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第二日一早,江蕴当真袍服齐整,郑重地向他下了一封挑战帖,邀请他上玲珑塔。
    隋衡把人堵在榻上,占足了便宜,才挑眉问:“你故意想让孤当众丢脸是不是?”
    江蕴反问:“殿下怕了么?”
    隋衡自然不会怕。
    隋衡虎视眈眈:“若孤赢了,有什么彩头?”
    江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
    隋衡眼睛一亮:“当真?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再推开孤。”
    江蕴耳根一红,点头。
    隋衡要先进宫一趟。
    颜氏杜撰吉祥石,欲利用天谴之说谋害储君于骊山,一日之间传遍整个隋都,朝野震惊,隋帝震怒。虽然未有直接证据指向颜冰,但颜氏谋逆事实板上钉钉,人证物证俱全,无可反驳,隋帝连下数道圣旨,将两名颜氏主犯和所有涉案同党革职下狱,颜冰削职为民,禁足在祖宅中反省思过,朝中凡是与颜氏有牵连者,一律革职严办,颜氏子弟永不得入朝为官,一夕间,这个盘踞隋都近百年,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第一大豪族如大厦倾倒,轰然分崩离析。
    让颜冰在祖宅中反省思过的决定,是隋衡亲自向隋帝建议的。
    徐桥有些意外。
    他以为,按着隋衡的脾气,一定会让颜冰付出最惨重的代价,绝不会只是禁足削职这么简单。
    出了宫门,徐桥就此事问隋衡。
    隋衡冷笑:“对付他这样的老狐狸,杀了太便宜了,让他亲眼看着颜氏一步步走向衰亡,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徐桥神色一凛,道:“殿下英明。”
    隋都朝堂迎来真正的大清洗,但无论朝野还是民间,都能够看出来,随着颜氏倾倒,年轻张扬、野心勃勃的太子将成为朝堂上真正一言九鼎的存在,左右这个国家重要决策。
    宫门外,隋衡与即墨清雨正面遇上。
    即墨清雨依旧对隋衡没什么好脸色,冷哼声,甩袖便走。
    隋衡忽道:“左相留步。”
    即墨清雨皱眉停下,问:“何事?”
    隋衡来到他面前,沉默片刻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俯身,朝他轻施一礼。
    这一礼的含义,不言而喻。
    即墨清雨愣了下,继而板着脸道:“殿下大礼,老夫受不起。”
    “殿下也不必来谢老夫,要谢,就谢老天爷,让你捡了个大便宜吧!”
    他也不说什么大便宜,便带着一肚子糟心起身往前走了。
    隋衡却扬起嘴角,笑了声。
    想,他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是捡了个珍宝才对。
    太子的一举一动比以往更加引人注目。
    所以太子将上玲珑塔,挑战玲珑棋局的消息,迅速在文人士子间传开。
    一大早,玲珑塔外便水泄不通,围满了人,隋都各大茶楼里甚至开起赌局,押哪一方会获胜。
    万众瞩目中,年轻俊美的太子殿下带着麾下一众手谈高手,浩浩荡荡登上了高塔。
    江蕴则特意和隋衡错开,晚了一刻才在十方的陪同下登塔。
    这自然十分不符合隋衡的计划,按照计划,他是要在万众瞩目中,抱着自己千娇万宠的小情人一起上塔的,遭到江蕴的嫌弃与无情拒绝。
    江蕴很受文人们的喜爱,所以登塔过程中,身边就围了很多学子,争着与他说话,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江蕴都温雅有礼地给予回答。
    隋衡看得醋意上涌,直接命亲兵把围观人群都拦在半丈之外,才心情舒爽地坐到棋盘下,抬头打量起嵌在塔壁上的巨大棋盘。
    陈麒也在随行之列。
    此刻,也跟随着隋衡视线,往棋盘上望去。
    “天下”与“苍生”分列两侧,正如棋盘上纠缠不清的黑白棋子。
    江蕴缓带青衫,优雅坐在对面。
    隋衡信手拈着粒黑子,起初神色散漫,看了片刻后,略惊讶地挑起眉梢,接着,露出凝重色。
    他精通弈道,已然看出,这是一局货真价实,难分难解的玲珑棋局。
    他惊讶,是因为没想到小情人真的只用一夜时间,便布出这样一个极尽精巧智慧的棋局,以至于他打量着这难解的棋盘时,忍不住生出一股怜爱。
    凝重,则是因为以他眼下的水平……可能真的解不出来。
    但解不出一个棋局而已,隋衡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更担心,晚上的彩头要没有了。
    隋衡手握棋子,陷入沉思。
    江蕴视线忽一扬,落到陈麒身上:“陈军师如何看待天下与苍生的关系?”
    弈前对答,是名士文人间很流行的一个环节。
    陈麒正沉浸在棋局中,闻言,微微拧了下眉,不知江蕴突然向他发问是何意。顿了顿,他正色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没有苍生,便没有天下。”
    “那若有一日,君王私欲越过苍生,妄图将天下变成一人之天下时,陈军师以为该如何?”
    陈麒道:“作为臣子,自当直言相谏。”
    “那若臣子的私欲也超过臣子的本分呢?”
    陈麒终于抬眼,与江蕴对视。
    好一会儿,他道:“那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江蕴一笑:“希望陈军师,能记住今日之言。”
    陈麒皱眉。
    明知江蕴故意当着隋衡的面挑拨,又无法说什么,只能咬牙忍下。
    江蕴恍若未见,依旧温温雅雅的问:“那依陈军师看,这下一子,应当落在何处?陈军师才高八斗,乃昔日江南第一文章高手,想来,一定可以破我这一局的。”
    陈麒脸色越发难看。
    因他将所有心血精力都用在了钻研文章上,虽然也精通弈道,但远算不上手谈高手,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作为谋士随行而已,并未打算下场。
    对方却上来就揪着他不放,显然是故意报复针对。
    陈麒暗暗捏紧拳,落在江蕴身上的视线,越发阴冷。
    江蕴:“莫非,以陈军师的惊世才华,竟解不出这小小棋局么?”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陈麒身上。
    陈麒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场流觞宴上,他屈辱地跪在水榭前,周围无数或探究或轻蔑或嘲讽的目光刀子般落在他背脊上,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味到过这种感觉。
    自从来到隋都,虽然计划屡屡遭到破坏,可隋衡对他的信任并未消减,甚至已经为他拟定好了一个重要职位,昔日那些看不起他的江南名士公卿,全都上赶着巴结他,讨好他,他在隋都的仕途堪称扶摇直上,前路光明,一片平坦。
    可偏偏冒出一个楚言。
    在他最春风得意时,以这种方式当众羞辱他。
    陈麒几乎要掩藏不住眼底的阴鸷。
    但他知道,这种关键时候,当着隋衡这个新主君的面,他绝不能有任何一丝失态。
    他迅速恢复了冷静,道:“公子言重了,玲珑棋局,世间勘破者能有几人,陈某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冒犯。”
    江蕴没再说什么。
    看向仍在拈着棋子沉思的隋衡,问:“殿下想出来了么?”
    隋衡道:“你坐过来些,孤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明白。”
    江蕴便起身,离他近些坐下,问他哪里不懂。
    隋衡:“手。”
    江蕴伸出右手,立刻被他握住。
    隋衡:“孤想,握着你的手,孤会想得快一些。”
    “……”
    然而整整一个上午过去,隋衡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下午,对战没能继续。
    因为江蕴病了。
    江蕴咳疾又发作了,且比以往的几次都要厉害,服过药后,依然低咳不止。
    隋衡知道,这多半是他前两日积攒下的病患终于全部发作了,他心里忽然难过得厉害,走进帐中,见江蕴依旧如往常一般,靠在床头看书,再也忍不住上前,把人紧紧抱住,道:“对不起。”
    江蕴又咳了声。
    道:“我没事。”
    隋衡道:“都是孤不好。”
    江蕴拍拍他肩,语调轻快:“我真的没事,我还等着殿下破我的棋局呢。”
    隋衡阴郁着脸:“你就别笑话孤了。”
    “你的棋局,孤这辈子怕都破不了了。”
    “孤向你弃子认输还不成么?”
    江蕴嘴角轻轻一扬,道:“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殿下欠我一子,以后再见了我,要弃子认输的。”
    第67章 玲珑棋局16
    就在这时,江蕴忽感觉到,腹中那股暖流再度闪动了下,像只调皮的小蝌蚪一般。

章节目录

意外和敌国太子有了崽崽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若兰之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若兰之华并收藏意外和敌国太子有了崽崽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