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章深知自己能来此求学极为不易,因此自己除学习勤奋外,为先生干活也非常卖力。每天他总是早早的来到学堂,把庭院和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先生的水缸挑得满满当当。趁着先生在后山的小竹林里练拳脚,焕章就把水烧开将先生的茶泡上。刚开始马明翰很吃惊,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但他从不作声,佯装没看见。再后来,在放了学同学都走光后,焕章竟试着进入先生的内室去帮着搞卫生。马明翰仍然不做声装着没看见,就算是默许了。焕章在先生的卧室里经常看见床上摆着汗臭的脏衣服,有的还有破口。每当这时他就裹上衣服带回家去,让母亲洗净晾干缝补好后,再在早上上学时整齐的摆放在先生的床上。这一切马明翰都看在眼里,但他从来不问不提,佯装不知。
    时光在静静的流淌。过了些时日,见先生除教课外平时几乎没有多余的话,吃准了这个外乡来的先生一定老实怕事,马始初那不安分的心又骚动起来。这天天气炎热,看见学生们在静静地抄写《论语》,马明翰走出了教室。见先生走远了,马始初赶紧窜到讲台边,端起讲台上的茶碗往墙角倒掉部分茶水,掏出鸡鸡往茶碗里屙了半泡尿,然后把茶碗赶紧放到讲台上又窜回自己的座位。
    这一切让焕章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准备起身去把茶碗里的脏东西倒掉时,先生已经走进了教室。
    马明翰在讲台前坐下,见学生们都静静的埋头写字,于是端起茶碗往嘴边送去。焕章突然起身大叫:“先生,那茶喝不得!”焕章急切的叫声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学生们都抬起了头,教室的气氛很紧张。
    马明翰狐疑地看着焕章问:“怎么了?”
    马始初紧张起来,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焕章。焕章走到先生跟前说:“先生,这茶已经凉了,让我把它倒掉给你换碗热的吧。”
    “这么热的天,凉茶正好解渴,不用换。”马明翰说着,又把茶碗往嘴边送去。
    “先生不能喝!”焕章再次着急地说。
    马明翰问:“又怎么啦?”
    焕章说:“茶碗里掉进了蚊子,茶水已经脏了,把它换了吧。”
    马明翰看了看碗里的茶水说:“这茶水清汤亮色的,哪有蚊子呀?”说着,又把茶碗往嘴边送。
    “先生真的不能喝!”焕章差点急出眼泪来。
    马明翰生气了,把茶碗往讲台上一放,说:“龙焕章,你今天究竟怎么了,三番五次的不让我喝茶?”
    焕章想了想说:“刚才有条狗往先生的茶碗里屙了泡尿。”
    学生们“哄”的大笑起来。马始初咬牙切齿地瞪着焕章。
    马明翰对着茶水闻了闻说:“嗯,好像是有股骚臭味。”他看了看讲台说:“龙焕章,你谎都不会撒,这台面这么高,哪有这么大的狗能往里面撒尿?哼,是不是有人做坏事,往我的茶碗里撒尿了,是不是?”马明翰用眼威严地往台下一扫,吓得马始初脸发白,慌忙低下了头。
    马明翰对焕章说:“你说,是哪个干的?”
    “我就看见狗往里头屙尿了。”
    “你不说,那就是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
    “那是哪个干的?”
    “我就看见狗屙尿了。”
    “噫,小小年纪你还嘴硬。把手伸出来。”马明翰手拿篾块往焕章手心打去,打一下问一声:“是哪个干的?”
    “狗干的。”
    “哪个干的?”
    “狗干的。”
    这场面把马始初脸都吓白了。焕章一连挨了十几下打,手心都出血了,眼睛里眶着泪花,但仍不改口。马明翰停下手,对焕章说:“去,到外面去面壁思过。”
    放学时,焕章在回家的路上被马始初拦住了。“龙焕章,你龟儿敢‘点水’。”
    “哼!我要是‘点水’,今天挨打的不晓得是哪个。”
    “那你为啥子不向先生告我?”
    “我又不是你那种人,我告你干啥子?”
    “我是哪种人?”
    “你是哪种人你个人晓得。”
    “我不晓得,我要你说。”
    “我不说,你个人晓得。”
    “狗日的嘴犟。今天先生没打你的嘴巴,老子来打过。”马始初把龙焕章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搧耳光。
    这龙焕章瘦弱的身体哪是牛高马大的马始初的对手,被他打得嘴角来血,但他就是不松口。直到听见有脚步声和咳嗽声传来,马始初才收了手,站起身来扬长而去。龙焕章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血,瘸这腿往家里走去。
    这一切都被站在不远处的马明翰看在眼里,刚才的咳嗽声就是他出的声。他像旁观者一样看完了全过程,见焕章走远了,他也转身回去了。
    见焕章被伤成这样,秀瑛心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一边用湿毛巾给儿子轻轻地擦拭着脸,一边说:“是哪个狗日的干的?我去找他拼命。”
    “没得哪个,是我自己摔的。”焕章咬着牙,眼睛里眶着泪水,无论母亲怎么问,他就这一句话。
    秀瑛无法,说:“你不说,明天我就带你去找先生评理,问他都教了些啥子学生,把我儿打成这个样。”
    焕章说:“你要是去找先生,我明天就不去上学了。”
    “啥子,你要逃学?”
    “我不逃学。只要你不去找先生我就去上学。”
    秀瑛无奈,冲着秉灵喊:“死人,这焕章不是你的亲生儿呀,你看了半天腔都不开。”
    秉灵深知焕章的秉性,就对堂客说:“算了,娃娃都长大了,他自己的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嘛,我们当大人的就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秀瑛哭着说:“只是,太委屈我儿了。呜--呜--”
    焕章抱住母亲说:“姆,你莫哭嘛,儿没得事。”
    第二天,焕章仍如以往,早早的就去上学了。放学的时候,焕章仍然走在最后。焕章刚走到院坝中,马明翰站在他身后的屋檐下突然说话了:“你昨天被人打了?”
    焕章背对先生站住了,没有回话。
    “你昨天明明知道是谁干的,为啥不说?”
    “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那种‘点水’出卖人的人。”
    “他昨天那样狠的打你,你今天要是告了他让他受到惩罚,你不是就报仇啦?”
    “我也不是那种人。”
    “这又是哪种人呢?”
    “靠别人为你出气的人。”
    “你想打赢他吗?”马明翰停了停,又说:“以后靠自己的能力替自己出气。”
    焕章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先生使劲点了点头。
    “那你明天早上再早一点来。”马明翰说完,转身进屋里去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马明翰打开房门准备晨练时,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在院坝中站定了。
    此后的小竹林里,又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练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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