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东没想到外贸局的态度会这么强硬,他们的罐头向来是先走内贸再走外贸,让他们放弃内贸肯定不可能呀。
    宋恂提议道:“要不你再去楼上轻工局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发展蘑菇种植基地的意向?咱们三方合作嘛,你要搞的这个种植基地不可能只在一个公社搞,否则无法形成规模。咱们可以一二三公社生产的蘑菇归轻工局内销罐头,四五六公社生产的蘑菇归外贸局出口罐头,都不耽误嘛。”
    徐卫东:“……”
    其实一个蘑菇基地的投资用不了多少钱,他们单位自己出资也没问题。
    关键是需要有人牵头,跟地方革委会打交道,安排社员搞生产。
    他们这些企业在地区风光,但是去了下面的公社和生产队,少有人买账。毕竟他们是搞企业的,管不到地方革委会的头上。
    他们搞这个蘑菇基地,不是人家的正经工作,帮不帮他们组织人手都说得通。
    他以为拉上外贸局就可以了,没想到外贸局这个年轻的副局长不好摆弄,还得把轻工局加进来……
    宋恂本来还想趁机跟他聊聊几种鱼罐头的问题,想了想还是暂时按下了,让徐卫东好好考虑外贸局的提议。
    *
    最近给外贸局打报告申请搞各种基地的单位很多,下午还看到了一个搞黄桃种植基地和一个搞番茄种植基地的。
    这些原料明显也是要做成罐头的。
    宋恂对卖罐头的兴趣不大,但是这个单位不是由他个人说了算,不能以他的喜好收购产品。
    所以,对于这些报告他还得耐着性子往下看。
    晚上去接双胞胎回家的一路上,他还在琢磨蘑菇基地和黄桃基地的事。
    除了搞罐头生产,就不能找出别的出口产品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看中罐头了?
    “爸爸,前面有人。”吉安晃了晃爸爸的手,提醒他看家门口。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暗了,宋恂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发现有个人影靠墙蹲在门口。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让那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小宋!”人影听到动静,突然从地上弹起来。
    宋恂带着孩子快步走过去,“张大哥,你过来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等半天了吧?”
    来人正是他们这栋房子的原房主老张。
    “我也是刚到,本来刚接到小吴的电报我就想赶紧过来了,但是我爸的情况不太好,我一时走不开。昨天求了护士帮忙看着,才能抽空过来一趟。”
    宋恂点点头,打开院门请他进来坐。
    他已经从吴科学那里听说了,老张的父亲还活着呢,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记不清人。
    要不是为了给老父亲看病,老张恐怕早就出国了。
    宋恂让小哥俩帮忙招呼客人,给客人拿水果吃,他自己则回了房间,将用手绢包住的一小包东西翻了出来。
    “这些东西是我家这两个小子从二楼的地板缝里摸出来的。本来我还不确定这些是哪一任房主遗留的,不过这块怀表里有一张相片,所以我们猜测这些应该是你们家的,就赶紧让老吴联系你了。”宋恂将手绢推过去,笑着说,“这些东西放在家里,我媳妇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这两个小捣蛋摸出去玩,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物归原主。”
    老张在那块怀表上沉默地摩挲了许久,一直没敢打开。
    见吉安和延安眼巴巴地瞅着桌面上亮晶晶的戒指,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有些喑哑地笑着问:“这些东西是你们找到的?”
    小哥俩乖乖点头。
    延安还伸出完好无损的小胖手,卖惨说:“我的手都被卡在地板里啦!”
    老张在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将手绢里两枚亮晶晶的戒指拿出来,在两人肉乎乎的手心里,一左一右各放了一枚。
    “这是伯伯送你们的,等你们长大以后娶媳妇用!”
    第128章
    宋恂没让儿子们收人家的戒指。
    通过这几次的接触, 他已经看出来了,老张这个人,八成是那种靠着祖上荫庇, 不事生产的。
    像他这样被解放的人员,多数是要回原单位工作的。
    而老张不但没有回原单位,还急急忙忙地低价卖房, 有很大可能是他之前就没什么正经工作。
    何况老张卖房子的时候,说得很清楚, 这两笔卖房款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养老钱了。
    老张似乎看出了宋恂的顾虑,在双胞胎的头毛上摸了摸, 说:“收着吧, 伯伯还有钱呢。”
    宋恂能半点不藏私地将东西还给他, 让老张对宋恂夫妻的人品相当信任。
    像是那枚被双胞胎最先找到的粉钻戒指, 其实是他父亲在印度买来送给他母亲的, 后来他结婚,这枚戒指又被母亲转送给了他妻子。
    这是他们家两代人的婚戒。
    只一枚粉钻的价值,就顶得上这两栋房了。
    距离宋恂给他拍电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即便之前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这段时间也足够宋恂去打探一下它们的行情了。
    “我原本以为家里只有我自己了,卖这两套房子的钱, 就是我的养老钱。没想到我父亲也还好好活着呢,他手里还有一些家财,所以我现在不缺钱。这两枚戒指就送给两个孩子吧,只当是给他们的谢礼。”
    宋恂与老张喝茶聊天, 也从他的讲述中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境况。
    老张的本名叫张盛源, 祖籍并不在海浦, 而在苏南。
    他父亲年轻时跟随祖父去上海开办钟表厂, 并没扑腾出什么水花。后来自己带着太太和工人来海浦开店办厂,反而成了海浦盛极一时的钟表大王。
    现存的海浦地区钟表厂和手表厂,都是在公私合营后,从张家钟表厂的基础上扩大而来的。
    相比于父祖辈在经商方面的成功,张盛源本人则显得平庸许多。
    他不爱制作钟表,也不爱经营工厂商铺。他热衷于艺术创作,年轻时热爱写小说,写剧本,想要自己当编剧和导演拍电影。
    甚至不顾家人的阻挠,全力支持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追逐梦想,当自己第一部 电影的女主角。
    用他父亲当时的话说,要不是长在了新社会,他就是十足十的纨绔败家子儿。
    张盛源不但无心经营家族产业,而且还在他的极力劝说和撮合下,让自家的钟表厂和三家钟表店成了全地区第一批公私合营的企业。他父亲那会儿在海浦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此事还被《海浦晚报》占用一整个版面宣传报道了。
    这份报道,让他们家在那些年间躲过了许多次麻烦。然而,免死金牌也有不灵的时候,遭遇更大的麻烦后,这份陈年报纸就真的不灵了。
    双胞胎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张伯伯讲故事。
    延安在感知别人的情绪方面格外敏感,听到张伯伯语气伤心颤抖的时候,他还跟着一起掉了两颗金豆豆。
    宋恂用手绢给听故事听哭的儿子擦了擦眼泪,扭头问老张:“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人照顾你父亲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老张点头说:“当年我们这一支来了海浦,我大伯那一支留在上海,我二叔和小姑被留在了苏南老家。现在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长辈里只有我二叔和我父亲还活着。不过,我二叔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了港岛,在那边继续做钟表生意。我大伯的几个儿子在十几年前去了新加坡。我打算等我父亲的情况稳定一些后,带他去港岛和新加坡看看,兴许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延安擤了鼻涕问:“伯伯,那你以后还回不回来啦?我可以让爸爸带你去看《闪闪的红星》,还可以请你玩我们的跳棋。”
    跳棋是小哥俩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最近正在兴头上,宝贝得很,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摆出来玩。
    他能舍得将跳棋拿出来给老张玩,连宋恂这个亲爹都挺意外的。
    听了宋恂的解说,老张终于松开了锁紧的眉头,露出一丝笑意。
    “伯伯还会回来的,等伯伯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你们。”老张再次摸摸吉安的脑袋便起身了。
    他在空旷的客厅里一寸一寸地睃巡,像是想要将这个画面永久的印刻在脑海里。
    这栋房子几乎没做过任何改动,打扫干净以后有了些他记忆中的影子。
    “这两样东西对我的意义比较特殊,我就厚着脸皮带走了,”老张拈起斑驳的怀表和粉钻戒指,“以后如果再从这栋房子里找到其他东西,就不用再通知我了,既然你们已经将房子买了下来,那么房子里的东西也理应是属于你们的。”
    宋恂颔首,带着两个儿子,目送老张离开。
    对方在自家呆了将近一个钟头,讲了张家的过往,看了房子的布置陈设,却始终攥着那块怀表,没有将表盖打开。
    *
    小哥俩收到的戒指的款式差不多。
    宋恂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它们既然能跟那枚粉钻一起被藏在地板缝里,想来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是有些分量的。
    将跳棋给儿子们搬出来,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宋恂发给每人十颗乒乓球,换来了被他们攥在手里把玩的两枚亮晶晶的金戒指。
    重新将戒指放到花手绢里包好,收进了抽屉里。
    吉安向来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紧,与弟弟在棋盘上厮杀的时候,还不忘观察爸爸打算把他的亮晶晶带去哪里。
    察觉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宋恂索性与他商量:“这是张伯伯送给你们的老婆本,等你们长大以后才用得上。爸爸妈妈先帮你们保存着,你们要是想玩,随时可以找爸爸要。”
    吉安没太听懂爸爸的话,但是爸爸要帮他保存,他听懂了。闻言便将脑袋转了回去,重新关注起棋盘上的战局。
    这个礼拜,外贸局通过了与水产食品公司和轻工局合办蘑菇种植基地的提议。
    岑局签下字以后,这件事基本就定下来,可以在年后实施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宋恂没让媳妇往城里跑,下了班他就带着儿子和刚发的过年福利,回了瑶水村。
    他们夫妻已经决定陪着儿子去苏州拍电影了,所以今年他们一家无法在瑶水村过年。
    宋恂是特意带着儿子回村与老丈人一家提前吃团圆饭的。
    刚进了村口,小哥俩就遇到了与他们相熟的小伙伴。
    “大妞姐姐!”延安的语气异常热情,吉安也主动抬起手臂挥了挥。
    大妞语调欢快地问:“吉安延安,你们从城里回来啦?”
    不待双胞胎回答,便拉着身旁男人的手,对小伙伴炫耀道:“这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大学生,放寒假回来看我了!”
    吉安延安乖乖跟大妞姐姐的爸爸问好,但是到底还是年纪小,根本就不懂大学生和放寒假是什么意思,只懵懵地望着父女俩。
    大妞倒是不气馁,她已经拉着爸爸在小伙伴间介绍一大圈了,多数小朋友都是这种懵懂表情。
    她拉着双胞胎问他们城里好不好玩,过完年她也能去城里玩了。
    见自家的两个小子与人家小姑娘聊得热络,宋恂暗道,原来他家儿子也是看脸的。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项大哥家的丫丫,他们好像很少跟小女孩一起玩。
    唯二的两个例外是托儿所里的婷婷,以及眼前的大妞。
    而这两个小姑娘都有一个相同点——长相漂亮,衣着干净。
    这个意外发现,让宋恂这老父亲的心里有了些许微妙,这俩小子必须得好好管教,否则成为纨绔子弟的风险真是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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