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明天开始给京京带些零嘴去托儿所!咱家虽然条件一般,但也不是缺吃少喝的人家,让京京整天在托儿所抢别人的东西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多苛待孩子呢!”
    “那不是儿媳妇说的嘛,不让咱们给京京吃零嘴!”京京的妈妈是县医院的大夫,之前还埋怨过他们老两口把孩子喂得太胖了,影响身体健康。
    “小孩子就得胖乎点,这说明咱家营养好!再说,你不给他带吃的他就不吃了?”刘主任在京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不给他,他就抢别人的东西吃,不给还欺负人!我今天都没好意思看人家家长的脸色!”
    刘奶奶只好抱过孙子商量:“明天奶奶给你多带点好吃的去托儿所,让阿姨分给你和那三个小朋友吃,你可不许再抢人家的了!”
    *
    远在长征公社的宋恂,还不知道他儿子已经独自解决了心腹大患。
    调查组在长征公社调查了两天后,通过查账、查阅文档和约谈干部等方式,初步掌握了一些情况。
    财政局的康健抽空跟宋恂简单汇报了长征公社存在的财务问题。
    “那个公社会计应该不是被冤枉的。”
    宋恂早有心理准备,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的主要责任未必在会计身上,但他也不可能全然无辜。
    “目前我们只查了今年第一季度的账目,账目比较混乱,还有涂改单据虚报冒领的情况。”康健给宋恂看了一张旧发票,点了点金额一栏的数字说,“这张用电管理委员会购买木料的发票,实际金额应该是145.37元,被涂改为445.37元以后,凭空多报账三百块。另外还有很多张公社卫生院的医疗报销单据,1元的医疗费单据被改成了4元或7元的。”
    宋恂接过那张发票看了看,金额是用阿拉伯数字填写的,并没有大写数字。
    若是没有康健明确指出其中的问题,宋恂其实很难看出其中蹊跷。笔迹和墨水颜色很相近,足以以假乱真了。
    “这些虚报冒领的金额加在一起足有四百来块了,这还只是今年一个季度的账目。”康健摇头叹道,“这些虚报冒领的钱最后到底进了谁的口袋,还不能确定,但孙会计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么大笔的贪占,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他一年的工资也才四百来块,这可不是小数目了。
    “还有更大金额的发现嘛?”宋恂问。
    康健摇头说:“后面几个季度的账目和单据还没看,不过,孙会计还算谨慎,要不是遇到了今年增产不增收的情况,县里未必会查得这么仔细,也就不一定能发现他的问题。”
    坐在旁边查阅文件的吕薇颇觉奇怪地问:“既然孙会计本身就有问题,他怎么还有胆子跟另外三个生产队会计去地区告状?就不怕被查账?”
    贪占几百几千块和贪占十几万块的后果是差不多的,都是可以入刑的。
    “侥幸吧。”
    康健问:“孙会计的问题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肯定是让公安抓人啊,贪占了这么多的公款可不是闹着玩的!”吕薇轻哼一声。
    “孙会计的事咱们先不要声张。”宋恂低声交代道,“他刚去地区告了县委一状,如果没过几天就被公安抓了进去,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咱们尽量掌握足够多的证据,暂时按兵不动,跟县委领导请示以后再说。”
    ……
    孙会计的问题如果单独拿出来看,可以算是一个大案了,光是今年一年,他贪占的集体财产就有七百多块。在时下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反面典型了。
    但是与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资金缺口高达二十万相比,他的问题在整件事中又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公社驻地这边,调查组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是始终没能找到十几万的资金去向。
    齐麟跟着调查二组下生产队走访了几天,回来以后就建议宋恂去生产队看看。
    “我们之前去的是给公社写举报信的那三个生产队,还算有点收获。今天早上在我们借住的老乡家门口,章公安拾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东洲大队那边常年有人倒卖麦子。”
    宋恂诧异地问:“确定倒卖的是公粮,而不是社员私下的交易行为?”
    “信里说是公粮。我们跟社员打听过了,去年的收成不错,公社决定在距离公社驻地最近的东洲大队盖两座仓库,其中一个正是如今全公社最大的粮库。粮库投入使用以后,公安特派员接到过四次库管的报案,都是说公粮被盗的。章公安已经带着人去东洲大队走访调查了,初步怀疑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
    既然有了线索,宋恂当即便决定跟着调查二组去东洲大队看看。
    *
    东洲大队的生产收入主要来源于农业和林业,年末岁尾正是农闲时节,宋恂和齐麟进村时,很多赋闲在家的妇女正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排练节目。
    “大娘,咱们队里要搞文艺演出啊?”齐麟凑上前跟一位看热闹的大娘打听。
    “对,快过年了,队里要组织文艺汇演!之后还得去其他生产队演出呢!”大娘瞟他们一眼问,“小伙子瞧着有点眼生,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
    “我们是公社的,来找大队干部商量点事。”齐麟盯着前方的排练,随口道。
    别看只是农村的文艺汇演,人家这几个节目排练得有模有样的。
    小合唱和舞蹈节目居然还有乐器伴奏!
    宋恂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彩排,接着问:“大家为了排练节目耽误了上工,队里会给补贴吗?”
    “那当然了,这是要算工分的!还是咱们人民公社好呀,以前哪有这样的好事!”大娘指着合唱队后排的一个姑娘,乐呵呵地介绍,“那个是我闺女,就在咱们文艺队工作!唱歌可好听了!”
    “那可真不错,”宋恂笑着问,“咱们生产队的文艺队是脱产的还是半脱产的?”
    “脱产的呀!队里给我闺女算工分的,跟下地劳动一样,算一个工日!”
    “看来咱们文艺队的演出活动还挺多的。”
    “那可不。”大娘掰着指头跟宋恂介绍,“像是文艺汇演,欢送新兵,慰问烈属军属,她们都是要去演出的!”
    “……”宋恂感慨,“咱们东洲大队的文娱生活真是够丰富多彩的。”
    大娘谦虚道:“为社员们演出确实挺光荣的,就是苦了我家闺女,练的嗓子都哑了。但也没办法,其他大队的节目排得也挺好,她们要是不积极排练,就会被别的文艺队比下去……”
    “别的生产队也有文艺队?也是脱产排练节目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要是不脱产谁有工夫排练呀!”
    宋恂感慨,这长征公社的社员们可真够大方的,文艺队排练节目居然也能拿满工分……
    远离人群后,齐麟与宋恂嘀咕:“我刚才数了数,他们那个文艺队,光是唱歌的就有十五人,再加上跳舞和演奏的,估计得有二十人了。要是所有生产队的文艺队都常年脱产排练节目,那真正下地劳动社员的负担可真是不轻。”
    两人进村以后一路向东走,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两间新盖的仓库。
    主要是这两个仓库太醒目了。
    仓库被建在一丈高的土台子上,前面还有个一丈高的牌坊,屋檐的四个角高高翘起约有三四尺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戏园子。
    宋恂在这两座仓库附近,仔细欣赏了半天,对迎出来的大队会计笑道:“你们这个粮库修得可是够气派的!”
    大队会计苦笑:“这两个仓库放在这真是成了大笑话了,不伦不类的。当初我就不太同意弄这些花花架子,白费钱。不过,大家都说丰收了,公社里有钱总得花!办事不能再鸡眉小眼的了,就得大办!”
    “这两个仓库没少花钱吧?”
    “呵呵,用的都是最大最好的木料,请了全县最好的建筑队来做的,就是那个团结公社的建筑营造厂!人家的工程都做到市里去了!”
    宋恂:“……”
    “两个仓库十四间屋,光是工资就给人家建筑队开了一千四,再加上建筑材料费,给建筑队补助的几百斤大米食用油,以及烧柴一万六千斤,仓库还没建起来就花了将近一万三千块了!”大队会计心里就有一本账,将所有账目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已经有十四间屋了,怎么还在下面盖了一个小仓库?”宋恂看着在小仓库里进进出出的社员问。
    “要不咋说这个仓库建的是脱裤子放屁呢!”即便已经时过境迁,大队会计的怨气还是挺大的,“当初盖房子的时候有些人非得显摆显摆,把房子盖到了土台子上面,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可是,房子被架得那么老高,谁能上得去呀!大家往这边运粮食,还得爬上爬下极其不方便。队里只好应群众要求又在下面修了一个简易仓库……”
    “上面修好的两个仓库怎么办?就闲置了?”
    “队里出钱的仓库闲置着,好像打算改成大队部了。公社出钱盖的那个倒是可以正常使用,就是大家来交粮的时候要费些力气。”
    社员们对这两个像戏园子似的仓库,意见都很大。
    宋恂在属于公社的那个豪华粮库里找到了县公安局的两名同志。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章公安将他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声说:“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调查,已经打草惊蛇了,肯定是找不到投机倒把证据的,干这种事的人都是很谨慎的,最近不会有什么动作了。不过我们还发现了一点蹊跷,那个仓库外面好像还有一个地下室。等到进一步证实以后,我再来汇报。”
    宋恂暗自在心里叹气,他其实很不愿意见到这种倒卖集体物资的结果。
    这种情况既是盗窃,又是投机倒把,即便将那些人千刀万剐,也很难追回被倒卖的粮食。最终吃亏的还是那些常年在地里辛勤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了解了东洲大队的情况以后,宋恂没在生产队过夜,回到公社招待所,他将这几天发现的线索重新整理了一遍,并让丁薇先草拟了一份调查报告。
    不过,没等调查报告出炉,第二天傍晚时,宋恂便接到了县里打到长征公社的电话。
    询问调查组的调查结果。
    宋恂在电话里说了没几句,就被姚主任打断,让他赶紧回县里来,给革委会冯主任做详细汇报。
    宋恂只好跟调查组的同志们打个招呼,自己先坐车返回了县城。
    “小宋,长征公社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冯主任等他入座,便迫不及待地问,“你们下去调查也有一个礼拜了,现在得出了什么结论?”
    宋恂坐到几位领导对面,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首先汇报道:“目前可以确定,公社孙会计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只是今年一年,他就通过做空账,涂改单据虚报冒领的手段,贪占了六笔共七百元的公款,其中最大的一笔高达三百元。”
    也就是说邱大为之前的那份调查报告虽然不全面,但是有部分内容是可取的,公社会计并不是被冤枉的,他去地区告状也是典型的投机行为。
    听到了最想听的内容后,冯主任亲自给宋恂倒了杯水,“喝点水,慢慢说。”
    郭副主任问:“除了公社会计,另外三个大队会计的情况怎么样?”
    “三个大队会计身上有些小问题,比如账目混乱,与出纳分工不明确,偶尔代行出纳职责等,但是县财政局的两位同志仔细调查过了,不存在较大数额的贪占情况,刘庄生产队的张会计有过两次短款的过失,后来也都自己补缴赔偿给队里了。大队账本里都有详细的记录。”
    “看来还是冤枉了好同志呀!”冯主任蹙着眉头问,“公社会计的问题先暂时放一放,长征公社的增产不增收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有一个在很多公社都存在的情况,咱们之前一直都没有引起重视。”
    “长征公社的非生产人员的人数非常多!光是公社大院里就有各部门干部五十七人,这已经严重超编了!”
    一般公社干部的编制在二十人左右,但几乎每个公社都会超编几个,像是团结公社,就有将近三十个公社干部。
    不过,长征公社的超编情况太严重了。
    “另外,生产队里也是每个队都有人员超编,十六个生产队总共有六十五个超编干部。”
    “除了这些超编脱产干部,其他非生产人员也很多,像是广播员、信贷员之类的非生产人员,全公社一共有十八项三十种非生产用工。经过财政局同志的计算,这些用工每年有将近十五万个工日,占用工总数的15.5%,平均每个农村人口要负担二十个工日。”
    “非生产用工居然有这么多?”
    宋恂点头叹道:“而且整个公社搞摊派的现象十分严重,比如文艺演出,运动会,足球赛,慰问军属烈属,欢送新兵,盖房子,建工厂之类的活动,凡是被摊派到的社员,均会由集体出钱出工分进行补贴。有几个生产队甚至还有专门的文艺队,常年抽调二十多人,脱产排练节目,这给真正下地劳动的生产人员增添了很多负担。每个生产队每年要给这些人负担三千九百个工日。”
    察觉几位领导似乎对这些数据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宋恂用更直观的数据进行解释。
    “我们粗略计算了一下,如果将所有非生产用工和非必要的摊派工作直接砍半,全社农村人口平均每人每年可以增加十一块左右的收入!”
    “这么多!”冯主任不由上身前倾,追问道,“这个数据准确嘛?”
    这就相当于,找到了资金缺口的其中一半去向。
    “粗略估计。”宋恂保守地答。
    冯主任点上一支烟,琢磨片刻问:“还有别的发现嘛?除了公社会计贪占集体资产,公社其他干部有没有经济问题?詹正涛同志怎么样?”
    “揩油、贪占、盗窃的情况也是有的。到了长征公社以后,我们接连收到两封匿名举报信,一个是举报文松大队支书父子长期占用公款的。举报信的原话说他们,‘老子占,儿子贪,爷俩划拉四五千’。经过调查组的初步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支书父子存在的问题。”
    “另一个是举报东洲大队的公社粮库存在投机倒把,倒卖公粮的情况。我们去的时候打草惊蛇了,没有找到他们倒卖的证据。但是公安局的同志在粮库旁边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地窖,里面藏了很多麦子。前天我们已经向县局要求增援了,正在全力调查公社粮库倒卖公粮的具体情况。”
    “詹正涛同志的情况怎么样?”冯主任吐出一口烟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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