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成调研组在冷冻厂内部走访调研。
    宋恂也组织中层干部开了几次研讨会。
    冷冻厂里的问题很多,但宋恂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权力过于集中了,基层干部很难施展自己的能力。
    厂里的大事小情都需要向上级领导请示,甚至连工人请十天病假这种事,也需要宋恂亲自签字盖章才能算数。
    他到渔业公司上班以后,几乎天天加班,比在之前的任何一个单位工作都累。
    可是很多事情做的都是无用功。
    明明厂长副厂长甚至车间主任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放到他的桌面上?
    他在上面忙的要死,而下面的同志又闲得发慌,喝酒打牌的情况在基层并不少见。
    所以他跟郭志勇提议将权利下放,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不再兼任下面工厂的领导职务,这样才能让大家将更多精力放在开拓和决策上。
    然而,这段时间一向很支持他工作的郭志勇却摇了头。
    “权利下放不是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到一起,你撸一个副厂长没什么,但是让公司的几个副经理不再兼任下面的领导职务却行不通……”
    你这是要动人家的蛋糕了。
    宋恂觉得给工人批请假条这种事很荒唐,但有的人却乐此不疲,享受这个过程。
    “你看哪个市长和行署专员会兼任县委书记的?企业里搞这套完全就是浪费资源和精力。我也不是真的让几个经理完全撒手不管了,副经理本就要分管下面工厂的业务,但是有些决策完全可以由工厂内部解决,没有必要非得跑来公司请示汇报。这样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了。”
    郭志勇在机关工作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弊端,但是,“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必须要搞好团结。在这个当口把副经理的权利下放,并不合适。没有必要人为地激化矛盾,现在正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一定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让几个副经理跟宋恂斗了起来,必然会牵扯大家的精力,拖慢渔业公司的发展速度。
    他是一把手,必须得把握好改革的分寸。
    宋恂想了想,觉得老郭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便退一步说:“几个副经理那边我就不管了,但是我这个冷冻厂的党委书记的职务肯定是要卸下来的。咱们可以将冷冻厂当成一个改革的试点,实行‘干部岗位责任制’。让现在的老厂长来当书记,另外再从公司内部聘任一位新厂长,全面负责厂里的生产任务。”
    郭志勇摩挲着钢笔,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头认可了宋恂的提议。
    干部岗位责任制的说法,不算什么新提法,今年初地委开总结会的时候,就跟全地区所有区县、公社的主要领导签订了“承包合同”。
    除了国家规定的粮食产量、工农副业产值,以及纯收入等经济指标要求,地委还给他们制定了一类二类商品的派购任务。
    据说超额完成任务的单位是有奖励的。
    干部岗位责任制目前只在政府机关里试行了,还没听说哪个企业搞起了责任制。
    不过,如果冷冻厂可以试点成功,也算是一个突破。
    *
    宋恂和郭志勇想要搞责任制的想法还没有向外透露,大家所知道的只是,冷冻厂缺一个副厂长,而这个副厂长可以从公司内部的任何一个部门产生。
    所以不少人都盯上了这个位置,想要私下里活动活动关系。
    宋恂刚把钱育财拿下了,冷冻厂里没人敢去他那里走关系。
    反倒是其他部门的人,跟宋恂走动得很勤。
    这天宋恂好不容易按时下班了,回家吃了晚饭就开始旁观五岁的儿子工作赚钱,用收录机录制电台的小故事。
    还别说,这俩孩子确实挺声情并茂,感情丰沛的。
    “停一下,”项小羽按下收录机的暂停键,“延安,你的情绪收一收,刚才的语气有点夸张了。”
    “普瑞恩赛斯就是这么说话的!”延安学着磁带里小公主的语气说,“oooo! it's so pretty! wow! ”
    宋恂听着他夸张的语气,也有点想笑。
    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
    双胞胎为了能看懂那两套图画书里的内容,每天都要缠着妈妈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儿童故事的内容确实比大学英语简单多了,给儿子们讲了几天格林童话以后,项小羽甚至产生了自己是什么绝世语言天才的错觉。
    母子三人一时间对于那些小故事热情高涨。
    宋恂从日本带回来的那台收录机的利用率极高,除了给孩子们录节目的时候用一下,其他时间都在播放那些英文版的童话故事。
    此时两个小孩已经能跟着磁带背上几段了。
    当然,除了故事内容,延安用他那极强的模仿能力,把人物对话的夸张语气也学了个十成十。
    项小羽对于两个儿子的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即便宋恂已经在一旁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了,她仍然很严肃专业地指点道:“你们录制的这个故事,是面向国内的小听众的,咱们国家的人在表达上比较含蓄,你用外国人那种夸张的语气讲故事,容易分散听众的注意力,本该认真听故事内容的小朋友,最后都去关注你夸张的表达方式了。”
    延安原本还对自己新学会的语调洋洋得意,刚学会就运用到了工作中,他心里都快美出一朵花了,被妈妈否定了以后,便不开心地反驳道:“我听故事的时候,就没有被分散注意力!”
    “你怎么小小年纪就开始健忘啦?”项小羽在他脑门上点了点说,“刚开始听磁带的时候,是谁大惊小怪地觉得人家语气夸张来着?你跟你哥还笑话人家呢!你都忘啦?”
    延安捂着脑袋不吱声了。
    项小羽将磁带重新倒回去,拍拍手说:“好啦,宋吉安,宋延安,两位同志准备一下,咱们要进行第三次录制了!这次都打起精神,收敛语气,争取一遍通过啊!”
    吉安自信满满地点头,他向来是一遍通过的,出问题的一直都是弟弟。
    “请问,这是宋经理家嘛?”一家四口正在屋里工作赚钱呢,门外却意外地传进来一道女声。
    宋恂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道:“你们继续录吧,我出去看看是谁。”
    不过,门外立着的女人,目测不到四十岁,宋恂对其并没有什么印象。
    “宋经理,我是家属服务站的站长,我叫闫晖。”
    宋恂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晃了晃,客气道:“闫站长,你好,进屋来坐吧。”
    听到屋里有小孩背诵的声音,闫晖便很识趣地摆摆手说:“我就不进去了,我只是想简单跟您聊两句。前两天我去渔业公司找过您,他们说您在冷冻厂办公,我今天去冷冻厂找您,也没找到人,只好冒昧找来了家里。”
    既然对方不想进去,宋恂便请她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了,问起她的来意。
    “宋经理,我听说公司打算从内部选一位干部当冷冻厂的副厂长?我们家属服务站的同志应该也在被考虑的范围内吧?”
    “当然,家属服务站是咱们后勤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环。”宋恂和气地笑道,“原来水产供销公司家属服务站的工作成绩,在全地区都是能排得上号的。这几个月咱们公司增加了不少船员,等到船员宿舍盖好以后,很多家属都会搬过来,到时候你们的工作负担可不小。”
    闫晖绕过服务站的话题,直言道:“宋经理,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毛遂自荐的。我在家属服务站工作了八年,将一个小作坊打造成如今全地区都知名的服务站,解决了全公司70%女性家属的就业问题。我们现在每年能给公司上缴八万块的利润,虽然这个钱在您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我们服务站当初起步的时候,没有用过公司的一分钱,都是靠着妇女同志们去街道揽活,攒起来的家业……”
    宋恂很认真地听了家属服务站的创业故事,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下。
    “我在去服务站工作之前,就是在冷库的制冰间工作的,干了四年。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冷冻厂的发展,对冷冻厂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闫晖的语气里带出一丝激动,“冷库的那套工作方法,放在十年前还行,但是放在这个新时代,已经跟不上形势了!整天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可不行……”
    宋恂打断道:“闫站长,那你觉得冷冻厂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工作方法?”
    闫晖早听说了钱育财是因为什么被撤的,此时便说出了提前想好的说辞。
    “我觉得冷库应该将目光放到外地那些渔业公司的身上,他们来咱们这边打渔,距离大本营太远,势必要在当地选择冷库,他们的业务量是比较稳定的。除了现在已经有的几个外地客户,我们还应该主动去联系其他渔业公司,那些公司的船队规模相当可观,只要将他们的水产收上来,就能填满咱们三分之二的冷库……”
    宋恂点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听她继续讲了几点对于冷库工作的认识,便直白道:“闫站长,你的工作态度我是非常欣赏的。其实,这次冷冻厂要聘任的不是副厂长,而是一名正厂长。厂长上任之前是要跟公司签署‘承包合同’的,完成任务有奖,没完成任务走人。”
    “正厂长?”闫晖讶然。
    如果是副厂长的话,她这个服务站的站长还能勉强争取一下,正厂长基本就不太可能了。
    冷冻厂是渔业公司下属最大的厂,公司领导不可能将这么大的厂交到她手里。
    “对,招正厂长。”宋恂笑了笑说,“明天公司内部就会张贴招聘的具体要求,你可以关注一下。”
    *
    次日,渔业公司的公告栏里果然张贴了聘任冷冻厂厂长的通知。
    全公司内的所有中层以上干部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厂长通过领导书面对话,群众评议,组织考察等方式产生。
    然后按照干部岗位责任制的标准,签署承包合同,制定奖惩措施。
    约等于上岗前先签个军令状再说。
    这种用人方式在当下的企业里还是非常新鲜的,公司里的不少中层干部都在蠢蠢欲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发出通知的这天是礼拜六,宋恂在办公室里接待了好几拨客人,办公桌上的电话也一直在响。
    连在家放假的袁梅都听到了消息,给他打电话询问具体情况。
    宋恂拿不准这个电话是袁梅自己想打的,还是袁书记让她打的。
    在电话里简单聊了一会儿后,宋恂觉得这件事还得跟袁书记当面谈一下,便趁机说,明天是周末,他想带着孩子去袁家串个门。
    得到了袁梅的热情欢迎。
    宋恂不想在办公室里接待访客,这天便早早地下班回家了,还得回去跟媳妇和儿子们说一下明天去城里做客的事。
    “普瑞恩赛斯,咱们啥时候去姥姥家吃饭呀?”宋恂刚进门就听见了延安的嚷嚷。
    “等你们把这两页字帖写完了就能去。”项小羽将延安拽回了书桌前。
    延安跪坐在椅子上,撅着屁股趴上写字台,不情不愿道:“那些字我已经会写啦,不用写了。”
    “不行。”项小羽用手点了点他写的字,“你看你这几笔字写得,跟狗爬的似的,让二黑来写都比你写得好!”
    延安瞅了瞅哥哥的字,深觉他写得也没比自己强多少,便无所谓地说:“我是普瑞恩斯,不用学写字。”
    项小羽在他扭扭哒哒的肥屁股上拍了一下问:“你看哪家的王子不会写字的?”
    “我是青蛙王子,青蛙可以不用写字!”延安还得意地“呱呱”了两声。
    项小羽:“……”
    吉安帮弟弟找到一个借口,很无厘头地说:“弟弟可以让他的仆人帮他写字。”
    “……”项小羽无语道,“你看咱家哪里有仆人可以安排给你弟弟?全家也就二黑是闲着的,到时候写出来的还是狗爬……”
    延安异想天开地说:“我可以让爸爸当我的仆人,替我写字!爸爸的字写得好看!”
    刚拎着包走进书房的宋恂:“……”
    母子三人:“……”
    书房里一时有些安静,落针可闻的那种。
    一家四口大眼瞪小眼半天,关键时刻还是延安这个不怕死的,自己解救了自己。
    这小胖子立马从椅子上爬下来,屁颠颠跑到爸爸跟前,狗腿地想要接过爸爸手里的公文包,一脸殷勤地问:“爸爸,你回来啦?上班累不累呀?我、我一会儿给你捏捏肩!”
    宋恂在他脑袋瓜上弹了一下,躲开他想要拎包的手,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不敢劳驾王子殿下给老仆拎包……”
    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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