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宋恂他爸妈的事!”吕芳连筷子都停住了,“大家都说宋伯父在外面有了别人,才嚷嚷着要离婚!”
    “那不能!他俩还没离呢,宋大炮要是在这时候有人,那就是男女作风问题!就算孟团长能饶了他,组织上也不能放过他呀!”钱母摇头反驳。
    吕芳不由感慨:“孟团长那样的人都能被离婚,真是没天理了!就人家那形象身段,跟文工团的小姑娘站在一处,也不差什么。宋伯父要是真的因为这种事跟孟团长离婚,那是真挺缺德的!我听说,人家孟团长解放前就念过那个安什么的芭蕾学校,年纪轻轻就跟了他一个二婚头的大老粗,哪点配不上他了?”
    钱小六:“安德列耶娃芭蕾舞学校……”
    婆媳俩一个鼻孔出气,瞪了臭男人一眼。
    钱小六:“……”
    “我看,甭管离不离,宋伯父得赶紧出面澄清谣言,不然他这名声得臭成什么样呀!”吕芳好笑道,“居然还有人说宋伯父是看上他弟媳妇了!”
    钱家母子停住动作,互看一眼。
    “怎么了?”吕芳看看他们的表情,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问,“这谣言不会是真的吧?”
    钱家母子也不知真假,钱小六只含糊地说:“宋家老大宋恺,管他二婶叫娘……”
    吕芳筷子上的肉片,啪嗒一下掉进碗里。
    “这,这……”吕芳“这”了半天才“这”出一句,“这种事组织上不管呀?”
    “不是你想的那样!”钱母虽然瞧不上宋大炮要闹离婚的行为,但也不能这样抹黑人家,“那都是有历史原因的!”
    “这还能有啥原因?”吕芳将自己代入到孟团长身上想一想,被堵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算是阴差阳错吧。当年他头一个媳妇在老家收到了他牺牲的消息后,接受了宋家老太太的提议,带着孩子改嫁给了没成家的小叔子。那会儿这样的事还挺多的,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独自带孩子确实不容易。本来这算是个对双方都好的处理,哪承想宋大炮根本没牺牲呢。等到他打完仗,派人去接媳妇孩子的时候,他媳妇早已经跟他弟弟生娃了。最终他只把亲儿子宋恺接了出来……”
    “啊,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见面得多尴尬!
    “所以啊,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老宋家的人回老家探亲什么的,倒是老宋的几个侄子经常替老家的人过来看望……”
    媳妇成了弟媳妇,想想都脚趾抠地。
    “那孟团长岂不是更可怜!外面都传她男人因为弟媳妇跟她离婚,你说她整天看见宋恺在面前晃悠,那得难过成啥样呀?”
    *
    孟玉裁孟团长难过吗?
    并没有!
    宋恂带着小妹回家,大门一打开,就听到客厅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沙家浜》京剧选段。
    他妈穿着一身练功服,背对着大门站在客厅中央,自得其乐地走位亮身段,口里还咿咿呀呀地跟着收音机唱了起来。
    宋恂兄妹并没进去打扰她,等到收音机里的京剧选段停止了,孟玉裁也放松了肩背,才换了鞋往里走。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宋恂边走边问,“还唱上京剧了!”
    他妈年轻的时候是跳芭蕾的,后来年岁渐长就负责文工团的编剧工作。不过,像今天这样,正正经经唱京剧的情景,宋恂还是第一次见。
    听到他的声音,孟玉裁立马回头,随口解释:“团里要排新型样板戏,我找找感觉。”
    看清他身后只有自家小闺女,又埋怨道:“听说你带了一个小姑娘回来?人呢?”
    “哪有什么小姑娘,你听谁说的?”宋恂被亲娘跑过来挎住手臂不得动弹,只好僵立在原地。
    “你大姨都把电话打到我们团里了!说你把人家生产队长闺女从乡下带回来了。”
    “……”宋恂一脸无奈道,“我大姨才不可能说这种话,你就别瞎编了!明明就是带着队长媳妇来看病的。”
    “我特意提早回来,等着看小姑娘呢!”孟玉裁装模作样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真是白期待了。你把人安顿在哪里了?”
    “就在军区招待所。”
    孟玉裁作势就要回房换衣裳,“我提前整理了不少吃的用的,就等着你回来给人家送过去呢。他们头一回来,还是被你带回来的,我们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
    儿子还得在人家队里工作生活,他们在省城鞭长莫及,既然有了机会,这种关系真是怎么维护都不为过的。
    “不用了。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我大姨已经表示过了,会帮他们找中医大夫。你就别去了,过犹不及。”
    孟玉裁退让一步,没有强求。
    她多数时候还是很信任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那行,你什么时候去招待所,把那些东西提上,他们肯定用得上。”
    宋恂点点头,将怀里那两包东西递给小妹,说明这是项队长一家送的,就开门见山地问起了他们闹离婚的事。
    孟玉裁一副懒得多谈的样子,松开他的手臂,就趿拉着拖鞋坐进竹摇椅里,还伸手勾过来一个巴掌大的茶壶,嗞溜嗞溜饮茶。
    宋恂:“……”
    这竹摇椅和茶壶都是他爸的宝贝,平时谁也不让动。
    宋恂打发妹妹去写作业,自己坐到她身边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爸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倒是从没想过他妈是过错方。
    虽然是经过组织介绍才结合的,但是十八岁就能嫁给三十多岁离异带娃,当时要啥没啥的老宋,要说他妈对人家没有感情,没点英雄情结,他是不信的。
    “谁知道那老东西在抽什么疯!”孟玉裁坐在摇椅里一晃一晃的,不高兴地抿嘴,“就他那双汗脚,脱了鞋能把人熏出二里地去,除了我谁能忍得了?肯定不是有别人了!不知道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名堂!惹得大院里到处风言风语,好像我马上就要下堂了似的。要下堂也是他下堂,我不下!”
    许是儿子回来了,终于让她有了倾诉的对象,孟玉裁把摇椅晃得越来越快,不爽道:“要是早知道这老东西靠不住,我就应该长点心眼!现在可倒好,帮着他把儿子侄子都安顿好了,成家立业了。轮到我自己儿子的时候,连个着落都没有!你被人欺负去了乡下,他连个屁都没放!要是离了婚,那两个小的就更指望不上他了!”
    宋恂宽慰道:“小恒小悦还有我这个亲哥在呢!你别担心!”
    “哼,他要是非离不可那就离!不过,得让他把你从乡下弄回来!然后我就找个更年轻的,气死那老东西!”
    宋恂还是很知道怎么安抚自家亲娘的,赞同地点头:“你还年轻呢,又是文工团一枝花,再找一个也不难。到时候你带着我们三个过,我大哥已经有小家庭了,未必有时间照顾我爸。他要是跟你离婚,就是妻离子散,孤寡老人的下场!”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孟玉裁表情古怪道:“也不用让他那么惨!”
    他们这边刚感慨完,另一边,刚下班的宋成钧就推门走了进来,随口问:
    “谁惨了?”
    “说的就是你!”孟玉裁没好气道,“你要是跟我离婚,就是个妻离子散,孤寡老人的凄惨下场!”
    宋家父子:“……”
    “在孩子跟前瞎说什么!”宋成钧蹙眉看向宋恂问,“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宋恂笑:“听说你要跟我妈离婚,我回来帮我妈找个住处。”
    “……”老宋黑脸,“你把自己顾好了就行,我们不用你操心。”
    “我没打算操你的心……”
    父子俩一来一往地怼了几个来回,当着孟玉裁的面,怼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一合上,两人就不吱声了。
    他们家真正喜欢读书的人不多,宋恂在家的时候,这间书房一直是父子二人共用的。
    别人总说老宋是个大老粗,但那些都是老黄历。这书房里的书,大半都是老宋的。
    宋恂觉得自己读书的本事,应该是从他爸这里继承的。
    到了两杯水放在写字台上,宋恂摆出长谈的架势:“说吧,怎么回事?”
    见对方似乎不是很想开口,他又道:“我妈不是傻子,你这样无缘无故跟她提离婚,她是不会答应的。要是真想离,你就搬去办公室住吧,整天按时回家,哪像要离婚的样子?别说我妈不信,外人也不信。”
    老宋像是受到了启发:“回头我就搬到办公室去。”
    “你不会是又放了什么炮吧?”宋恂冷不丁地问。
    “……”老宋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书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老宋以拳抵唇轻咳一下,主动问:“你去南湾以后,都干什么了?跟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他其实挺担心这个二儿子。
    这小子的性格跟他年轻时候有点像,当兵或者搞科研确实是好料子,但是换成别的,人家就未必买账了,容易得罪人。
    宋恂与他详细讲了去瑶水以后的情况,也说了自己在人际关系方面的不足。
    “虽然有火线提拔的因素在,但也确实有人不太服气我当这个主任。”
    比如杜三泰。
    “权威是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老宋吹了吹茶水,眯着眼睛说,“你到了瑶水以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又是搞养猪场又是修机帆船,干的没有一样是与领导公司相关的,人家不服气很正常。”
    “一个公司才六个人,算起来连部队里一个班的人数都不到。这么几个人还要闹幺蛾子,消耗了很多无谓的精力。”宋恂对于那种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向来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甭说六个人,哪怕只有三个人,人家该不服还是不服。能当好士兵的,未必能当好将军。你到了当地,什么成绩也没有,就想让人家听你的?”老宋语气有些轻蔑,“你算老几啊?”
    “……”宋恂反驳,“所以,我这不是回来找门路,努力解决问题了嘛!”
    宋成钧沉默片刻说:“既然你已经去了农村,就做好长期扎根的准备。不要整天三心二意的,总惦记着回城的事。咱老宋家的根儿上就是农村的,我以前也是个泥腿子,农村没什么不好。那边的关系有时比城里复杂,你要是能在农村干出名堂,才算你有本事!”
    宋恂颔首,没言语。
    犹豫了一会儿,宋成钧交代道:“办完了事,就赶快回去,不要在省城逗留太久。”
    聊了这么半天,也没能从老宋的嘴里套出什么有用信息,但宋恂还是说:
    “我大哥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又有我二婶要照顾,你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别麻烦他了。我暂时是个光棍,能多照应你几年,跟我妈离婚以后,你如果真成了孤寡老人,还是来找我吧!”
    父子二人对视几秒,就相互错开视线,老宋笑骂道:“成了孤寡老人,也用不着你管!赶紧滚蛋!”
    *
    宋恂回来的当晚,除了回老丈人家的宋恺两口子不在,老宋家其他人都到齐了,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团圆饭。
    休整一晚后,他在第二天坐车去了船厂的家属院。
    去找人的。
    “宋工,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今天是礼拜天,文娟在家休息。被传达室大爷喊出来时,她还有点懵,没想到宋恂会来找自己。
    宋恂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笑道:“帮你们鸿雁传书的。吴科学没让我帮着给家里送信,反倒是送到你这里来了。”
    红着脸接过信,文娟小声问:“吴科学还好吧?你们在南湾还习惯嘛?”
    宋恂说了两人的近况,瞄一眼手表问:“你没吃午饭吧?要不咱们找个饭店吃点?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你。”
    “成啊,我请你吃牛肉面吧。”文娟对家属院附近的馆子不是一般的熟悉,在这方面与吴科学十分合得来。
    国营小面馆里,趁着等面的功夫,文娟将那封信匆匆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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