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想让你过目一下的, 不过, 你当时去县制衣厂拉织袜机了,让我有什么事自己看着办。”朱巧珍狡黠一笑,“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了!过年前贴出去, 也让那些厂长难受难受!”
    秦川跟着应和:“就应该这么办!不然他们根本就没有紧张意识, 总是推一下动一动, 找各种借口推诿。我现在年纪大了, 真是受不了这个闲气。”
    宋恂:“……”
    听您这口气好像七老八十了。
    “那个汇总排名还有备份吗?”他转向朱巧珍说,“给我看看排名情况。”
    朱巧珍将一张稿纸递给他,神秘道:“组长,你绝对猜不到,这次增速第一的是哪个厂!”
    “看来不是糕点厂了。”糕点厂的增速明显在降低,不可能是它,“估计不是粮食加工厂就是酒厂。”
    每到年末,碾米磨面的业务就会增多,过年前这段时间应该也是酒厂的旺季。
    “呵呵,不是!”朱巧珍摇头,“你绝对想不到。”
    宋恂接过排名一看,位居榜首的,居然是针头厂……
    粮食加工厂和酒厂位列第二第三,而被公社寄予厚望的糕点厂,只排在第六名,一个中不溜的位置。
    “果然是船小好调头,稍稍有一点进步,马上就能凸显出来!”朱巧珍感慨道,“估计针头厂的厂长还懵着呢,他们的产值在公社算是垫底的,没想到换个排行榜,就跑到第一的位置了。”
    宋恂点头,对照着这份排名,大概摸清了各厂的生产情况。
    秦川也凑过来一起看,而后摇头道:“这些小厂的增速快,但是想要提高产值,还是得从几个传统大厂入手。人家的体量摆在那里,哪怕只增长1%,也比针头厂100%增长的产值高。”
    *
    公社领导的想法与秦川不谋而合。
    次日开经验交流会时,苗书记和分管工业的革委会张副主任,只简单表扬了三两个小厂最近的增速,就将矛头对准了几个备受瞩目的大厂。
    “荣盛糕点厂,五金机修厂,电工器材厂,你们几个厂平时都是走在前面的,这次是怎么回事?今年的第一个月,增速都在放缓!”苗利民面色严峻,语气严肃,“过年前,我还专门研究了一下其他公社的工业生产情况。有些公社的工业产值低,但人家有拿得出手的产品,有叫得上名字的牌子。”
    “而咱们团结公社,在过去一年里,除了糕点厂的老何得了一个县级先进个人的荣誉,其他单位和个人,仍是在公社里打转,获奖的产品更是没有!如果在产值上抓不起来,能弄出几个名头响亮的优质产品,也算是为咱们公社的工业发展做贡献了!结果现在怎么样……”
    宋恂坐在下面认真听苗书记讲话。
    看得出来,他这回是真的急了。
    听苗婶说,他们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苗书记只回生产队吃了一顿团圆饭,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公社。
    “今年我给咱们团结公社的所有企业都定下了一个目标!”苗利民清了清嗓子说,“所有企业,必须‘创优争先走前面,评比竞赛拿奖牌’!能抓产值的抓产值,产值抓不起来的,就要在产品质量方面下些功夫。像是县、市、地区的评优活动,咱们都要积极参加。对于在技术改进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单位和个人,要给予丰厚的奖励。”
    “这次公社抓工业生产的决心和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各位同志能够跟得上我们团结公社飞速发展的步伐,争取不要掉队!”苗利民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沉声道,“工业办人事组马上会对各厂的领导班子进行考察,对于革命态度不端正,思想意识松懈的同志,公社会作出适当的调整……”
    坐在下面的各厂领导,心中都是一突。
    尤其是几个大厂的厂长,他们平时其实不怎么听工业办的招呼,不然工业办的那个老主任也不会被撤了。
    但是大家对苗书记和工业办的人事组还是有些忌惮的。
    “再有两个月就是第一季度的全县三干会,这次谁也别想蒙混过关了。”苗利民敲了敲桌子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从今天开始,工业办将要单独约谈每个厂的负责人,正副厂长都要来,拿出你们抓生产的具体方案。如果你们没有行之有效的举措,工业办可能会进行适当的干预……”
    “其他人可以回去准备约谈内容了,今天先从荣盛糕点厂开始。”
    其他厂的领导暗叹一声侥幸,与身边人彼此对视一眼,夹着本子便一个挨着一个溜出了会议室。
    室内只剩荣盛糕点厂的洪厂长,何副厂长以及工业办的几个组长。
    洪厂长拉着老何坐到最前排来,与苗利民和张副主任对面而坐,熟稔地笑道:“书记,你今天这个会开得好!早就应该严厉批评大家了!我自己也是当干部的,深知这一点,但凡表扬话,大家都爱听,但是想要批评人,是需要些大智慧和大气魄的!不是有句话嘛,‘难得是诤友,当面敢批评’!你今天的批评,我们一定虚心接受!虽然谈话还没正式开始,但我先表个态,我们糕点厂绝对全力配合工业办的工作,服从命令听指挥!”
    宋恂在心里暗叹,这位被其他厂长戏称为“洪大脑袋”的洪厂长,可真没白长一颗大脑袋。
    漂亮话信手拈来。
    苗利民清楚洪厂长的底细,不听他唱高调,挥手说:“你们要是自己就能拿出提高产值的整改方案,工业办就没必要干预你们的生产了。少说废话,你先说说糕点厂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洪厂长在大脑袋上抚了抚,轻松道:“我们厂目前的发展路线大体是没问题的。这次过年重新让门市部开张,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逢年过节是糕点销售的旺季,以后我们会考虑在各节假日期间将门市部临时开张卖酥皮糕点,根据时令调整售卖的产品清单。比如过几天恰逢正月十五我们就卖元宵,清明卖青团,端午卖粽子,中秋卖月饼,为社员们过节采购提供方便。”
    “嗯,这只是针对糕点销售旺季的举措,平时的生产怎么办?”张副主任问。
    “平时嘛,还是生产物美价廉的大众糕点,给市里的各大供销社和百货商店供货。”
    听到这里,宋恂插话说:“洪厂长,按照你们去年和今年第一个月的数据来看,最近半年,糕点厂给市里出货的数量是在逐月降低的。你们厂的仓库里,应该已经积压不少存货了,糕点的保质期再长也长不过两个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积压产品?”
    洪厂长不在意地摆手说:“宋组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每年的这两个月,大众糕点都不太走俏,过了年就好了。”
    “不单是这两个月的问题,从去年七月份开始,往市里的出货就是在一点点降低的,你找过原因没有?”
    洪厂长扭头问何副厂长:“去年的出货量降低了吗?”
    市里每个月的订货量都是不固定的,他还真没注意这些。
    何副厂长点头。
    宋恂继续道:“二位厂长,据我所知,这几年市里的几十个糕点厂和糕点作坊一直在一点点合并,目前已经合并成了七家规模不等的糕点厂。这几家糕点厂在最近两年纷纷调整生产策略,有转去生产西式糕点的,但大多是与咱们一样,大批量生产这种保质期长,物美价廉的大众糕点的。人家在地理位置方面占据优势,运输方便、供货及时,正在不声不响地抢占市里的糕点市场。”
    “你们厂针对这种情况,有什么具体措施没有?”苗利民蹙着眉头问。
    他也是头回听说市里糕点厂的情况,要是市里的糕点厂就能满足市民需求,人家确实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市里的那几个厂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满足供应,还是需要咱们这样的社办企业进行补充的。不过,如果订货量持续降低的话,确实需要再想想别的办法。”既然人家已经指出了问题,洪厂长也没必要梗着脖子死不认账。
    何副厂长接话说:“对于供给市里的传统糕点,我们本就打算在成本和口味上进行一些调整的。”
    苗利民颔首,示意他继续。
    “我有朋友在临万县工作,据说他们那边蜂蜜库存积压了很多,打不开销路。我想试试用蜂蜜代替白糖制作糕点。”
    很多老百姓只认白糖红糖不认蜂蜜,而且蜂蜜也没有合适的销售渠道,他们去年产的蜜积压了不少,价钱比白糖还要便宜一些。
    “我最近在带着工人研究用蜂蜜制作糕点的配方,目前已经有了一些思路,云子糕和银锭酥都可以用蜂蜜少量替代白糖。云子糕不怕磕碰,运输方便,可以销往市里,用了蜂蜜代替白糖以后,成本在五毛五左右,出厂价六毛五,零售价可以控制在八毛以内。属于中高档糕点,比咱们一味地卖低档产品强一些。”
    谈起制作糕点的话题,何副厂长双眼晶亮,自信道:“咱们可以给这两种糕点取名叫蜂蜜云子糕和蜂蜜银锭酥。用蜂蜜制作的糕点营养丰富,质地柔软,颜色也好看。经常食用可以健脾胃助消化,非常适合老人小孩和体弱的人食用,应该会受到一些特定人群的喜爱。”
    苗书记感兴趣地问:“现在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了吗?”
    何副厂长挠头,赧然道:“还没有。蜂蜜还没采购回来,我们暂时还在调整配方。汽水厂的老徐也想用蜂蜜代替白糖生产汽水,我们两个厂打算一起去临万县采购。但现在正是汽水的销售淡季,老徐对这件事不是太积极。”
    “那你们就不要等汽水厂了,先订购一批蜂蜜回来开工。”苗书记替他们拍了板,又问,“除了这些,你们厂里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提高产值?”
    洪厂长试探着说:“如果市里的市场饱和了,我们可能会将业务向其他县和其他公社扩展,为县以下的供销社供货。”
    不过,糕点是食品销售的主力军,哪个公社不开办糕点厂?
    人家的糕点市场也不是一片空白的,不可能一直等着他们。
    将话说出口以后,他也觉得不太靠谱,缩回去不吱声了。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宋恂等待了将近一分钟,见这两个厂长确实没什么新思路了,才开口道:“最近市粮食局、市医学院和市妇幼保健所,正在合作研发营养糕点……”
    他将从徐莉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事无巨细地转述给众人,顺带分析了营养糕点的市场前景,以及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销售情况。
    “能否成为第一批生产营养糕点的工厂,咱们先不去考虑。目前,还只是处于产品研发阶段,”宋恂看向何副厂长说,“粮食局那边正缺少有研发能力的糕点师傅,何厂长要是对这个营养糕点的配方有兴趣,咱们可以试着争取一个去粮食局参与糕点研发的名额。”
    何副厂长最近一直在研究蜂蜜糕点,当然对营养糕点感兴趣了,不由坐直身体问:“人家能让我去吗?”
    “咱们是去给他们帮忙的,又不是去捣乱的。”宋恂鼓励道,“何厂长,你在糕点制作方面是有真本事的,可以更自信一点。”
    他昨天已经给徐莉打电话问过了,粮食局科技组的领导同意他们派人去协助研发。
    洪厂长暗忖,对他们厂来说,生产营养糕点确实是个难得的转型机会。
    要是能让老何去协助研发,他们厂得到营养糕点生产许可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便也大方地支持何副厂长去市里帮忙。
    宋恂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份通知递给他们,“另外,今年市供销系统和工业局,粮食局会在全市范围内,评选系统优质产品,食品也在评选范围内。这个通知在年前就已经下达了,既然苗书记提出了‘创优争先走前面,评比竞赛拿奖牌’的目标,你们也回去商量商量,拿出几个像样的产品送选吧。如果产品得奖,也能提高咱们荣盛糕点厂在市里的知名度。”
    有了知名度,以后想在市里开分厂就能方便许多了。
    *
    宋恂一直在公社陪着苗书记约谈各厂领导,忙得分身乏术。
    但是瑶水村生产队却在这个周末迎来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久的喜事。
    贫协主席于满仓的大儿子于正东,马上就要娶媳妇了!
    这个媳妇的来历不一般!
    姑娘名叫温春雪,人家不但是吃商品粮的县城人,还是县制衣厂的优秀女工。
    参加过去年那场集体相亲会的都知道,这位温春雪同志是当天表现最突出的女同志,受到了不少船员的青睐。
    不料,这样一个姑娘,最后居然真的要嫁来瑶水村,而且还是嫁给于满仓的儿子!
    于满仓能当上贫协主席的前提是,他本身就是贫农,老于家往上数八辈都是贫农,最穷的那一辈先人,一条裤子全家穿。那真是穷根儿扎到沟里,深了去了。
    如今老于家居然能娶上城里媳妇,这不是稀罕事嘛!
    婚礼被安排在下个周末,于向东要赶在春季的第一个渔汛来临前,将媳妇娶进门。
    而今天正是女方来送嫁妆的日子。
    县制衣厂对这次的婚礼格外重视,工会姚主席作为娘家人,还要亲自坐船来瑶水送嫁妆。
    毕竟这是经由他们工会介绍撮合,第一个嫁去农村的姑娘,厂里有不少女工都在关注她的婚事。
    项小羽早早地等在渔船码头上,与社员们聚在一起凑热闹。
    眼尖地瞧见从摆渡船上跳下来的人,她赶忙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你们怎么才来呀!我都在码头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啦!”项小羽哼哼着抱怨。
    一手提着一个暖水瓶,方芳无奈道:“你是不知道准备嫁妆有多麻烦。棉被、水壶、脸盆、针头线脑,杂七杂八的琐碎都要带过来,我们为了拿齐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耽搁了将近一个钟头。”
    方芳与温春雪不在一个车间工作,关系不温不火,能响应工会的号召来瑶水村送嫁妆,纯粹是想要趁机瞧瞧好久没见的小姐妹。
    项小羽陪他们去了一趟于向东的新房,将带过来的嫁妆一一放好,就算完成任务了。
    新房里的陈设怎么布置,要由新娘子决定。
    方芳瞟一眼跟着大家忙前忙后的陈猛,低声问:“听说你们单位的宋主任犯了事,被人拿下了?那个帮忙里外张罗的,就是接替宋主任的新领导吧?”
    “他是陈主任。”项小羽纠正,“宋恂没犯事,他只是被调去公社工作了。”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他成分有问题呢?”宋恂在制衣厂也是小有名气的,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是关于他的八卦却很有生存土壤。
    方芳庆幸道:“得亏他这块硬骨头够难啃,没有被你啃到,否则你现在就麻烦了。”
    “……”项小羽将她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说,“之前怕被接线员听到,我都没敢在电话里跟你说。其实我已经啃到了!我们俩都谈了两个多月了!”
    方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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