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把调研组的干部推给了苗书记,自己则重新投入了学习的海洋。
    而项小羽这段时间也忙学习忙得不亦乐乎。
    去市里的播音培训班培训了两次以后,她身上就多了一个两胁酸痛的毛病。
    她对那种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垂涎已久,所以当她发现第一节 课居然就开始教大家进行播音发声的基础训练时,简直大喜过望。
    不但要在课堂上积极练习,从市里回来以后,也要随时随地反复训练。
    这天她刚录完自己的播音稿,从闷热的播音室出来,就在办公室门口贴墙站定,脚后跟和后脑勺都靠着墙,一面慢慢做呼吸练习,一面看大院外的热闹。
    郁英荷从办公室里出来,瞥见她的动作,便了然地问:“培训班开始教发声了?”
    项小羽笑眯眯点头道:“我得抓紧时间练习,下个礼拜上课的时候,老师还要让我们挨个试声呢。不过,我的呼吸方法可能不太标准,练多了就觉得这里有点发酸……”
    她在侧胸的位置按了按。
    “这都是正常的,刚开始练习的时候都这样,慢慢延长控制时间,过上一两个月,就能习惯了。”郁英荷继续道,“很多播音员明明身体很好,可是听他播音却总感觉气喘吁吁的,还经常在广播里大喘气,这就是气息不够的表现。特别是女播音员,容易把气吸到上胸部,气量小,就会让声音听起来很单薄。你现在刚开始接触播音,多做呼吸训练是有好处的。”
    “我倒是能坚持练习,就是不确定练得对不对。”项小羽赧然道,“老师教的那个胸腹联合呼吸,我经常练着练着就把自己憋死了。哈哈。”
    她找了好久都没弄清楚丹田到底在哪里,更甭提用丹田进行呼吸了。
    郁英荷在她腹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手贴在上面,让她按照自己的口令,反复呼吸尝试了几次。
    见她像是记住了要领,才收回手臂。
    “你啊,慢慢练吧,结合内容练习几个月,会有明显效果的,要是能坚持练上两三年,气息的基本功就能比较牢固了。”郁英荷笑着摇头,夹着材料进了主编办公室。
    想到什么,她又重新探出头来叮嘱:“胸腹联合呼吸需要腹肌有比较好的弹性,你回去以后多做做仰卧起坐之类的运动,既锻炼身体,还有助于你做发声训练。”
    有了郁台长指点迷津,项小羽愈加干劲十足。
    次日清早,宋恂起身晨练的时候,她也眯着眼睛坐了起来。
    见她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好像随时都能栽倒下去,宋恂扶住她的肩膀问:“你起这么早干什么?今天不是你的早班,可以晚点再起来。”
    项小羽含混嘟哝:“我以后要跟你一起锻炼,郁台长让我多做运动,练练腹肌。”
    “你最近的运动量已经不少了。”宋恂在她软绵绵的肚皮上摸了摸,轻轻一推就将人重新推回了床上,“难得有一天不用上早班,再睡会儿。”
    “不行!人家都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嘴皮子工夫掺不了半点假。我现在就得坚持练起来!”项小羽爬起来,眯缝着眼睛去掀他的背心,将脸蛋贴到人家的腹肌上蹭了蹭,羡慕道,“要是腹肌可以转让就好了。”
    宋恂:“……”
    项小羽一脸憧憬地说:“到时候你继续坚持每天锻炼,练出一点肌肉就赶紧贴到我的肚皮上,嗬嗬嗬……”
    “把你爹和大哥的肌肉贴到肚皮上,可能还更快一些。”
    项小羽嫌弃道:“咦,我才不要呢!黑乎乎的不好看,我就想要白天鹅的肉!”
    见她口齿清晰,表意准确,已经完全清醒了,宋恂便也不再劝她继续睡,用背心擦了擦小腹上的口水,就要出去锻炼。
    等他出门后,项小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人帮她按着腿,好像做不了仰卧起坐……
    改做了几个俯卧撑后,她快速换衣服洗漱。
    拿着朗读本,在院子里贴墙站好,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新鲜空气,就开始了今日份的晨练。
    先快速说了一段绕口令,便按照老师的要求,选择几首短诗,进行气息的内容练习。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她还是新手,为了寻找发声的部位,一直在大声反复朗诵。
    附近几户人家的院子里此时也已经有了动静。
    距离不远的张家院子内,张保善扒着篱笆墙往宋家的方向眺望两眼,而后跳下板凳说:“小羽这丫头可真行,大清早就开始读书了。”
    他老伴将小孙女放到板凳上坐好,接话道:“你以为当播音员是什么轻松工作呢!我听她娘说,自打小羽当上这个播音员,就没睡过懒觉,每天早早去单位播音,周末还要去市里学习呢。”
    “都已经捧上金饭碗了,咋还得用功呢!”张家大儿子用衣摆胡乱擦着脸上的水,往隔壁望一眼,感慨道,“以前也没瞧出小羽这么有能耐,这当上播音员以后咋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呢!大清早居然还念上诗了,像个文化人似的。”
    张婶给孙女扎好两个小揪揪,哼道:“人家本来就是初中毕业的,不是文化人是什么?当初我送你们兄妹几个去读书,结果一个个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在教室里坐不住。你们几个里但凡能出一个像小羽这样的,我也不用愁了。你看人家队长媳妇,之前多老实本分啊,凡事心里有数从不张扬,可是自从她家大闺女当了船长,小闺女当了播音员,那脑袋简直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我们几个顶多能努努力跟老于家的三兄弟看齐一下。”张大哥笑道,“想让咱家也出一个捧金饭碗的,那就只能指望我闺女了。”
    “我早就不指望你们了!这两年日子好了,我得好好培养一下小旺和妞妞。”张婶在孙女的揪揪上摸了摸,说,“妞妞,你就坐在这听你小羽姑背诗,以后也当个播音员,让奶威风威风!”
    项小羽的晨练,让她在自家附近收获了好几个学龄前小听众。
    不过,她的朗诵声不但招来了听众,也把其他人招来了。
    两胁再次被练到酸痛的时候,她家院子的大门被人轻敲了几下。
    “小羽,这么早就练功啊?”有个女声在门外响起。
    看到来人,项小羽愣了一下,诧异地问:“李厂长,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啊?”
    “早上有一批商标要送过来,我刚到村口等着,就听到你练功的声音了。”李英英笑了笑,“正好我有点事想来商量一下。”
    项小羽放下朗读本,客气地邀请:“那你先进来坐会儿吧,宋恂出去了,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她离开大瓦房以后,一直早出晚归地去公社上班,跟李英英基本没什么交集了。
    如果有事相商,也是跟宋恂商量的,她们之间没什么可以商量的内容。
    不过,客人上门了,没有让人家在外面站着的道理,何况他们结婚的时候,李英英还随了两块钱的份子钱。总不能收礼的时候痛快,转过身来连门都不让人家进。
    “我不是来找宋组长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提起宋恂,李英英的心情还有点复杂,她始终相信自己能得遇机缘重活一回,与宋恂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忙忙叨叨这么久,得到的结果,却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这辈子的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是宋恂还是娶了一个乡下丫头。虽然不知他两辈子娶的是否是同一个人,但十分信命的李英英觉得,宋恂也许就是个娶村姑的命吧。
    项小羽给她倒了一杯水,讶然问:“特意找我的?什么事啊?”
    收回飘远的思绪,李英英正色道:“小羽,我想跟你们电台谈个合作,不知你能不能帮我跟电台牵个线?”
    项小羽没急着推辞,只道:“我刚到台里工作不久,有些情况还不了解。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我想通过你们广播电台,给海味品加工厂的产品打个广告。”
    第81章
    李英英的要求, 让项小羽那颗因为呼吸训练而缺氧的脑袋,险些宕机。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广告,也知道打广告是什么意思, 但是怎么能在广播电台打广告呢?
    老项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买了话匣子,她听了十来年的广播,还从没在任何一个电台的广播里听到过所谓的“广告”。
    “李厂长,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电台从来不播广告的。”项小羽做贼似的在四下张望两眼,低声道, “打广告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事情, 他们用商品广告招徕生意攫取利润,而咱是社会主义,不兴打广告!”
    去年她才读过小说《上海的早晨》, 此时一提起广告,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灯红酒绿, 纸醉金迷的旧上海。
    以前去上海串联的时候,项小羽见过广告画报, 也在运动开始前的报纸上见过缝纫机车床之类的商品广告。
    但那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会儿无论是广播还是报纸杂志上都没有广告的生存土壤。
    李英英也知道当下没有打广告的说法, 但她觉得今年的大环境已经放松了, 而且以后会越来越放松。
    反正渔业电台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播放歌曲, 要是能匀出一两分钟介绍海味品加工厂的产品, 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羽, 咱们社会主义的广告宣传, 与资本主义的广告是有本质区别的。他们的广告经常弄虚作假, 为了敛财毫无底线。但咱们是社会主义的广告, 打广告是为了促进生产, 满足人民物质和文化的需要。”
    上辈子她其实就是个体户, 政治面貌一栏始终是“群众”,不怎么看新闻联播,也从不主动关心方针政策。毕竟知不知道这些,对她的生活都没什么影响。
    不过,这辈子当上了国企的副厂长以后,她有很多开会学习的机会,思想政治课没少上,如今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觉得在广播里播产品广告,跟播新闻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宣传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介绍产品的同时,还能与同行交流新工艺新技术,促进企业的生产。”
    项小羽认真听她说完,一针见血道:“新闻是新闻,广告是广告。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广播电台播新闻不收费,但你们厂若想在广播电台打广告的话,是需要花钱的吧?”
    自家男人就是工业办的干部,她多少知道一点海味品加工厂的情况。
    猜测对方可能还没能及时转换身份,项小羽提醒道:“李厂长,海味品加工厂已经脱离省渔收归生产队了,现在是生产队的集体企业。在电台打广告,算得上是件大事,需要上报生产队,要由大队党支部或全体社员投票表决才行。”
    生产队的干部们认为海味品加工厂的发展势头良好,大队现有的干部未必能管好这个工厂。所以并没有往里面安插新人,只让自己人贾红梅当了正厂长,盯着财务工作。
    项小羽暗忖,得给她爹提个醒才行,在报纸电台之类的平台打广告可不是小事。
    结果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不过李英英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所以,即便不赞同她的观点,项小羽仍是好言好语地将人劝走了,并且保证会帮忙向台领导征求意见。
    *
    项小羽没主动提,宋恂便也不知道早上有不速之客登门的事。
    他刚骑车来到公社,还没进工业办的办公室,就被苗书记的通讯员王昊叫住了。
    “宋组长,你怎么才来?苗书记都等你半天了!”
    宋恂扫一眼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呢,没迟到。“苗书记怎么来得这么早?有急事?”
    “可不嘛!”王昊拉着他往苗书记的办公室走,“市服装公司那边有新消息反馈回来了!”
    “那还真是急事。”
    宋恂不用他催促,便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苗书记,是有喜事吧?”
    苗利民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悠,见他进门就挥挥手让他自己找地方坐。
    张副主任和工业办财务组的李组长已经在各自的位置坐好了。
    “嗐,不知道算不算喜事啊!”苗利民唇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你出的那个主意真不错!服装公司刚刚给了回信!同意在南湾县和岳东县建厂!”
    “这是好事啊!”怎么还不知道算不算喜事呢。
    宋恂心想,能这么快给出回信,应该还是与前段时间社队企业办公室的调研组有些关系的。
    他和苗书记先后给调研组的人介绍了联营办厂的方案,这种联营的方式,对于社队企业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了。
    市服装公司是国有企业,社队办的服装厂却是集体企业。
    国企和集体企业联营的模式,目前在各地都很少见,尚处于探索阶段,如果这次合作能够取得成功,也能给社队企业的发展,开辟一个新思路。
    果然,只听苗书记继续道:“地区革委会想选择咱们南湾县当试点,试验这种不同所有制企业联营的可行性。市服装公司那边接受了上级的提议,但是不同意将工厂一分为六,他们认为这样过于分散,不便于总公司管理。最多只能建四个分厂,南湾和岳东各设两厂。”
    宋恂忙问:“县里把哪个公社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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