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将领还在奇怪:“那前面的小狗是什么意思。”
    一人怒道:“莫非是这江国太子故意把殿下比作小狗,借图来挑衅殿下,说要把殿下打哭!”
    徐桥忙把众人赶走:“什么小狗大狗的,说不定人家只是放错了,画着玩儿的,别瞎猜,都赶紧去思考破阵之策去。”
    从天黑到天亮,再由天亮继续转到天黑。
    整整两日过去,城下棋阵,依旧出于僵滞状态。更多的名士和手谈大家从江南江北各地赶来,然而无一人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破局之策。
    次日夜里,天空开始飘起小雪。
    天寒地冻中,暮云关依旧灯火通明,所有观战名士,观战士兵,所有下属国国主公卿,都枯坐在纷飞的雪花中,望着那黑白纠缠的棋局出神。
    名士们大多是文人,身子骨文弱,在寒风凛冽的关外之地,苦熬了两日,已经有些渐渐撑不住,搓着手道:“这可如何是好,依我看,这棋阵还未破,咱们人就先冻死在雪中了。”
    另一人则道:“你就知足吧,好歹这只是棋阵对决,而不是真正的流血战争,真打起仗来,那些将士,还不是要露宿野外,冒雪冲锋陷阵,不知要死多少人。哪如现在,你我只是受些苦寒而已,但好歹还有酒喝,有肉吃。”
    这话倒是触动不少人的心肠。
    “是啊,若能天下太平,谁喜欢流血战争。”
    “江国太子提出以棋阵对决代替大军拼杀,实在是造福苍生之举。只要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其实谁胜谁输,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这时,两侧高台上,再度有沉闷鼓声想起。
    无数名士都纷纷仰首望去,只见纷飞雪花中,一南一北两位太子,隔着遥远的城楼对望一眼,再度同时擂响了战鼓。
    而伴着鼓点,城下的棋阵,也发生了惊人变化。
    因原本如藤萝巨木纠缠在一起的白子与黑子,竟泾渭分明,同时开始往左右两侧散去。白子在为黑子让路,黑子也在为白子让路。
    六百名白衣甲兵与六百名黑衣甲兵,迅速占据棋盘左右两侧,重新结成一条长龙。鼓点密密,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口,棋盘左右,再度出现一条白色巨蟒与黑色巨蟒,棋盘竟回归了最初始的状态!
    “这黑子白子,真的分开了。”
    “天下苍生,这珍珑棋局的破局之道,原来是退,而不是进!”
    白色巨蟒与黑色巨蟒没有再激烈撕咬,而是围着巨大的棋盘,开始同时合围。鼓点越来越急,双方甲兵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白蟒包裹住黑蟒,黑蟒又反过来包裹白蟒。
    两个蜿蜒如长龙一般的一字长蛇阵,开始以天为幕,地为席,画起巨大的八卦阵图。所有人神经绷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迅速移动的黑子白子看。
    所有人几乎忘记呼吸。
    因无人能预料,最终是白子合围住黑子,完成八卦阵图最后一笔,还是黑子包裹住白子,定下这一局胜音。
    激越的鼓点声中,城门楼上,忽然再度响起琴音。
    这次不是缠绵之曲,也不是恋人之曲,而是一首思乡之曲。
    天下名士,所有士兵都很熟悉的一首思乡曲。
    《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注)
    曲调沉郁伤悲,饥渴交加的戎卒们在行道上艰难行走的画面跃然眼前,所有士兵都无声落下眼泪,所有名士都站了起来,望着高台上击鼓的太子,望着城下于风雪中列阵的士兵,不知谁突然振臂喊了一声“止戈休战”,一时间,止戈之声声震九霄,响彻在暮云关上空,久久不绝。
    而几乎同时,黑子和白子也在八卦阵图的最外围相遇,共同完成了合围。
    竟各占半圈,谁也不多一子。
    第102章 火焚青雀1
    “和局!是和局!”
    惊叹声四起,所有名士激动欢呼。
    即墨清雨随隋帝一起立在观赛台上,目光再度浑浊。
    而与此同时,暮云关外,忽然冉冉升起无数孔明灯,万千明灯,华丽壮美,如同星子一般铺满夜空。
    江蕴放下鼓槌,立到城门楼前,玉带飘扬,往对面高台上望去,隋衡也恰好遥遥抱臂望来,身后跟着一众隋国将领谋士,他张臂挥手,眉峰张扬,桀骜一笑,高声道:“容与殿下,孤这第三件见面礼,你可满意?”
    江蕴没有说话,但轻轻扬起了嘴角。
    跟着后面的范周皱起眉,觉得这个隋国太子,实在是行事太招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与他有多深重的情义呢!
    对面城楼上,江帝亦神色凝肃打量着城下那巨大的八卦图案,柳公在后笑道:“这可真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幕。”
    江帝没有说话,抬头看着那些飘在天上的孔明灯,忽问:“太子和隋国太子相识么?”
    云怀和一众守将如履薄冰立在后面,听了这话,都微微变色。
    云怀性情稳重,知道这话不能乱答,忙谨慎回道:“殿下破坏过隋国太子几次南征计划,还射伤过隋国太子的手臂,隋国太子一直耿耿于怀,十分痛恨殿下。”
    江帝没再问什么。
    隋帝也皱眉望着那些灯,再度将徐桥叫来,问:“太子又在搞什么?”
    徐桥也有些无地自容,硬着头皮答:“殿下说,要让天下万民看到他愿意止戈休战的决心。”
    隋帝冷笑。
    “天下万民?”
    “朕看他是又开始在人家面前臭显摆了!”
    徐桥:“……”
    隋帝道:“让太子立刻过来见朕。”
    徐桥应是。
    隋帝来到营中两日,已经把这阵子前线发生的所有事了解清楚,隋帝已经不是心梗,而是震怒。
    他知道儿子是个狗脾气,却没料到,儿子敢如此儿戏军情!
    隋帝坐在中军大帐里,特意屏退了左右,等隋衡一进来,就拍案道:“跪下!”
    隋衡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撩袍跪落,正色行过礼,道:“父皇有事,直接派人过来传个旨就是,怎么还千里迢迢的亲自驾临。”
    隋帝冷笑。
    “若非亲自过来,朕怎么知道,大隋有你这般出息的太子,竟敢拿三十万大军当儿戏!”
    “朕听说,今日这棋阵对决,还是那江国太子想出来的主意。你与朕说句实话,若无今日这一场对决,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隋衡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道:“儿臣打算退兵。”
    “你说得轻巧!三十万大军,一行一动要牵扯多少事,你说打就打,说退就退,你把你太子威信置于何地,把朕的威信置于何地!便是那颜氏,也做不出如此荒唐离谱的事!”
    “你这太子之位,若是做腻歪了,就直接说!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来气朕!”
    隋帝脾气温和儒雅,鲜少有如此发脾气的时候,魏延和宫人们侍立在外,听了这话,都心惊胆战,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隋衡道:“儿臣也是没办法,谁让儿臣喜欢他呢。父皇若要责罚,就责罚吧。”
    “没办法?”
    隋帝冷哼。
    “朕看你有办法得很,没办法,你能把人家的小皇孙都掳过来,逼着人家跟你好?你是太子,人家也是太子,朕虽不知,人家以前怎么就落进你手里,让你占了个大便宜,可如今,人家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室,你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朕警告你,和谈可以,但你必须立刻把那江国小皇孙还回去,绝不能用这种下作方式逼着人家跟你好。”
    隋帝的担忧当然不止于此,隋帝更担忧,隋衡会因为一己私情,置大隋利益于不顾,这是一个太子的大忌。
    隋衡神色顿时有些古怪。
    而后问:“父皇已经见过那小东西了?”
    “什么小东西,朕警告你,这一回,你再敢胡闹,朕决不轻饶!”
    隋衡接着:“父皇瞧着如何?喜不喜欢?”
    隋帝没好气道:“那是江国的小皇孙,朕喜不喜欢,和你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了,他可不止是江国的小皇孙。”
    “那是什么,难道还能是朕的小皇孙?!”
    “是啊,就是您的小皇孙。如何,长得够漂亮,够给您长脸吧?”
    隋帝一愣,以为儿子是疯了。
    江蕴回到关中,才知道江帝驾临的消息。
    江蕴边走边问云怀:“为何不立刻告知孤?”
    云怀道:“是陛下特意吩咐,不要惊扰殿下的。”
    江蕴直接往江帝落榻之处行去,刚到宫室门口,就见楚王江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伏跪在地,对着里面大哭请罪。
    见江蕴过来,江琅眼里流露出一抹得意色。
    江蕴没有理他,直接让侍从进去传话。
    侍从很快出来,道:“陛下请殿下进去。”
    江帝一袭燕居白袍,坐在案后,正披散着头发,由柳公梳头。
    江蕴直接在殿中跪落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迎驾来迟,望父皇见谅。”
    江帝抬头,让柳公停下,退到一边,方开口:“无妨,是朕的意思,不让他们扰着你,起来吧。”
    江蕴没有动,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江帝静默了片刻,问:“你有何罪?”
    江蕴道:“儿臣擅做主张,订下了与隋国对决的筹码。”
    江帝打量着这个幼子,好一会儿,道:“你是太子,又在前线督战,朕允你事急从权。不过,朕很好奇,那隋国太子,出了名的野心勃勃,好武好战,为这次南征,已经准备了近两年,他是如何轻易答应与你以棋阵对决的?”
    江蕴抬起头,道:“父皇可看到今日天上那些孔明灯?”
    江帝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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