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早一晚去托儿所接送孩子的任务就彻底交到了宋恂手里。
    这会儿已经快六点了,早过了他平时去接孩子的时间。
    宋恂不表态, 也是在姚红波意料之中的。
    他来县委办一年多,主要精力都放在外事办公室那边,县委办公室的工作很少插手。
    他退让了一步,只守着外事办的一亩三分地, 并没有掺和马忠毅和邱大为之间的暗潮,算是用另一种方式维护了班子的内部团结。
    宋恂在县委办不负责什么具体事务,所以像今天这样需要向下摊派的任务, 一般也不会分到他头上。
    “姚主任, 长征公社的事太复杂了, 应该让农业局甚至监察组的同志去调查,跟咱们县委办半点不相干。”邱大为一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怎么不相干?咱们县委办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为革委会领导的决策出谋划策,协调解决县里的重大问题。”姚红波面容严肃,语气硬邦邦地问,“难道长征公社的问题还不算重大问题?”
    提起长征公社,他也下意识蹙了蹙眉。
    一九七五年算是个大丰收年,长征公社全社的粮食总产量比历史最高产量高出50%,但是总收入却比去年减少了将近26万元,社员分配总额减少了28万元,虽然距离年底还有一个多月,但是人均收入已经大体可以计算出来了,七四年是人均89元,今年却只有60元左右。
    这就是标准的增产不增收,多劳不多得。
    原本县里和长征公社的领导都挺高兴,粮食增产这么多,放在哪里都是值得被宣传报道的。此前县委宣传办已经在《通讯》上,连续两期报道长征公社的粮食大丰收。
    然而,凡事过犹不及,县里正准备大肆报道长征公社的事迹呢,长征公社下属三个生产队的支书和队长就联名写了举报信,爆出了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的情况。
    长征公社不但连续两年不增收,而且收入也不能给社员兑现。
    去年就是这种情况,年底分配时,公社领导给八个生产队总共打了七万块的欠条。
    七万块算是一笔巨款了。
    这笔钱拖欠了一年没有补齐,公社至今还欠着三个生产队的钱,而且看架势,今年的收入也是要打欠条的。
    社员们手里没有存款,只有欠条,肯定是要闹的。大队干部与公社领导反复沟通多次无果,而且公社领导还打起了游击战,躲着不肯见人。
    三个生产队的干部被逼急了,才一起壮着胆子跑来县里告状。
    这件事让谁来判,都得说里面有猫腻。
    若是找到了祸根,最后肯定是要拿下不少人的。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别的公社,邱大为肯定早就蹦着高地主动要求带队去彻查了。
    但是,他本家就是长征公社的,公社干部几乎都是他的熟人。
    他虽然靠着特殊手段上位了,平时也没少干越界的事,可是狼还得分家族呢,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完了。
    马忠毅瞟一眼今天异常老实的邱大为,暗自嗤笑一声,便清了清嗓子建议:“长征公社的事情确实比较复杂,一般人去了那边未必能打开局面。不过,邱副主任是从长征公社出来的,那里从上到下都是他的熟人,县领导急需一个确切的调查结果,时间紧任务重,让邱副主任去快刀斩乱麻正合适。”
    不待邱大为反驳,姚红波便轻点了点头,又向出工不出力的宋恂征求意见。
    宋恂只想赶紧下班去接儿子,对由谁去长征公社调查不甚在意。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线索都递到手边了,调查起来应该没什么难度。
    “我也是才知道邱副主任是从长征公社走出来的,都说有人好办事,既然都是熟人,肯定更容易开展工作。”这是认同了马忠毅的说法,同意让邱大为带队去长征公社调查了。
    姚红波对邱大为笑了笑说:“行,既然大家都信任你,那就由邱副主任带队跑一趟长征公社吧。”
    *
    宋恂来到机关托儿所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托儿所里只有三只小可怜还没有被家长领走。
    宋吉安,宋延安和项明月。
    见到出现在小班门口的宋恂,延安和丫丫扔下手里的玩具,一个喊着“爸爸”,一个喊着“姑父”,比赛似的跑过来抱住了宋恂的大腿。
    吉安拿着一只布老虎走在最后面,见了宋恂也不喊人,板着小脸,闷不吭声地拽住宋恂的裤腿。
    宋恂意外地看向托儿所的小田阿姨问:“丫丫怎么也没走,我嫂子今天没来接孩子?”
    “下午来了一趟,据说是有急事要回家,让你帮忙先把孩子接回去看两天。”
    宋恂寻思,可能是生产队那边出什么事了,不然她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了家。
    他与小田阿姨道过谢,就要带着三个孩子离开。
    “宋同志,”小田阿姨叫住宋恂,“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你家吉安和延安今天跟人打架了。我之前给他们简单检查了一下,没受什么伤,就是延安的小腿上有点淤青。小孩子的骨头软,你再回去留心看看吧。”
    “吉安也打架了?”
    虽然这两个孩子才一周半,但毕竟是男孩子,平时有个磕磕碰碰的很正常,宋恂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让他比较讶异的是,吉安居然会跟人打架?
    这孩子属于非常安静的小孩,极少哭闹,也不怎么主动跟弟弟打架。
    除了有一次被延安抢了心爱的布老虎,吉安气急以后跟弟弟滚作了一团,宋恂再没见过他主动跟别的孩子打架。
    小田阿姨点点头,抱歉道:“我当时正给一个孩子喂饭呢,没注意到他们那边,等到发现的时候,吉安延安已经跟人打起来了。那个孩子已经两岁多了,马上就要升中班。好在三个孩子都没什么事,我也跟那个孩子的爸爸说了,让他也回去仔细看看。”
    这么小的孩子,虽只相差一岁,力量却是悬殊的。
    吉安和延安刚能走稳,这会儿跟人家大孩子打架就是给人送菜的。
    宋恂在他俩的头上摸了摸,与小田阿姨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他怀里抱着丫丫,让两个小子跟在后面走路,四个人又一起去了幼儿园接大寨。
    集齐了所有孩子,宋恂推着三轮车,带着一车幼崽回了家。
    *
    晚上临睡前,宋恂跟项小羽说了小哥俩跟人打架的事,两口子一起给他们全身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伤处才算放了心。
    项小羽给吉安穿好衣裳,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又忧愁道:“也不知道吉安什么时候才会开口说话,要不咱们带他去省城的医院看看吧?”
    吉安迟迟不会说话,似乎更证实了她之前的担心。
    这孩子好像反应有点慢。
    “他不是不会说话,最开始不是也叫过妈妈嘛。”宋恂安慰。
    “我都怀疑当时是不是我幻听了,吉安就叫过那么一声,之后再没开过口。”项小羽皱眉说,“我娘说,我小时候开口可早了,我们家的孩子开口都早。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
    说完还用小眼神一下一下地瞄宋恂,意思不言而喻。
    “……”宋恂顿了顿说,“我儿子像我有什么不对?开口说话急不得,你还是管管你两个宝贝儿子跟人打架的事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但是为了减轻媳妇的焦虑,只能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
    与吉安不同的是,延安八个月就能开口叫妈妈了,自此便开启了话痨模式,每天小嘴叭叭个不停,虽然有时候大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继续叭叭。
    听宋恂又提起他们打架的事迹,延安赶紧代表兄弟跟妈妈解释:“抢,抢,丫丫!”
    好吧,宋延安小朋友确实很爱说话,但现在还只能蹦豆子似的,一个一个往外蹦单词,语句不连贯,表意也不准确。
    大人能听懂,全靠亲子默契。
    “那个小朋友抢丫丫的东西了?”亲爹秒懂。
    延安赶紧点头。
    项小羽在两个小脑袋上揉了一把,鼓励道:“你们保护姐姐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咱们现在还太小了,打不过大孩子!要是再发现他敢欺负丫丫,你们就回来告诉爸爸,让你们的爸爸去打那个小朋友的爸爸!”
    宋恂:“……”
    两个小子加上旁听的丫丫都萌哒哒地瞅着宋恂。
    宋恂在媳妇的逼视下,只好点头说:“对,你们不要跟大孩子打架,回头我去找他爸爸算账……”
    第109章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 还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话,宋恂随口答应找人家爸爸对线后,并没当回事。
    继续放慢语速跟几个小不点交流。
    吉安迟迟不开口, 夫妻俩也带着他去县医院给大夫看过。
    大夫的解释是, 孩子的听力没问题却一直不会说话, 要么是语言中枢神经没有发育好,要么是平时家长说话的语速太快了, 孩子没有学会。
    因此,宋恂和项小羽每晚都要抽出时间放慢语速跟他们交流,期盼着小哑巴和小结巴,能尽快学会好好说话。
    宋恂也曾猜测吉安有没有可能是懒得开口。
    可是他暗自观察了一阵子后,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有时被弟弟欺负得忍无可忍, 吉安也会噘着嘴想要反驳,可惜小哑巴还不会说话。而且看着延安嘚吧嘚吧地跟项小羽交流,吉安偶尔也会露出不高兴的小表情。
    这时就显出了小女娃的可贵, 延安拉着妈妈叭叭说话的时候,人家丫丫就会主动找吉安一起玩,看得宋恂感动莫名,一颗老父亲的心像是被浸在了温水里。
    丫丫和大寨在小姑家跟弟弟们玩了三天, 项大嫂是在第四天晚上来接孩子的,顺便还跟小姑子提了一个请求。
    “我这一年接零活赚的那点钱,这回都搭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了。”项大嫂叹口气说, “现在大寨和丫丫都能上幼儿园了,街道的活也是猫一天狗一天的干不长久,所以我想找一份固定工作。”
    她娘家最小的弟弟在学校里打伤了同学, 她家要是不赔钱, 对方就要去报公安。
    这笔赔款的数目不小, 她父母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最终还是这些哥哥姐姐帮忙凑的。
    她将钱贴补给小弟以后,自己赚的那点钱就真的一分不剩了,每个月全指望项远航的那份工资。
    他们虽然买了县城的集资房,但是每个月还得还小姑子十块钱,再给家里十块钱,最后能攥在手里的也就二十多块。
    二十多块在农村是大钱,但在县城养活四口人还是有些勉强的,基本留不下存款。
    是以,她得想办法赚钱贴补家用。
    “嫂子,在城里找工作需要有城市户口,还得有街道和劳动局的盖章。”项小羽一摊手,“这三样缺一不可。”
    这两年有不少本地知青以各种理由返城,城里的就业压力也很大,所以县里对工作指标把控得越来越严了。
    “我不用当正式工,能找个临时工就行!”
    项大嫂与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从没在外面工作过,从出生到嫁人一直在生产队里干活。做的也都是种地,养海带,晾晒海产之类的体力劳动。
    她也是犹豫了很久,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迈出这一步的。只不过,渔业公司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这才想来小姑子这里碰碰运气。毕竟小宋是县委的干部,肯定比他们有门路。
    项小羽一时半刻也没个主意,只好让她先回去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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