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羽悄悄吐出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想经常想到那个人,可许是因为在靖国公府的相遇叫她感觉太过糟糕,她总觉得那天她的表现很不好,总想着找个机会在那人面前重新好好表现一番,好叫那人知道,她早就已经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了,所以六公主生辰宴那天,她才会那么盛装打扮……偏偏那人竟没去,叫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甘。
    而自那天起,她就再没有遇到过他。
    许正是因为这种不甘心,才叫她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他……
    “我哪有瞎买了?!二哥又乱说!”柳新眉放开一直缠在翩羽胳膊上的手臂,快跑几步窜上楼梯,拿指头用力捅了一下柳新城。
    柳新城捂着胳膊宽容一笑,低头飞快看了一眼翩羽,便侧过身子,将她和赵艾娘让上了二楼。
    十七岁的柳新城也是杏林书院的学生,且品学兼优。此次他是被妹妹柳新眉强拉来陪她们购买报考书院所需教材的——当然,买书并不是柳新眉约翩羽和艾娘出来的主要目的,买完书后,她便把买来的书和她那起着监护作用的二哥一同仍在茶楼上,她则拉着两位好朋友跑去逛街了。
    三人跑去逛街时,茶楼上的客人原还不多,如今回来时,这茶楼上则基本已经满了座。
    且这么抬眼望去,竟就有好几个相识的。
    大周朝的学府和后世一样,也有寒暑假,现正是暑假期间,虽天气炎热,却挡不住放了假的孩子们四处游玩的兴致,因此,京城的酒楼茶肆里总少不了这些男女学子们的身影。
    看到她们三人上了楼,便有熟识的起身冲她们招手打着招呼,更有人直接就叫出了翩羽的名字。
    恰如十一公主对周湛所言,以翩羽那活泼爽直的性情,其实都不需要人帮衬,她自己就能交到朋友。加上这些年女扮男装的经历,叫她身上比普通女孩又多了一份男孩才有的洒脱大方,而勋贵世家平时见多了矫揉内敛的作风,突然遭遇她这样大开大合的,众人都只觉得耳目一新,于是除了艾娘和柳新眉外,她很快就结交了一堆的小伙伴。
    这会儿冲她招手打招呼的,便有安国公家排行最小的十九娘和兵部怀远将军家的二姑娘。
    柳新眉见了她们,便直接抛了她二哥,拉着翩羽和艾娘过去,一边笑道:“这大热天的,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薛十九娘托着腮笑道:“就兴你们出来逛街,不兴我们也出来?”又伸着脖子,看向独自一人坐回窗下茶桌边的柳新城,道:“那个就是你二哥吗?果然是一表人才。我听说,你二哥可是杏林书院四大才子之首,可是?”
    薛十九娘和王二姑娘都不在杏林书院上学,这却并不妨碍她们听说过柳新城的名号。柳新眉忍不住与有荣焉地卖弄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她这得瑟的模样,顿时就逗得众人一阵低声的笑。翩羽也忍不住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那边的柳新城。
    此时柳新城正背对窗口而坐,一只手里轻轻摇着那柄折扇,另一只手里则拿着她们才刚买的书翻看着。虽是背光而坐,他那白皙的肌肤,和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容,仍是叫人一目了然。
    看着他手中的扇子,翩羽只觉一阵刺眼,便低垂了眼,扭头看向说笑着的十九娘等人。
    那边的茶桌旁,柳新城感觉到这边看向他的视线,也抬头看了过来。看到翩羽似也在看着他,他挑起唇角,才刚要还她一个微笑,就只见她忽地扭过头去,他微微一愣,一向温润的笑意就这么一下子僵在了唇边。
    对于徐翩羽,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她一直跟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很是开朗活泼的模样,可他却总觉得她的眼底留着抹拭不去的忧伤。这忧伤,总叫他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她的身上。
    他偷偷打量着翩羽时,翩羽那边的姑娘们也在偷偷打量着他。便有个大胆的小姑娘悄声笑道:“若是我成绩再好些,我就跟你们一起去报考杏林书院了,不为别的,就为了每天能多看一眼柳二哥。”
    “哎呦,你个不知羞的!”十九娘怪叫一声,伸手划着脸颊羞着那个姑娘,可转眼她自个儿也缩了脖子,看着柳新眉小声笑道:“你家几个哥哥长得都好,哪像我家那几个兄弟,全都长成了歪瓜裂枣,简直不堪入目。”
    翩羽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她忍不住想,原来全天下的女孩都一样,六姐和串儿姐她们聚在一起时,总会小声议论着四乡八镇的小子们,原来京城世家的姑娘们凑在一处时也一样……
    “若要说长得好的,”忽然,怀远将军家的王二姑娘伸长脖子小声道,“我倒觉得,满京城长得最好看的,非景王殿下莫属了。”
    翩羽心头一跳,正呆呆望着王二姑娘发愣,就听得柳新眉应和道:“就是就是,我也这么觉得!特别是他挑着眉头坏笑的时候,看得人心里一跳一跳的。”
    翩羽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那赵艾娘就一拍柳新眉的肩,笑道:“你怎么又换人了?前几天还听你夸我七哥来着。”
    赵艾娘口中的七哥,便是威远侯钟离疏。
    柳新眉吐着舌尖道:“那时候不是还不认识景王嘛。反正现在我觉得,满京城长得最好看的,非景王莫属。”又问着艾娘,“你呢?你喜欢谁?”
    “当然是我七哥了!”艾娘是坚定的钟离疏一派。
    于是一时间,这些才十三四岁、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全都兴奋了起来,只缩着脖子把脑袋凑在一处,小声议论着各自喜欢的人。
    许是见翩羽一直默默听着不曾表达,柳新眉便拉着她的手臂问道:“翩羽,你呢?你喜欢哪个?”
    “她当然是喜欢景王了……”艾娘毫不犹豫道。
    翩羽一惊,扭头看向艾娘。艾娘似才意识到她失了口,忙不迭地望着她眨巴了一下眼。顿时,翩羽便知道,她大概是被艾娘识穿了。
    艾娘的手从桌下伸过来,扯了一扯她的衣袖。二人对了个眼,翩羽便知道,她并不打算揭穿她。
    于是她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反驳着艾娘道:“凭什么说我喜欢景王呀,那么个荒唐王爷,唯一值得一看的,也就是那副皮相。要叫我说,还是柳二哥好,又温柔又体贴,我们把他一个人丢在茶楼上这大半天,都没听他说过半句怨言呢。”
    “就是,”柳二哥一派的十九娘道,“而且景王殿下名声实在是不好,听说他最近又迷上了清梧书寓的一个姑娘。”她忽地压低声音,小声道:“你们听说没?之前他不是养着个小厮,宠得上天入地的吗?听说那个小厮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新宠,转眼就叫景王给赶走了,可见那是个薄情寡义的。”
    她的这番话,顿时就叫周湛的拥趸王二姑娘和柳新眉不乐意了,二人双双叫道:“谁说的?!”柳新眉道,“我亲耳听到景王殿下说,他那个小厮是被他家里人接回去的,根本不是赶走的……”
    听着那人的名字,翩羽只觉得一阵五心烦躁,猛地一敲桌子,挤着僵硬的笑容道:“听听听听,你们听听你们都在说什么,要叫你们家里人听到,还不吓死!”
    “嘁,”薛十九娘不客气地冲着翩羽一挥手,“假道学!”又凑过去笑道,“才刚你可还在说,你喜欢柳二哥的呢。”
    她这般说时,众人都忍不住扭头看向柳新城的方向,却正好都看到了柳新城看向翩羽。顿时,十九娘嘴里发出一个怪声儿,看着翩羽促狭笑道:“看来你不是单相思哟。”
    说得翩羽脸一红,抬头再向柳新城看去时,发现他竟又在看着她了,她忽地就不自在地低了头,用力一拧十九娘的胳膊,“叫你胡说!”
    几人一阵笑闹,直到艾娘看出翩羽是真个不自在,便打断众人道:“这是茶楼上呢,看被人听到笑话!”
    十九娘扭头看了一下四周。她们的茶桌位于角落间,一边靠着窗,另一边是板壁围着的一间雅座。
    “怕什么,”十九娘笑道,“除非有人躲在雅座间里偷听,不然谁能……”
    她正说着,就听得隔壁雅座关着的房门“吱呀”一声响。
    几个姑娘全都是一惊,待扭头看去,就只见那个雅座间里走出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左右的高瘦少年,后面跟着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侍从。
    少年走出雅座,在她们那桌的后方停了一停脚步,又挑着八字型的眉头往她们那桌微斜了斜脑袋,“唰”地一下甩开手中的折扇,这才转身下了楼。
    “嘶……”
    周湛的身后,留下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而,和自觉丢脸的薛十九娘她们截然相反,翩羽回想了一下才刚她的言谈举止,忽地就感觉一阵心满意足。
    偷听无好言。翩羽表示,她对她这一回合的表现深感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居然卡了……
    ☆、第一百六十章·像个嫁闺女的爹
    第一百六十章·像个嫁闺女的爹
    其实周湛真没打算偷听,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在翩羽面前露面。他只是在去宫里的路上,突然看到翩羽和两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有说有笑地进了恒天祥的总店,然后下意识就叫停了马车。
    马车停下后,看着巴巴望着他等待指示的沉默和寡言,周湛忽然无话可说,一扭头,正好看到旁边有座茶楼,便进去找了个雅间坐了下来。
    他原也没觉得自己存了什么打算,直到看着翩羽和那两个姑娘从店里出来,他才忽然意识到,其实他是想要再看一看她,再看看她跟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的模样。
    这模样,叫他觉得很陌生。
    而,叫他意外的是,当他想要起身离开时,正看到翩羽和她的朋友们也进了这间茶楼。更叫他意外的是,她竟还被别的朋友叫了过来,且就坐在离他的雅间仅一壁之隔的那张茶桌旁。
    忽然间,他便不想走了。
    于是,她和她的朋友们调笑的话,就这么叫他听了个一字不漏。
    周湛沉默着下了楼梯,直到转过拐角,确认楼上的人应该看不到他了,他这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着寡言,“哪个是柳家老二?”
    此时便体现出周湛总爱带寡言出门的原因了。爱八卦且记性极佳的寡言立马上前,低声禀道:“靠窗第三张桌子,单独坐着的那位。”
    才刚下楼时,周湛曾刻意将楼上的茶客们都打量了一遍,此时略一回想,便知道了那位“柳二哥”到底长什么模样。
    “长得倒也还算过得去。”他挑着眉头,一边缓缓步下楼梯,一边又问,“家世如何?”
    寡言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一时摸不清王爷的心思,只老实答道:“是柳首辅府上的二公子,如今在杏林书院读书,学识风评都还不错,不曾有过什么不好的传言。”
    周湛歪了歪头,直到下了楼梯,见寡言那里再没有后续的报告,这才皱了眉,回眸睨着寡言道:“就只有这些?”
    寡言一默,他的职责原就只是给周湛提供一些市面八卦,更深层的资料应该问红绣凤凰他们才是。他不禁偷偷看向沉默。
    沉默才刚要上前替他解围,就见周湛一挥扇子,嘟囔了一句“先这样吧”,然后便快步走出茶楼,利落地上了马车。
    这意外的一小段插曲,便令周湛延误了圣德帝的招唤。
    圣德帝坐在龙案后,不满地看着他道:“怎么这时候才到?”领命去景王府宣口谕的小太监早就回来了。
    周湛低咳一声,道:“路上误了。”
    他的咳嗽,令圣德帝微拧了一下眉,问道:“风寒还没好?”
    周湛挑了挑眉头,只沉默不语。圣德帝也是看着他一阵沉默。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圣德帝才道:“你身边伺候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小厮,听说被你放回去了?”
    周湛的眉头一皱,警惕地望着圣德帝。
    圣德帝也在打量着他,见他仍是不吱声,圣德帝便又道:“你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什么就能是什么吗?”周湛冷笑。
    圣德帝皱眉,“你不说,怎么知道不能?”
    “那我说,我想打一辈子光棍,您能允许吗?”
    这父子二人以相似的眉眼相互对瞪着,半晌,圣德帝撑着额头叹息一声,“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周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圣德帝讥嘲一笑。
    二人再次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圣德帝突然道:“白家和徐家,你选一个吧。”
    周湛心头一跳,蓦地抬头看向圣德帝。
    圣德帝缓缓又道:“白家且不说,徐家,你也该给人家一个交待才是。”顿了顿,又道:“或者,一个为正妃,一个为侧妃,看你更喜欢哪个吧。”
    周湛默默咬了咬牙,沉声道:“我更宁愿我谁都不娶。”
    圣德帝不耐烦地一挥手,“你都已经十八了,荒唐也该荒唐够了,也该是你学着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这子嗣传承原就是……”
    “传承?”周湛忽地打断他,“您真觉得,我这身肮脏的血脉,有传承下去的必要?!”
    龙案后,圣德帝忽地就坐直了身体。周湛这些年来的叛逆,一直叫他隐约觉得,这孩子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但他又一直掩耳盗铃地抱着侥幸,总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而周湛的这句话,则是赤果裸地挑明了那件事。
    且他更在告诉他,他深以此为耻。
    顿时,圣德帝勃然大怒,抓起茶盏向周湛扔了过去。
    于是,不到次日,全京城的人便都知道了,景王周湛又惹怒了圣德帝。
    只是,叫众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回,他居然没挨板子,也没被禁足,只不过是很没面子地被圣德帝从宫里赶了出来而已。
    丢了脸面的周湛许是丢脸丢习惯了,竟根本没把皇帝的愤怒当一回事,他关注的事情另有重点。
    说实话,翩羽的表现叫他很有些吃惊。虽然他一直知道,翩羽爽朗的性情很容易交到朋友,可同时他也知道,那丫头骨子里其实极为高傲偏激,有时候甚至倔强到固执,他总觉得她的亲和力只是表面现象,骨子里的她除了他之外,其实并不容易跟人亲近。可偏偏她才离了他不到一个月,竟就结交了不少好友,甚至居然还是能一起偷偷议论男孩子的那种密友……这多少叫他有些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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