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拿出手帕给她擦擦脸,“你不是要谈恋爱嘛,这会儿时间还早,要不我陪你看场电影去?让咱家的孩子从小就接受一下文艺熏陶。”
    项小羽嫌弃道:“我才不要给孩子看那些,净是《地下游击队》、《内雷瓦特河战役》之类打打杀杀的片子。”
    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后,她逐渐恢复了平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见她摸上了小腹,第一次当爹的宋恂不由跟着紧张。
    “没感觉,就是有点困。”她打着哈欠双手叉腰,比量了一下腰围,又拍了拍肚皮说,“怪不得我总感觉最近有点胖呢,腰围都肥了一圈,还以为是吃胖的呢,原来竟然是怀孕啦!”
    想到刚刚徐美芳科普过的,宋恂想说,这可能真是吃胖的。才怀上两个月,孩子还没一颗花生大呢。
    不过,这会儿他媳妇的心情好容易多云转晴了,他识相地没说话。
    两人又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挽着手臂走出卫生院的大门。
    最开始的慌张感过去以后,项小羽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我要当妈妈了,得把梳头的手艺练起来,以后给孩子扎小辫!我小时候可羡慕秀云了,她娘梳头的手艺特别好,秀云总有新发型。但我娘只会扎个揪,后来还是我姐手巧学会了梳头,才每天帮我扎小辫的。”
    “万一是个儿子怎么办?”
    “那我就省事了。可以先把咱家的缝纫机利用起来,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裳。我做衣裳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到时候给我大嫂肚子里那个也做两件,要做夏天穿的兜兜或者……”
    宋恂耐心地陪她畅想带娃生活,对于她能如此迅速地转换身份代入母亲角色,心里还有些意外。
    走到自行车前,他迟疑开口:“你现在这种情况能坐自行车吗?”
    “能坐。”项小羽满不在意地挥手,“没那么娇气。队里不少媳妇还得挺着肚子下地赚工分呢,我都不用自己蹬车子,只是坐在后面,有什么不行的!”
    每天上下班往返十公里,宋恂觉得这个路程太远了。
    若是平时,颠簸点也无所谓,只当是锻炼身体了。可是这会儿她正怀着孩子,往返这么远的路程,太消耗精力。
    “要不咱们搬到公社来住吧?上下班能方便些。”宋恂提议道,“房管所那边肯定有空房,咱们可以租个院子,暂时在公社过渡一下,等你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以后再搬回去。”
    “不要。我还想见我娘,吃我娘做的菜呢!再说咱俩是新手,在这方面没经验,有好多事还得问我娘呢!她要是能陪咱们来公社住还不错,但我大嫂也怀孕了,她肯定是走不开的。”项小羽一锤定音道,“就在生产队住,这点路程不算啥,只当锻炼了!”
    宋恂嘴上答应了,但骑车回生产队的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时不时地扭头向后面确认两眼,生怕她在车后座上睡着了,一个不留神就栽倒下去。
    *
    项小羽怀孕的事在项家人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听说闺女刚结婚就怀了,苗玉兰即便已有心理准备,仍是念叨了两句“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怎么就要当娘了呢?”
    项小羽还在努力适应新身份,听了她娘的感慨,便嗤嗤笑道:“我要是不会带,就把孩子扔给你。我跟大嫂前后脚生,到时候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你,让你既当奶奶又当姥姥,你肯定美死啦!”
    苗玉兰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眼里带着笑,“好像谁稀罕管你似的,你最好能自己带孩子!”
    “小宋哥说他精力旺盛,可以由他负责带孩子!”
    “净胡闹!男人哪知道怎么带孩子,年轻那会儿让你爹看会儿孩子,结果他把你二哥装进水桶里,拎去了渔船上,出海嘚瑟了大半天。我怀疑你二哥现在不乐意上船,就是小时候被吓的。”
    项小羽心道,我小宋哥是文化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不靠谱的事……
    “这回好了,家里有两个孕妇,可以顺手一起照顾了。以后咱家做饭都依着孕妇的口味做。”
    苗玉兰为怀孕的闺女和儿媳妇忙忙碌碌,心里又开始替大闺女着急了。
    小毛结了婚,眼瞅着又要生孩子了,但是大闺女那边连个对象都没有。
    之前还提过一嘴回家相亲的事,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她心里着急,瞄一眼还在吧嗒烟的老头子,便没好气道:“以后不许在家里抽烟!”
    “你管好她俩就行了,怎么连我抽烟的事也要管?”项英雄不满地嘀嘀咕咕。
    “小宋转述的注意事项,你没听见啊?人家大夫不让在孕妇跟前抽烟!”苗玉兰瞪他一眼,“想抽烟上房顶搂着烟囱抽去!”
    添丁进口是好事,项英雄不跟她计较,听说是大夫的要求,便老实地将烟袋锅子在桌腿上磕了磕,熄灭了。
    对于即将晋级当爹的事,宋恂面上淡然,但当晚跟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喝酒的时候,他自己就干了一斤。
    惹得项英雄捧着泡有碎灵芝和丹参的药酒坛子,心疼得直抽抽,“不是孝敬我的好酒嘛,结果他自己就喝了半坛子,哪有这么送礼的!”
    次日早上去上班,宋恂又是一路提心吊胆。
    之前不知道项小羽怀孕的时候,他并没把对方打瞌睡的事放在心上,毕竟每天十几个小时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只是这会儿留了心以后,宋恂总担心她从自行车上掉下去。
    “要不你到前面来坐吧?”
    “前面的油箱有汽油味儿,我闻到那个味有点胸闷。”项小羽催促他赶紧走,怕他还不放心,就一路上都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宋恂将人安全送到广播电台以后,建议道:“要不你把自己的情况跟郁台长说说,以后尽量不要上早班了。生完孩子以后再说!”
    “只是怀个孩子而已,现在都看不出来,跟人家说这个多难为情啊!好像我多娇气似的!”
    “本来单位里就会照顾怀孕的女同志,之前我们工业办樊大姐生孩子的时候,工作都是我们帮着分担的。大家都能理解!”
    “人家那会儿已经快临产了,生之前还照样去工厂检查工作呢!”项小羽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你赶紧上班去吧,我心里有数!太烦人啦!”
    被嫌弃的宋恂,只好摸摸鼻子调转车头。
    徐嫂子说得真没错,知识点全都能对上号,孕妇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
    到了单位以后,他的心里也一直不安稳,上午公社开干部会的时候,难得地神思不属。
    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给两个孕妇补充点营养,好像总吃海鲜已经吃腻了。昨天的晚饭,项小羽光冲着酸豆角使劲了,鱼虾之类的只意思意思吃了两筷子。
    还有每天的通勤问题,骑自行车还是不太安全……
    他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会议结束,被公社革委会的萧副主任点名叫住,才回过神来。
    “萧主任,您找我有事?”
    萧廷芝是公社革委会班子里除了妇女主任外,唯一的女干部,据说是正经的简易师范毕业生,与苗书记是校友,如今分管农业工作。
    虽然大家都在一个大院里工作,但她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生产队,此前宋恂与她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萧廷芝没有梳那种很流行的女干部短发,而是在后脑利索地挽起一个低揪。不过,她也确实不需要用短发来证明什么,只凭这张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庞,就能让宋恂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你刚才开会的时候,怎么心不在焉的?”萧廷芝肃着脸,随口问。
    “……”宋恂实话实说,“我爱人昨天被诊出怀孕了,我心里有点不放心她在单位的情况。”
    “那得恭喜你了!我记得你好像才结婚不久吧,这是第一次当爸爸?”萧廷芝露出些笑模样,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宋恂老实点头。
    “当了父亲是好事,以后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不过,”萧廷芝恭喜他一番,便话锋一转道,“生活上春风得意,工作的事你也不能落下!我前两天下生产队调研,好几个生产队的社员对工业方面的工作表示了不满,你得引起重视了!”
    宋恂忙问是怎么回事。
    “都说工业是为农业服务的,但我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工业的服务工作做得还不到位,有点浮皮潦草。并没有深入地了解农村社员的真实需求。”
    宋恂没插话,听她继续说。
    “今年咱们公社里增加了不少机械设备,特别是每个生产队都有了手扶拖拉机。本来买手扶拖拉机是件好事,大大提高了咱们公社农业机械化的程度,但农民们对这个拖拉机还是有些怨言的。”
    “各生产队的拖拉机经过秋收以后,多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但现在维修拖拉机却成了大难题,全公社只有机械厂有维修拖拉机的业务,有的生产队好不容易将罢工的拖拉机弄来公社了,因为机械厂有时没有匹配的零件,社员们又需要到县里市里甚至省城到处寻找零件!”
    工业办在这方面的工作确实做得不到位,没人跟宋恂反馈这些问题,他便也没想到机械维修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机械厂本就是支农厂,他一直是比较放心的,在产值上也没做过多要求。没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掉了链子。
    “萧主任,这个工作确实是我们没做好,我这就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宋恂虚心接受批评,“现在各生产队的机械设备越来越多,除了拖拉机,打谷机脱粒机也不少。我会跟机械厂方面商量一下,让他们在每个生产队设立维修点。至于配零件不方便的情况,工业办这边也会尽快帮企业和社员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的。”
    萧廷芝对他的工作态度比较满意,“嗯”了一声,又强调道:“农村的工作不好干,不能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起火了你就去哪里灭火,这样可不行。领导干部要将问题考虑到社员的前面才行!”
    宋恂也严肃了神色,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行了,你能将话听得进去就好。”萧廷芝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工作吧,再次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宋恂与她道了谢,回到工业办以后,找来如今的生产组长秦川,打听机械厂农机维修的情况。
    不过,秦川也跟他一样,对这事还冒蒙呢,下面并没人来工业办反应这件事。
    想来也是,机械厂不会无缘无故自曝其短,社员们也少有人知道可以来工业办反应情况。
    生产队的社员,包括一些大队干部在内,都是老实本分的,忍耐力也极强。
    只要事情还在承受范围内,往往就默默忍下了,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来上面告状。
    “你先组织人手去下面各生产队调查一下拖拉机和其他机械的使用情况。”宋恂交代道,“如果拖拉机有大面积损毁的情况,很可能是因为拖拉机手操作不当造成的,咱们得联系拖拉机厂,让这些拖拉机手回炉重造才行。另外,再顺便让大家统计一下各生产队的机械数量,类别,产地,品牌,型号,使用年限等方面,要一一登记造册。”
    *
    宋恂让生产组和安全组的人一起下生产队了,自己则抬脚去了机械厂。
    不过,行至半途时,他又调转方向,去了一趟供销社菜站。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不少年纪大的妇女正提着菜篮子在排队买菜。
    宋恂在一旁站了片刻,等到菜站里有人出来交班时,才喊住那个负责卖菜的中年男人。
    “同志,”宋恂指向菜站对面围墙处堆着的一堆铁架子问,“那个车架子是咱们菜站的吗?”
    男人点头,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
    宋恂又问:“我看那车架子已经在对面堆了好几个月了,你们留着也没用,要不就卖给我吧?”
    男人在他身上快速打量一番,穿得挺体面,不像收破烂的。
    “你要那东西干嘛?这玩意拖去废品收购站都嫌沉手呢。”
    “我看那车架子还挺好的,擦一擦重新上个漆应该还能用。”
    “三个车轱辘丢了俩,剩下的一个还是瓢的。有买车轱辘的钱,你都能买辆新的三轮车了!”
    宋恂笑了笑没反驳,只问他能不能卖。
    买新车挺好,但他一时半刻寻不到卖三轮车的地方,还不如用这个车架子改装一下凑合凑合。
    男人回菜站里找领导请示,不一会儿就捻着一张发票出来了。
    “八块钱。”将发票递给宋恂,“没多要你的,这个车架子卖废铁也值八块钱了。省了我们往收购站运送的麻烦,你拿走吧。”
    价格比宋恂预计的要贵一点,但他不想在一两块钱上斤斤计较,如今全公社也找不出第二辆能转卖给个人的集体所有三轮车,只要能解决了眼前问题就行。
    他交了八块钱,便拖着那辆只有一个车轱辘的三轮车去了机械厂。
    机械厂看门的李大爷认识他,见他拖着一个大车架子进来,忙问他是来干嘛的。
    将东西扔到地上,宋恂喘匀了气才问:“你们刘厂长在吗?”
    “不在,早上来点个卯就去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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