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也不代表就是真的!”王明喜喝道。
    “也不代表就不是真的!”王明娟道。
    “那、那你就等弄清楚了再说啊!”王明喜道。
    “所以我们才要去京城啊!”
    王明娟叫着,又瞪着她哥哥,回手一指翩羽。
    “你们一个个都不肯说实话,一个个都瞒着她,可知道她自个儿一个人在那里瞎琢磨些什么?!她以为她爹这些年对她不闻不问,是因为恨她害死了她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常常大喊大叫地哭着醒来,你以为她这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心病!你们为了自己的那点盘算,不许小姑父跟她联系,可怎么说小姑父终究都是她爹,那是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王明喜也恼了,怒道:“早说了,不是这样的!爹和大伯之所以不告诉丫丫,是因为他们不想影响了他们父女间的情分!”
    “之所以不想影响我们父女间的情分,”忽然,翩羽小声道,“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爹……”她的唇再次抖了抖,“因为他们知道,我爹是真不要我了……”
    “不是的……”王明喜一阵着急。
    那翩羽却是忽地往起一站,大睁着一双猫眼道:“我这就问舅舅们去。”说着,蹬着那木屐便往村里跑去。
    ☆、第四章·兄妹俩的盘算
    第四章·兄妹俩的盘算
    明娟兄妹不由就是一怔,相互对视一眼。
    顿了顿,王明喜才反应过来,不禁一阵大急,看着翩羽跑远的方向跺脚道:“都说了别告诉她,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她?!回头爹知道了,看他怎么骂你!”
    王明娟却是一撇嘴,事不关己地道:“谁叫他们要瞒着翩羽的!”
    王明喜冲出去的脚步忽地就是一收,回身看着王明娟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可我也跟你说过的,那不可能。就算我们进了京城,怎么去找那人?!找到那人后,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们自己?!你这都是瞎折腾!”
    听着她哥哥的诘问,明娟先还躲着她哥哥的眼,可听到后面的话,忽地就是一抬头,瞪着王明喜道:“什么那人?!那可是我们的爹,亲爹!”
    这“亲爹”二字,却是又触动她的心事,她不禁就红了眼眶,对王明喜道:“你日子好过,你就不管我了!才刚你说,爹会骂我,这会儿不过是骂,不定过些日子,就该动手打我了,再过些日子,不定还要撵我走呢!”
    “你在胡说什么!”王明喜皱眉道,“爹什么时候动过你一指头?以前娘骂你时,还都是爹护在前头呢……”
    “那是以前,”王明娟抹着泪道,“那会儿娘还在世。可这会儿娘已经没了,你还能指望爹一直像以前那样对我们!毕竟我们不是他亲生的,何况他还有他自己亲生的一儿一女呢。”
    她看看王明喜,吸着鼻子道:“我知道,你觉得王家人对你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是个男孩儿,庄户人家从不嫌劳力多。你再看看我,六姐又是怎么对我的?娘才刚死多久,她就开始嫌我这嫌我那了,将来还不知道要把我嫌弃成什么样呢!”又流泪道,“这会儿你只知道你日子过得舒坦,就不管我的死活了,亏你还答应娘要一辈子照顾我呢,我哪敢指望你,我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去陪娘算了,也省得在这里碍了你的眼。”
    她这一哭,却是叫王明喜没了法子,叹着气道:“好好的,又说这种话,我什么时候不愿意照顾你了?不过是因为……”他又叹息一声,“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每天被爹和五哥催着下地干活,你以为我就不累?你以为我就愿意……”他再次叹息一声,住了嘴。
    王明娟低头哭了一会儿,拿帕子擦着眼泪道:“说起来,哥哥原就不是种地的命,当年小姑父就曾说过,哥哥是科举的好苗子。偏家里因着小姑姑的死和翩羽的病欠下好大一笔债,叫你和五哥都不得不辍了学。如今娘的丧事,又叫家里欠下一笔债,哪还有钱再送哥哥去进学?五哥也就罢了,反正也不是块读书的材料,哥哥却不同,若是有钱,能供哥哥苦读上几年,不定将来又是个状元呢。”又抬头看着王明喜道:“难道哥哥就真甘心一辈子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看着王明喜,她又叹道:“你当我想去京里找我们亲爹,是为了谁?最终还不是为了你。也为了王家。我们去找亲爹,王家少了我们的负担,不定很快就能还上债了。至于哥哥,以我们亲爹的身份,不定还能送哥哥进那个什么杏林书院去读书呢,那可是皇家书院。将来等哥哥发达了,再回来报答王家,可不比哥哥现在留下,最终只能做个不称职的农夫强?”
    王明喜默默听着,神色一阵变幻,半晌,又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着,叫丫丫跟家里闹起来,好叫家里人送她进京,然后我们也好跟着她一同去京城,再找着机会去找我们的亲爹……”
    王明娟的眼一亮,抬头看着她哥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王明喜摇摇头,又道:“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对丫丫公平吗?她两个舅舅不告诉她她爹的事,真的是因为她爹从来没有来信或托人问过她,他们都担心她爹是真不要她了,如今她爹续娶的还是一位公主,把丫丫送过去,万一他们对丫丫不好,你要丫丫怎么办?”
    王明娟一怔,眨着眼道:“不会的,小姑父不会叫那个什么公主为难翩羽的。”
    “万一呢?!”王明喜道。
    王明娟咬咬唇,忽地抬头道:“没关系,总还有我们在呢!我不会叫那个什么公主欺负到翩羽的!都说后母难当,只要她敢给翩羽一点点脸色看,我就全世界去哭,哭给所有人看,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主是个坏后娘!她是皇家的人,应该比世家的人还要好面子,她不敢不对翩羽好的!”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我真的觉得,这件事里是徐家人做了什么手脚,不然你想,以小姑父的为人,会放着翩羽这么些年都不过问吗?我们送翩羽回去,小姑父不定要怎么感激我们呢。且小姑父是状元,以前就对你很是欣赏,不定能因此叫他收你做了他门下的弟子,那样一来,哥哥你岂不就是前程似锦了?!”
    “……”王明喜忽地一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而且,以我们亲爹的身份,我们就算直接找过去,怕是他也不会信我们。不过,若是我们能说服小姑父,有小姑父和那个公主作保,怕就不一样了……”
    “对啊!”王明娟一拍巴掌,笑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她看看他,忽地拿肩一撞他,贼眉贼眼地笑道:“到时候,你若是真能入得小姑父的法眼,不定你那点小心思,就真能成就了呢。”
    这最后一句,却是一下子戳中王明喜那从不肯示人的隐秘心思。他顿时涨红了脸,扭开头去,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又道,“你还是想想,等会儿回去,爹骂你你该怎么回话吧!”说着,便丢开王明娟,拔脚向着村子里跑去。
    “切,”见他跑开,王明娟一撇嘴,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给我编的草蚱蚂去哪了!”
    自从她发现,她哥常常偷背着她,拿一些原准备哄她的小玩意儿去讨好翩羽后,她就知道了她哥的小心思。只是,以前她多少总觉得,翩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且那性子也有些不肯饶人,不够柔顺,很有些配不上她那个文采出众的哥哥,可如今再一看,她忽然又觉得,翩羽和她哥才是真正青梅竹马的一对儿。
    虽然这么想着,可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居然喜欢别人超过喜欢自己——哪怕他喜欢的那人,是自己最要好的姐妹——王明娟心头仍是有些不快。
    “我才是你亲妹子!”
    她愤愤地说着,低头间,正看到那只大竹篓就在脚边,于是她随脚就踢了过去,却不想一时失了算计,竟一脚踩穿了那只竹篓,叫那破竹篓就这么一下子套在了她的脚上。
    她正忙着把脚从破竹篓里【拔】出来,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一抬头,就只见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少年公子。公子的身后,还寸步不离紧跟着一个随从。
    那公子看着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目俊朗,面如冠玉,竟是极漂亮的一个人儿。
    只这一眼,便叫豆蔻年华的王明娟看得一阵脸红心跳,不自觉地垂下头,又悄悄偷眼看过去。
    只是,那少年却是白长了一副好相貌,见王明娟这般狼狈,他不说上前“英雄救美”,竟还一合手上的扇子,以扇子敲着掌心,望着王明娟笑道:“上山时就听人说,这山上布了逮兔子的夹子。这莫不是逮着一只兔子精了?!”——却是笑话她被那破竹篓套住的窘状。
    只这么一句,便如狂风扫落叶般,叫王明娟的少女情思消失殆尽。她不禁一阵暗恼,眯着眼细细打量着那个少年。
    只见那少年身上穿着件白色圆领单纱素袍,袖口及衣袍下摆处绣着圈银蓝色流云纹,腰间束着根深蓝色丝绦,却是只除吊了只扇袋外,就再无其他饰物。
    明娟的娘亲年轻时曾在贵人府里当过差,很是认识些贵重面料,且她本人也是打小就爱钻研个衣料首饰什么的,跟她娘学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因此她一眼就认出,这位公子身上的衣袍用料,不过是极普通的素纱,最多不超过三百文一尺——王明娟当即断定,这少年应该不是个什么十分富贵人家的公子。
    见那少年调侃她,明娟不由一扬下巴,冲那少年喝道:“笑什么笑?!登徒子!”
    这三个字,顿令那少年公子一挑眉,原本清俊的脸庞,忽地就因那变成八字形的眉毛而显得滑稽起来。
    “登徒子?”周湛以扇子敲着掌心,望着王明娟笑得又是一阵怪模怪样。“一般来说,好像登徒子都爱调戏美人儿。你是觉得你很漂亮,漂亮到叫爷我都忍不住要来调戏你了吗?”
    这话直叫王明娟一阵尴尬——有徐翩羽的黑矮干瘦对比着,她一向自认为自己怎么也该算是个美人儿的,可如今被周湛这么一说穿,却是叫她一阵又羞又恼。
    她用力一甩脚,终于摆脱那只破竹篓,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冲着周湛一叉腰,喝骂道:“哪来的穷酸货?!穿着件三百文一尺的纱袍就想在本姑娘眼前冒充纨绔?!还不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去!”
    “嘶,”周湛忽地倒抽一口气,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抬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瞪着王明娟道:“你怎么知道这衣裳值三百文一尺?!”
    他这不正经的语调,更令王明娟深感受辱,只狠狠瞪他一眼,便转身向着她哥哥追了过去。
    在她即将转过那山道拐弯处时,只听那少年又在她身后大声叫道:“姑娘,你说错了,我这衣裳其实才两百八一尺!”
    明娟的脚下一顿,不由又回头瞪他一眼,然后才加快脚步,转过山道不见了人影。
    周湛看了不禁一阵哈哈大笑,“这姑娘,眼可真毒。”他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对紧跟在他身后的赵允龙笑道。
    从隐蔽处出来的红锦则是一阵护主心切,冷哼道:“偏就没认出‘一寸一两金’来!”
    周湛身上的纱袍,果然如王明娟所断定的,只值三百文一尺,但那绣在衣袖和衣袍下摆上的银蓝色丝线,却是因为这种颜色极难染成,那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一向有着“一寸一两金”的美誉。
    涂十五摇头笑道:“也难怪人家姑娘会那么误会,谁会在仅值三百文一尺的衣料上,用这种‘一寸金’绣线来绣衣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湛截着话尾道:“也只有我这个不靠谱的王爷才干得出这样的荒唐事来。”说着,又抖着衣袖为那衣料打抱不平道:“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三百文一尺的素纱就不是蚕丝织的?凭什么一个个都瞧不起它……”
    涂十五跟着景王已经不是一两年了,自然深知他的禀性,见他又要开始信口开河,忙扯开话题道:“听刚才那几个孩子的说法,这个‘徐翩羽’,还真是很有可能就是状元公徐驸马的女儿呢。”
    红锦道:“这王家庄虽说离皇陵不过才八十里地,倒真如凤凰所说的那般闭塞。那徐状元中状元又做了驸马的事,都已经是四月里的消息了,村里人竟到现在还都不知道。他们这边就没人订报纸吗?”——那报纸,为当年世祖皇帝所创,是向世人传递新闻消息的一种读物。
    “就算有,想要藏起来应该也不难。”涂十五道,“你没听那些孩子们说,仿佛是大人刻意瞒了他们……”
    “我说啊,”周湛忽然以扇子一敲那二人的肩,探头挤进他们中间,“我说你俩是不是奇怪错地方了?刚才红锦不是还说,我那位状元公驸马姑父的妻子和女儿,早就死在船难里了吗?我记得今年清明的时候,我那姑父还在报上发表过一篇感人至深的祭文呢……嘶!”
    他忽地倒抽一口气,装模作样地以扇子遮住嘴,大睁着一双桃花眼道:“我说,刚才把我从山石上拽下来的那个孩子,她、她她她……该不会是咱们几个大白天的活见鬼了吧?!”又道,“原不过是听到乡下人说我那姑父是个陈世美,我一时好奇跟过来看个热闹的,怎么竟叫我看到……嘶……”
    他忽地又是一阵倒抽气,“你们可留意到,那孩子脚下有影子吗?”
    ☆、  第五章·打赌
    第五章·打赌
    长山原名长蛇山。从这名字便可知道,此处的山势极长。因着这里风水极佳,且离京城也近,大周立朝后,便在此处圈了一片山谷建了皇陵,并把山名改作长寿山。
    虽说当年世祖皇帝很是亲民,不像前朝那般强调个身份等级,可乡人终究是乡人,对那高高在上的皇权终是怀着根深蒂固的敬畏,虽和皇家共用着一条山脉,却是不敢随便用这“长寿”之名,只删繁就简,把除皇陵外的那片山头全都称作“长山”。
    王家庄,便是地处于长山的山尾。
    许是此地离着皇陵有些远,只叫庄子里的人家都不曾沾到一点皇家瑞气,大周立朝百十年来,村子里竟除了在三十年前出过一个秀才外,就再也不曾出过什么有出息的人物。且那秀才中了秀才后,就把家搬去了镇上,因此,如今这村子里竟都只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山民。
    徐翩羽跑下山坡时,日头已移至当空,趁着早凉在田间劳作的男人们此刻早就收了工,而曾被周湛所置疑的那个影子,则乖乖在她的脚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翩羽踮着脚往舅舅家的地里看了一眼,没见着舅舅和哥哥们,便转身往家跑去。
    王家庄全村上下仅三十来户人家,除了后搬来的三四户外,多是王姓一族,且连外姓在内,相互间不是沾着亲就是带着故,故而邻里关系极是亲密。
    因此,当翩羽的木屐“嗒嗒”响了一路,直惊得一路鸡飞狗叫时,便有那乡邻从屋里探头出来查看。见是翩羽,一个婶娘笑道:“还以为来了山贼呢,原来又是丫丫。可是又淘气,被狗撵了?”
    ——丫丫是翩羽的小名儿,整个村子里,除了王明娟嫌她这小名儿土气不肯叫之外,其他人都这么叫着她。
    这翩羽原是个活泼的性子,往常听了这话,总要驻足跟人斗上几句嘴,今儿她心里存了事,却是没空答话,只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直叫那婶娘看了一阵诧异,望着她的背影道:“这死妮子,怎么好的不学,竟学着那个王明娟不爱搭理人了?”
    翩羽的娘亲是老来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翩羽的大姨就嫁在本村,二姨嫁在邻村,因着小舅舅王二奎早年丧妻,只给他留下一对年幼的孩子,故而两个舅舅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即便是后来续娶了王明娟的娘,两家也不曾分家。
    翩羽匆匆往两个舅舅家赶时,恰巧六姐洗完衣裳回来,正推着门要进院子。听到巷子里鸡飞狗跳的动静,她便抱着那洗衣裳的木盆,站在台阶上扭头往巷口看去,不想看到是翩羽赶急忙慌地奔了过来。六姐不由摇头一笑,一手夹着那木盆,另一只手则替翩羽撑着门,打趣她道:“慢些也不打紧,饭还在锅里做着呢,跑再快这会儿也是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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