,不由有些尴尬:
    “我,我也真心希望小宝早点好起来的。”
    两人话还没说完,那边小凤行礼进了屋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皱眉道:
    “二少爷,二少夫人,刚才老夫人叫人来说,老王大夫诊治着,小宝少爷身上长了红点子,像是要出痘……”
    方青梅猛地站起身:
    “什么!”
    出痘,难怪要发烧!只是这病凶险,熬不熬得过去,只看造化了。
    方青梅顿时忧心忡忡。
    小宝出痘病情凶险是一个,如此一来,周冰肯定不能去京城了。儿子吉凶未卜,他怎么能离开家里?就算他要去,方青梅也不会答应了。
    可是京城那边又该怎么办?
    不知道爹娘和陈凤章此时又是吉还是凶?
    心绪不宁中,一个下午过去了。方青梅还没理出个头绪,那边又有老妇人房里的丫头来传话:
    “小宝少爷的痘子出来了,王大夫说不像想的那么凶险,只要好生照料着必能熬过去。不过老妇人说,二少爷从小没出过痘子,让二少爷和二少夫人收拾收拾,带着丫头先到别院去避避。”
    方青梅是出过痘的,自然不怕。但是老妇人让他们去别院,周渐梅和方青梅倒都是松了一口气,起码别院里不必为了避着长辈的耳目而一定共处一室了。说着话小凤和长寿已经收拾起来,黄昏时分,二人与长辈辞别,带着长寿小凤,小海驾着马车,便往别院去了。
    周安已经回到老宅,这边还是原来的管家,叫做周喜,听说了消息早已经备好了晚饭。方青梅陪着周寒,在山高月小院子里心不在焉吃了一点,便带着满脸诧异的长寿回到了小洞天的院子。
    回到小洞天,方青梅静静心,便把周冰代为成亲,周家瞒着周寒跛脚,周寒相中了醉春楼的令晚秋,还有那天周毅为逼周寒回家,在青楼动手打的周寒起不来的事,一一跟长寿说了个清楚。
    长寿吃惊的都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颤颤巍巍道: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这周家未免太欺负人了!”
    他们家好好一个小姐,虽然平时大大咧咧,性子活泼,虽然不是陈家亲生女儿,但是在家里一向被少爷和老爷夫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半分不舍得委屈的,怎么能这么任由周家如此欺负?!
    听着听着便扑簌簌落下泪来:
    “小姐,你也太受委屈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倘若不是老爷出事,也轮不到他周家来娶小姐,怎么他们还敢这么欺负人?!”
    自从到了扬州,她还看着周家一家上下都是厚道人,暗暗为方青梅高兴,谁知他们一家竟是这样的表里不一!
    反而是方青梅一边劝慰她,一边摇头:
    “你别生气啊,长寿。再说,这会他们好与不好,和我已经没关系了。”
    她又把自己如何翻墙出去打探消息,如何提出与周寒凑合做假夫妻,如何生病,之后写给周寒一纸和离书,之后周寒为了不让周夫人担心找她和解,最后两人各怀目的,仍假扮夫妻的事,都说给了长寿。
    长寿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她知道方青梅向来性子洒脱,但也万万想不到她能洒脱到这个份上,刚成亲,便将自己新婚的相公休了。
    ☆、第12章 夜雨追逃妻
    第二天一早,长寿醒来,看看外头天色灰蒙蒙的,应是尚早。她想着昨晚方青梅说的话,一时也睡不着,便起来穿衣梳洗。谁知出门一看时辰才知道已经不早了,只是阴天,天上阴云密布的,天色才阴暗的厉害。
    方青梅房里没有动静,想必昨晚睡得晚,还没起身。
    长寿想着反正这别院里没有长辈,不必晨昏定省,不如让方青梅多睡会。又想起方青梅嫁人闹出的这一团乱麻的乌龙事,忍不住又为她委屈的掉了几滴泪。
    擦净了眼泪,她照常到院子里打水烧水,又问了小凤,去厨房安排准备了早饭,眼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方青梅还没动静,她有些不放心的去敲方青梅的门。
    谁知敲了半天都无人应声。
    长寿只当方青梅同小时候一样赖床,一边感叹她小孩子脾气,一边心里怜惜她近来经历的曲折,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见房里无人。
    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屋里打量一圈,昨晚从周家老宅带来的放在桌上的包袱却不见了。
    长寿顿时有些心慌,出去找到小凤,小凤又喊上钱嫂,三人围着别院转了一圈,却没找到人。钱嫂是知道方青梅之前翻墙的事的,忍不住道:
    “少夫人是不是又出门……去买早点了?”
    长寿却想起昨晚临睡时候跟方青梅说得一番话,忽然心里一沉。
    自家小姐的脾气什么样,她不是不知道的,慌手慌脚把屋里搜了一遍,果然从枕头下面搜出一封信来。
    长寿是识字的,打开信纸扫了一眼,便径直跑到山高月小院子去找周寒了。
    周寒吃过早饭无聊,自己对着棋谱玩了会棋子,又挂念小宝病情,刚打发了人去老宅探问周小宝的病情,此时正在桌前翻一本书。听到长寿求见,便从书房里出来,就见长寿一脸惊惶,眼中含泪:
    “二少爷,我家小姐恐怕是自己偷偷去京城了!”
    周寒一愣。
    长寿便把昨晚临睡自己跟方青梅一番话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就见小海从那边进了门,应该也对方青梅翻墙去买早饭的性格有所了解了,口气稀松平常道:
    “少爷,二少夫人好像又去逛街了,是不是我带个人一起跟上去看看啊?马房的老钱刚才来说,天还没亮透,少奶奶就穿了一身公子哥的衣服去牵了匹马,说要出门去逛逛街买——”
    周寒没听他说完就脸色一沉:
    “真是胡闹!”
    说完便大步往外走:
    “小海,去把千里给我牵过来!”
    惊得小海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天才往外跑:
    “千里?……是,是!”
    小海把马牵到门口时,空中已经传来隐约雷声。
    长寿把从方青梅枕头底下搜出来的书信递给周寒,周寒启开略扫一眼便随手塞进怀里,又把老钱喊来,问清楚了方青梅早上穿了什么颜色样式的衣裳。
    别院里一众家仆也被周喜召集起来。
    大家纷纷在心里感叹,这新娶的二少奶奶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这才成亲几天,已经三番五次的偷跑,明明这么斯文的二少爷,怎么娶了这么一位不省心的少奶奶?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难道要天天玩官兵捉强盗吗?
    周寒顾不上抱怨,扯住缰绳翻身上马,接过小海递过来的马鞭,神情阴沉而冷静:
    “小海和小莫,你二人骑马跟我出城西往北找人。剩下的人,孙德带上三四个人去城东往北那条路找人,若是找到人,就回这里报周喜。周喜,你带两个人在这里等着,先不要跟老宅那边说这件事。如果到天黑等不着二少夫人回来,也等不到小海和孙德回来报信,就回老宅去悄悄告诉周安和大哥,让他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人。听懂了吗?”
    “明白了二少爷!”
    周寒猛一挥鞭,控马便往外奔:
    “小海小莫,我们走!”
    三人骑马穿过扬州城,一路便往北去。
    空中此时雷声隐隐不断,天色黑如墨倾,才过午不久,看着却像日暮时分的情景。
    周寒腿伤未愈,却顾不上这么多,一路快马加鞭奔着北城门而去。三人刚出城门,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落到身上砸的生疼。周寒骑得是从前周冰送他的一匹西域大宛有名的骏马,耐力非凡,小海小莫一路快马加鞭紧跟在后头,却也渐渐被落下了,只得拼命挥鞭,在后头追赶。
    出来扬州城二十里路,往北经过两个镇子,头一个叫城边镇,然后是个叫做江北的镇子。方青梅一个人骑着马一路到了江北镇,看天色不好,便找了家小客栈歇了下来。昨晚她辗转半夜不能入睡,反复思量才下定决心,一个人北上入京去探望爹娘,否则,她实在耐不住心中的担忧和煎熬。
    眼睛一闭,便是父母亲在牢狱中遭受折磨的噩梦。
    想到他们在京城受苦,她怎么能在扬州安睡?
    天未亮她便醒了,悄悄起床,轻手轻脚简单收拾了行李。包袱里有一套男装,正是她在京城的时候常穿的,被她临时塞进了嫁妆箱子,幸好这次也带了来。她换了男装,写好书信塞到枕头下面,提前将包袱甩出墙外,又去后院马厩借口出去游玩牵了一匹马,在城里买了一张地图和一些吃的,便顺利的出了扬州城。
    方青梅向来在识路上有天赋,小时候又跟亲爹学过看地图,加上来扬州时的路还记得四五分,便骑着马顺着来路,一路往北。
    在城边镇简单吃了点,一直到了江北镇,天已经过午,雨点正落下来。她进了客栈吃了点粥,许久不骑马,一时歇下来只觉得疲累不堪,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却不知此时周寒带着小海小莫,正冒着瓢泼大雨,一家一家打听着城边镇的客栈。
    他们出发时候走得急,随身没有带防雨的雨具,又急着追赶方青梅,只好冒着大雨赶路。直到日暮时分,才从城边镇最北边一处小客栈的掌柜嘴里打听到,曾有个异常秀气的少年,中午时分在这里要了吃的。
    “那位公子长相俊俏秀气的很,大眼睛,唇红齿白,一口北方官话。穿着一身藏蓝袍子,一看就是好料子,总之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行色匆匆的,也不多言语,随便吃了点饭菜,便骑马又往北去了。”
    小海摸出铜板跟掌柜买了三顶斗笠各自戴上。周寒向掌柜道了谢,便迈着大步一跛一跛往外去。
    雨天寒湿,他的伤口本就没有好利索,这会儿大腿和膝盖更是疼的厉害。周小海知道他身上旧伤未愈,忍不住在门口处劝阻道:
    “少爷,看这雨是越下越大了!你腿伤还没好利索,不如你先在这等一等,我和小莫去——”
    话音未落,就见周寒系好斗笠就往门外走,跨上马低头挥鞭:
    “多说无益。走吧!”
    三人赶到江北镇时,已经快半夜时分。
    大雨瓢泼,浇的夜色一片迷蒙。此时家家关门闭户,三人摸黑行路,雨浇到脸上,眼都睁不开,只能借着远处客栈门口幽微的灯光寻找方向。小海小莫一向壮实的身子,只觉得这会也有些撑不住。三人在第一家客栈买了一盏防雨的琉璃灯,但雨夜里也就照着身前一丈远。
    幸好这镇子离城远了些,人口稀疏,客栈不过三两家,问到第二家的时候那掌柜便连连点头:
    “是有这么一位客人!中等个子,说北方官话,长相秀气的很,姓方。要的是二楼地字号第二间。”
    小海赶忙递上一把铜钱,周寒脸色苍白,声音喑哑:
    “这正是我幼弟。烦请掌柜带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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