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乖乖点头。
    宋恂将他彻底扒干净,光溜溜地放进浴缸里说:“今天亮亮的外裤和毛裤都湿了,如果没有备用的裤子,就要一直这样冰冰凉坚持到放学。现在还是冬天,万一因为你的一杯水,让小朋友感冒生病了怎么办?”
    吉安沉默思考片刻,最终缩在热水里保证:“那我以后不干了。但他要是还欺负我们,我就要打他了。”
    “谁让你们带那么多糖去托儿所嘚瑟的?”
    延安终于找到发言的机会,有理有据道:“妈妈说,好吃的可以跟托儿所的小朋友分享。”
    “第一天的糖是妈妈给你们准备的,后来几天的糖,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夫妻俩怕他们把牙吃坏了,糖果点心都放在了橱柜的最上面一层,他们根本就够不到。
    延安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没心没肺地说:“我爬到椅子上就能够到了。”
    宋恂点点头,给他们洗完澡以后,将那包糖从橱柜里翻出来,放进了房间的抽屉里。
    “以后你们再想吃糖,就跟爸爸说,登高太危险了。”
    小哥俩笑嘻嘻地答应。
    “明天还要带糖去学校吗?带几颗?”宋恂问。
    “十五颗!”小哥俩响亮做答。
    “行,一毛钱一颗糖,你俩先交一块五吧。”宋恂指了指他们的小老虎存钱罐,“就用你们的压岁钱抵扣。前两天的就暂时不要钱了,从明天开始算。”
    “为啥要交钱?”延安捧着存钱罐不放。
    “你们偶尔跟要好的小朋友分享零食,爸爸没有意见,但是如果天天请客的话,就得你们自己花钱了,爸爸的零花钱也不够花。”
    双胞胎虽然认识钱了,但是对钱的购买力还没什么具体概念。
    犹豫片刻后,便很大方地每人买了十五颗糖。
    于是,宋恂每天收三块钱,连续收了一个礼拜。
    眼瞅着糖袋子快要见底的时候,双胞胎突然就不跟他买糖了。
    “你们明天不带糖去托儿所了?”宋恂晃悠着糖袋子问。
    小哥俩摇头。
    吉安还应景地哗啦哗啦晃了几下存钱罐,除了这几枚钢镚,再没其他的了。
    延安噘着嘴说:“婷婷说她吃腻了!不想吃粽子糖了。”
    “要不我帮你们换点别的糖?”宋恂热情提议,他的零花钱全指望两个儿子了。
    吉安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算了,请不起了。”
    *
    双胞胎拍电影的风潮在托儿所刮过一阵子后,随着糖果的断顿而结束。
    他们虽然拍了一部电影,但是几个月过去了,这部电影一直没有上映,小朋友们包括双胞胎在内,早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入夏以后,双胞胎过完了三岁生日,宋恂夫妻商量着,去海浦的少年宫参观一下,给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子找点事做,顺便给他们培养个特长。
    不过,项小羽突然来电话说,项小鸿好像怀孕了,她要陪姐姐去看医院检查,这个周末就不来城里了。
    但是给孩子选兴趣班还得听听亲妈的意见,于是宋恂又将计划推后,在周末带着两个儿子去袁书记家串门了。
    最近两个月双胞胎是袁家的常客,经常被孙奶奶叫来家里吃饭,跟她家的小孙女苗苗一起玩。
    苗苗比双胞胎小半岁,长得有点像老袁,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是一个可爱却并不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苗苗衣着打扮很干净,被亲爹盖章看脸的双胞胎,意外地喜欢这个小妹妹。
    前几次来串门的时候,家里只有孙君华带着小孙女。
    今天倒是碰上了在家休息的袁书记。
    袁正清见他带着两个孩子进门,哼了一声说:“看来你们外贸局的工作挺轻松呀,还有时间带孩子串门呢?”
    然而,刚说完就被老伴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孙君华啐道:“人家小宋又没惹你,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她招呼宋恂自己倒茶,便拉着双胞胎和小孙女去院子里荡秋千了。
    “我也是刚放松了几天。”宋恂觉得老袁今天的火气有点大,遂故作忧愁道,“我们在年初挖掘了不少适合出口的新品,在春交会的时候,签到的订单是去年同期的两倍。后期交付压力很大呀,连续忙了两个月,才将将能喘口气!”
    袁正清知道他们在春交会上的成绩,海浦今年拿到的外贸订单,仅次于省城。
    “我听说今年外贸订单的水产比例又提高了?”袁正清摇头说,“这可不是个好现象,现在近海渔业资源匮乏,远海和人工养殖也没发展起来,你们又搞了这么多的水产订单回来,怎么交付?你们也不要总是老眼光嘛,除了水产品,咱们地区内部还有不少其他产品可以推销出去,纺织轻工这类用工规模大的,也得积极地向外推广。”
    宋恂算是回过味来了,找到了今天袁书记火气大的原因。
    这是还在为清退临时工的事操心呢。
    前两个月,省里要求清退一部分临时工的文件已经正式下达了,这回不只海浦地区,其他地区也都相继出现了工人拉横幅喊口号的情况。
    袁书记虽然帮纸箱厂转产成功了,但是全地区那么多的企业,不可能由他挨家挨户地亲自诊断。那些被清退临时工的安置,成了地委目前的老大难问题。
    那么多地区领导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宋恂当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我们确实还要大力推广水产品以外的产品,不过,这次水产品订单的成交额虽然高,其实数量并不多。外贸局这次比较专注出口名、特、优水产品,像是那些在国内市场也供不应求的经济鱼类,比如黄鱼带鱼墨鱼之类的,都在有意识地减少出口。转而出口在国际市场上售价比较高的海产品,比如活石斑鱼,活鳗鱼,梭子蟹和对虾。”
    袁正清摘下眼镜,捏着鼻梁说:“活石斑鱼和活鳗鱼的价格贵,但贵有贵的道理。我记得有几个公社的渔民确实有兼职钓石斑鱼的,但是这玩意可不好钓,也不好暂养,十多年前我们就做过出口活石斑的尝试,但是一船鱼到港以后,死了七成,损失惨重啊!”
    “活石斑鱼是我们外贸局近几个月开发的高创汇出口新品,已经请地区水产研究所的同志去提前选中的几个渔业大队进行试钓、刺膘和暂养了,有两个大队已经取得了成功。石斑鱼的成活率很高。”
    袁正清蹙眉说:“以目前的技术,暂养成活率高是正常的,关键是运输怎么办?在砚北港设置海关的申请还没有批下来,让活鱼去省城检疫,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咱们能等,鱼等不了。”
    “所以,我们局里最近正打算与省食品出口公司合作,由地区外贸局,食品出口公司,以及出口活鱼的各县计委,组成一个贸渔合营的海鲜品公司,专门出口活石斑和活鳗鱼。通关的问题由省食品出口公司负责,他们是专门干这个的,通关速度比咱们自己去办快多了。”
    宋恂瞟一眼袁书记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说:“当然了,这些还只是我们的设想,暂时还没有付诸实施,主要还是各县计委不太好打交道,对于组建这种三级联营的海鲜品公司还有顾虑,这件事若想办成,还得由您这样的地区领导出面,跟各县领导打声招呼。”
    袁正清现在哪有心思帮他们打这个招呼,挥手说:“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不要投机取巧,你们派人到各县委去好好做做工作就是了。”
    宋恂心说,一家家去谈,那得谈到猴年马月去?说不定还会有中途变卦的。
    “我们要组建的这家公司,是生产、收购、包装、运输、出口一条龙的,到时候可能会需要大量工人,兴许可以替地委解决一部分临时工的安置问题……”
    第132章
    宋恂想用这家省、地区、县三级联营的海鲜品公司的用工, 跟袁书记谈条件。
    然而,袁书记并不为所动。
    这笔账他算得很清楚,全地区每年的活石斑鱼和活鳗鱼出口收购量绝不会超过十吨。
    每吨活石斑鱼大概能创汇一万五千美元, 一年创汇十五万美元左右。
    创汇金额挺可观的,但是每年只有十吨活鱼的出口量,这家公司的规模能大到哪里去?
    所以,宋恂那所谓的需要大量工人的说法也不成立,即便真的需要工人也是渔业生产方面的工人。而今年地区清退的那些临时工大多是从事轻工业的。
    宋恂也只是试着谈条件, 袁书记不同意就算了,他们自己去一家一家地谈也没什么。但是他得把做这件事的初衷解释清楚。
    “我们外贸局成立半年多了, 岑局一直想给外贸局在出口贸易中重新定位。我们原来的工作只是给企业下计划收产品, 工作模式比较粗放。这次开办联营公司, 建设石斑鱼养殖基地,是我们的一次新尝试, 从我们有什么外商就买什么,转变成外商需要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通过外贸局掌握的国际市场的情况, 帮助地方政府调整生产计划。”
    袁正清喝了一口茶说:“既然有想法, 你们就自己去谈嘛,挨家挨户地谈了你们才能知道每个县的不同需求。我可以帮你们说服各个县委, 但你们不把这种经营模式解释清楚, 人家县计委即便加入这家公司也是有顾虑的。说起来是三级联营, 但是合作方至少有七八家, 你们现在说清楚, 也省得以后麻烦了。”
    心知袁书记是真的不会帮他们打招呼了, 宋恂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们那点蚊子肉, 在袁书记看来, 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他瞅一眼挂钟,转移话题问:“袁梅今天不回来吃饭啊?”
    “哼,一直在家呢。”袁正清沉下脸说,“你们进门之前,刚跟我吵了一架,回房间去了。”
    宋恂:“……”
    猜错了。
    原来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工作,而是被闺女闹的。
    袁梅开门从房间里出来,没好气地说:“老袁同志,你可别信口胡说啊,谁敢跟您这大领导吵架呀?好日子不想过了?”
    袁正清不想继续跟闺女争辩,便不见外地让宋恂帮忙评理:“你看她,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就不会好好说话。”
    宋恂坐在这对父女之间,尴尬微笑。
    人家的家务事,他跟着掺和什么?
    他打岔问袁梅:“你今天不用去厂里加班啊?”
    “不去了,见了厂长还不知道要怎么答复呢。”袁梅说,“我之前拒绝了去工会工作,最近厂长又想把我提拔成车间主任。厂长说了,从工人编制转到干部编制不容易,但是在车间内部提拔,从工人变成车间主任是符合规定的。”
    宋恂道了句恭喜,“能进步是好事呀,当车间主任其实不比当工人轻松,照样得加班加点地在生产一线上干活,但这也是大家对你的肯定嘛。”
    看得出来,袁梅在事业上是很有追求的,如果总是因为家庭出身而拒绝单位内部合理的提拔,这也是一种不公平。
    袁正清语气平静道:“她在车间里呆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不知道从工人被提拔成车间主任需要经历多少个步骤?我特意了解了一下他们正阳厂其他车间主任的履历,人家都是从小组长或者技术员干起来的,袁梅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直接被提拔成车间主任,你觉得这个程序正常吗?”
    “老袁同志,请你搞清楚,在你恢复工作之前,我已经连续两年被评为车间先进个人了。”
    老袁还想跟她说什么,不过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就起身匆匆出门了。
    望着父亲离开,袁梅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什么精神地坐进沙发里。
    “让你见笑了。”袁梅无奈地笑笑,“当初还不如留在北大荒呢,再坚持干几年,没准我现在已经调去公社当妇女主任了。”
    孙君华领着三个孩子进门洗手吃饭,闻言便说:“这话可别让你爸听见,多让人伤心。”
    “我说的就是事实啊,只要我还在他主政的这一亩三分地上工作,进步的难度就是别人的好几倍,别人还没说什么呢,他先拿着放大镜审视我的提拔程序合不合规了。”
    “只要符合程序,他不会说什么的,但你那个不是不合程序嘛,哪有从普通工人一下子跳到车间主任的?你这升职速度比你爸还快呢!”孙君华明显也是站在老伴那边的。
    袁梅嘟哝道:“我也没说要去当这个车间主任啊,早就已经回绝厂长了。我是对老袁同志的这个态度不满意,整天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好像我的所有进步都是人家看着他的面子给我的。”
    孙君华知道闺女这两天的气不顺,越说火气越旺,干脆也不搭理她了,哄着几个孩子一起吃香瓜。
    “我明天就给我哥打电话,让他考虑清楚了再回来,兴许在亲爹手底下还没在新疆好混呢!”
    孙君华摆手说:“不用打了,你哥不回来,还要留在兵团继续干。”
    袁梅叹了口气靠到沙发背上。
    三个小朋友被奶奶一人分了一小块香瓜,苗苗在香瓜上啃了一小口,扭头见到宋叔叔在看她,便一点点蹭到他身边,挨着他小口小口地啃香瓜。
    “苗苗,你把汁水弄到我爸爸裤子上了!”吉安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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