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七和段侯府的暗卫先追了上来,他们惊讶的望着眼前一幕,看着小公子抱着一个陌生的小郎君放声大哭。
    老翁随后赶到,看到江蕴,遽然一愣,露出极大的惊诧色,继而羞愧低下头。
    江蕴放开齐子期,道:“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你好,你就算不满他的安排,也不该冲动地丢下护卫,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江蕴看向后面众人,道:“带你们小公子回去,他若不愿去乡下,就带他回段侯府中,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隋军不会伤害平民,也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旁人的话齐子期听不进去,但江蕴的话,让齐子期莫名觉得有安抚的力量。
    说完,江蕴便转身,往人流涌来的方向而去。
    自从相识以来,江蕴似乎总是这样疏疏落落,独来独往。
    齐子期追上去急问:“你不与我们一道么?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要去哪里?”
    江蕴停了下,转头,朝他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很厉害的帮手。”
    寒夜的风拂过小郎君清雅面容和他青色袍带,段七微微一愣,忽然觉得,眼前小郎君一行一止,说不出的熟悉。
    江蕴步履如风,眨眼功夫,便已消失在人群里。
    段七收回视线,和齐子期道:“小公子,我们回府吧。”
    小公子既然坚持要回去,他们也愿意陪小公子一道,等侯爷消息,至于之后的事,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樊七带着兵马搜遍齐王宫各个角落,都没有搜到齐王下落。
    抓来了一群宫人喝问,宫人也瑟瑟发抖,说没见到齐王。
    徐桥、杨槊等大将已带兵与隋衡汇合,徐桥道:“听说齐王狡诈,平日为了防止刺客刺杀,就给自己预备了很多密室密道。看样子,这老狐狸多半是从密道了逃出去了。”
    隋衡是一定要杀齐王的,他命人将以丞相田阕为首的齐国官员全部圈禁到一座宫殿里,先取出怀中那张名单,点了几个名字,让樊七带兵拖出来,全部一刀砍了脑袋,方开始从剩下官员口中逼问齐王下落。
    所有宫人也被圈禁到了一起。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齐王究竟去了哪里。只有一个宫人泣不成声道,好像看见王上换上内侍衣袍,进了东南一处宫殿。
    隋衡命人去那片宫殿挨着排查,果然在其中一座宫殿里发现了密道,但密道里只剩一件内侍衣袍,并没有齐王踪迹。
    齐王仿佛凭空蒸发一般。
    “这个老狐狸!”
    樊七拎起那件衣袍,破口大骂。
    隋衡忽道:“不用找了。”
    其他大将皆看向他。
    隋衡道:“去青雀台。”
    青雀台恰位于齐王宫东南方向,台高十丈,是齐王荒淫纵欲之所,闻名天下的销金窟,与城北凤凰台遥遥相对。
    高台上楼阁殿宇迭起,皆用金玉铸就,绵延数里,奢靡至极,殿与殿之间,悬挂着可以示警的风铃,用特制的银线穿起。
    单从外观看,天上仙境,瑶池月宫,恐怕也不过如此。
    然而便是这样一座建得如同人间仙境的高台,藏着世间最深重最肮脏的罪恶,那一座座华丽宫殿深处,不是仙境,而是炼狱。据说深夜里,经常能听到高台上传出少年们的惨烈哭声,百姓私下里都称此处为鬼台。
    齐都所有布防皆已被卸掉,各路兵马,全部汇集到了青雀台前。
    隋衡抬眉,重重殿檐,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层深重阴霾。他看着那一重重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华丽宫殿,仿佛看到多年前,被封锁在宫殿深处,那无助而瘦弱的身影,他骤然捏紧刀柄,眼底翻起滚云般的杀意,嘴角紧抿成一线,心房再次控制不住地,狠狠痉挛了下。
    齐王仓皇而逃,下落不明,青雀台前只剩几股残兵,隋衡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掉了。樊七和杨槊一道登上高台搜捕,找遍所有宫殿,都没有发现齐王下落,倒是揪了不少少年坤君出来。这些少年都穿着雪白单袍,瑟瑟发抖跪成一排,望着突然眼前人高马大的隋兵。
    樊七逼问齐王下落,少年们都表示不知。
    徐桥皱眉:“难道齐王已经逃出齐都?”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似乎又不大可能。
    齐都百姓听闻隋军打到了青雀台,一些大胆的,也纷纷过来围观。他们虽生活在齐国,可也有自己的孩子,在幼年时期就被掳进青雀。齐王暴虐无度,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一听说隋国太子要推倒青雀台,即使冒着可能被隋兵屠戮的危险,也要赶来看一看。
    乐师一袭黑纱,亦隐在人群中,静静望着那座矗立在夜色中的高台,黑纱下,唇角紧抿,面色苍白。
    “殿下。”
    一名亲兵忽来到隋衡面前,禀道:“有两人自称是段侯府的侍卫,求见殿下。”
    “段侯?”
    隋衡意外:“那个段息月?”
    亲兵称是。
    徐桥在一边听了,也微微吃惊:“这位段侯,与殿下似乎没有太多交集,据说其深受齐王信任和齐都百姓爱戴,这次攻陷齐国王宫,也没见其踪影,实在奇怪。他府上的侍卫此刻找殿下,是为何事?”
    隋衡直接让那二人过来。
    不多时,两个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来到隋衡面前,他们不卑不亢行了一礼,道:“我们侯爷临行前吩咐,有一个人,交还殿下处置。”
    一个男子转身,从后面的马上拖了人下来,那人手脚被捆,口中还塞着布条,竟是陈麒。
    隋衡更觉意外。
    这位段侯,为何要主动把陈麒交换给他。
    隋衡看了眼,问:“你们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侍卫说并无,便行礼退下。
    徐桥道:“这位段侯真是奇怪,他若有意讨好殿下,怎会只送了个人,便毫无表示了。”
    樊七又带兵在台上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齐王踪迹。然而隋衡是一定要抓到活口的,直觉告诉他,齐王很可能隐匿在其中,但究竟隐匿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隋衡目光沉沉,一寸寸盯着那些宫殿看。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事,问樊七和杨槊:“方才你们领着人去台上搜,可遇到青雀的杀手?”
    两人摇头,说并未。
    这就奇怪了,青雀台杀手,武艺高强,擅长刺杀,闻名天下,这偌大的青雀台里,怎么可能只有普通坤君,而没有那些杀手。
    徐桥很快明白:“殿下的意思是,这青雀台中,也有不为人知的密室之类?”
    然而这样一座构建精巧,且专门用来培养刺客的高台,楼阁重重,想要找到其最核心最隐秘所在,并不容易,据说当年诸国武艺最高强的一批游侠,试图闯入青雀台,刺探其中辛秘,都被阁中机关所伤,没有成功。
    外人想要找到密室,恐怕难如登天。
    徐桥道:“如今此地已被殿下围困,依属下看,倒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任他再厉害的机关,再隐秘的藏身之处,也都要被焚为灰烬。”
    “烧是烧。”
    “但齐王,孤必须要抓到活口。”
    隋衡毫不犹豫道。
    徐桥虽不知隋衡为何有此执念,不过殿下既已攻陷隋都,想抓住齐王,将其当众处置或枭首,也在常理之中。
    后方又有马蹄声传来。
    徐桥一看,竟是范周、云怀和一队江国轻骑。
    徐桥已知江蕴陈兵雍城外的消息,他意外道:“二位怎么亲自过来了?”
    范周和云怀是跑死了三匹马,连口水都没喝,一路疾驰而来,三人见过礼,范周问:“徐将军可有看到我们陛下?”
    徐桥一愣。
    “你们陛下?”
    “是,陛下醒来后,留了玉玺给殿下,就消失不见,有人看到,陛下带着一队银衣卫,往齐国方向来了。”
    “银衣卫日行千里,眼下恐怕已经入城,我们放心不下,才特意赶了过来。”
    隋衡听得皱眉,正待开口问,杨槊忽指着上方,道:“殿下快看。”
    不仅隋衡,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那黑沉沉的高台上,一处宫殿上,忽然起了火光。
    起初只是一片,瞬息功夫,那火光便迅速蔓延至整个青雀台。
    齐王手握酒盏,坐在一处软榻上,身边伏跪着两名雪袍少年,即使外面已被重兵围困,他依旧沉醉在自己的销金窝里,纵情享乐。
    密阁门推开,一片绣着银线的黑色衣裳,拂过玉阶,拂过地面,穿过重重纱幔,一步步走到最深处的榻前。
    齐王看着来人,将少年们驱赶出去,拍了拍软榻道:“舜英,过来坐,寡人就知道,这天下间,只有你一人,能找到寡人。”
    “寡人在你面前,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啊,连这间最隐秘的藏身之处,都让你知道。”
    段息月自在一侧玉阶上坐了,将手中酒放下,道:“我带了王上最爱的酒。”
    齐王踉跄起身,也摇摇晃晃在玉阶上坐了,看着那酒,道:“是啊,你我君臣,好久没有对饮过了,今日,咱们便饮个痛快,一醉方休。”
    段息月取出两个酒盏,倒满酒。
    齐王端起一盏,闻了闻味道,笑道:“没错,是寡人最喜欢的杜康。”
    齐王直接将那盏酒一饮而尽,砸吧了两下,道:“舜英啊,想当初,寡人第一次见你,便想着,一定要将你得到手里。可寡人怂啊,最终还是没敢下手,寡人知道,你有才华,有抱负,想有一番作为,寡人都成全你。你是第一个,寡人愿意抑制私欲,去捧着敬着的人。”
    “寡人为了讨好你,可以让子期姓国姓,甚至可以心甘情愿将半壁江山都送给你。可你,最终还是背叛了寡人。”
    “寡人真是不明白,寡人究竟哪里对不住你。”
    段息月道:“八年前。”
    “八年前,你曾掳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入青雀台。”
    齐王一愣。
    继而目光躲闪了下。
    “这事儿是寡人不对。寡人当时答应过你,不再玩弄太小的孩子,可那一个,实在和你长得太像了,寡人就没有忍住……”
    段息月悲怆一笑。
    “三年。”
    “整整三年。”
    “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你折磨了整整三年。”
    “你于我有大恩,却也给了我最刻骨最锥心之痛。”
    齐王茫然望着段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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