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衡收回视线,没再多说什么,抱起江蕴,上了马。
    齐子期愕然看着这一幕,还想说什么,可畏惧隋衡在旁,没有上前。
    “公子。”
    一道粗哑声音从后传来。
    老仆羞愧无地自容,起身,走上前,来到江蕴面前,噗通跪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跪在地上,双肩颤抖,痛哭不止。
    段七也领着其他段侯心腹,默默朝江蕴跪了下去。
    江蕴和隋衡道:“我们走吧。”
    青雀台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齐烈王自焚于大火之中,至此,齐国覆灭,这座由齐烈王一手筑起的销金窟,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罪恶之地,随烈王这个荒淫无度的暴君一道化为灰烬。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当世三大强国之一,会以这样的方式分崩离析。隋军以摧枯拉朽之速,短短一夜时间,便占领了齐国大半城池。
    因隋衡严令不许伤害平民,否则一律军法严惩,齐都街道,经过最初的慌乱奔走后,已经渐渐恢复平静,青雀台的火光,烈王暴毙的消息,吸引了大部分百姓的注意。
    百姓见隋兵队列整齐,井然有序,并没有任何侵犯百姓的举动,都放心回到家中。
    江蕴和隋衡共乘一马,走在最前。
    徐桥、范周紧随其后。
    范周虽然已经有些麻木,但仍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徐桥则乐呵呵拉着他聊天,让他不必太紧张。
    范周眼看着已经落后一段距离,不满道:“徐将军,你总拉我作甚。”
    徐桥道:“在下仰慕先生依旧,着实有些问题想向先生讨教呀。而且,两位殿下说话,咱们离得太近,也不太合适,是不是?”
    范周一言难尽看他一眼。
    觉得这隋国太子麾下的人,还真是和对方一样厚脸皮。
    江蕴偎在隋衡怀中,道:“你应该都猜到了。”
    隋衡冷着脸“嗯”了声。
    他不傻,就算之前毫不知情,看到江蕴今夜种种举动,也能猜出一二。
    江蕴仰头,看了眼他脸色,问:“你还在生气?”
    隋衡依旧冷着脸,咬牙切齿。
    “你还好意思问孤。”
    他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冲进火海的那一幕,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瞬心脏炸裂的感觉。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担心,多害怕,却还必须在人前作出冷静自持的样子。
    他真是快要气死了。
    江蕴嘴角扬起,抬起头,轻轻摸摸他的脸,道:“是我错了,好不好?”
    银衣卫也将昏迷过去的江帝带到了客栈中,安顿休息。
    夜里,江蕴毫无预兆的发起高烧。
    神医孟辉远在暮云关,隋衡勒令徐桥去抓了城中所有医官过来,给江蕴看病。
    医官看过之后,说是过度疲累所致。隋衡让他们开了方子,亲自盯着煎药,之后又门神一般,亲自守在江蕴床边,不许任何人靠近。
    江蕴没有发梦魇,只是静静闭目躺着,隋衡检查他身体,在他臂间发现许多细小银线伤痕。煎好的药,江蕴也没吃几口,便吐了出来。
    隋衡方知道,江蕴胃疾比之前更严重了。
    第118章 青梅之约2
    隋衡自然立刻明白江蕴的胃疾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他望着床帐内,脆弱漂亮如琉璃一般的人,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自己跑去客栈外的屋顶上,于浓暗夜色中坐了好一会儿,方从房檐跃下。
    徐桥恰好端着新煎好的药过来,见隋衡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继而小心翼翼打量着隋衡面色,道:“那时殿下也是无意,不必太过自责。”
    “孤知道。”
    隋衡接过药,眉间已重新恢复冷静神色。
    “他这般模样,不仅是因为孤,更是因为,终于肯逼自己面对那桩郁结多年的心结。他以前受了太多苦,太多累,以后,孤会好好照顾他。”
    徐桥虽然不大明白隋衡口中的心结指什么,但听了殿下这话,也微觉动容,道:“容与殿下,一定会明白殿下心意的。”
    隋衡捏着药碗,目光锐利望着远处于夜色中交错纵横的齐都街道。
    “孤不仅要让他明白,更要让天下人明白。”
    “这齐国,便是我隋霁初送给江容与的聘礼。”
    徐桥大喜。
    “殿下要成婚了?”
    “不仅要成,孤还要往全天下发喜帖,让天下万民都知道孤的喜事。如何,惊喜么?”
    徐桥自然乐见其成,道:“那属下先恭喜殿下了。”
    隋衡特意让医官在药汤里加了蜜糖,但江蕴依旧喝不下去。
    隋衡没办法,只能试着先自己含住药汁,再一点点喂到江蕴口中。
    江蕴感受到那熟悉的蓬勃气息,果然张开口,吞了两小口药。
    但也只是两小口,任隋衡使尽解数,江蕴都不肯再喝。
    隋衡只能作罢。
    江蕴半夜时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听到压抑的哭声,一怔,睁开眼,就见隋衡背对着他,腰间挎着刀,大马金刀地蹲在地上,肩膀正狠狠颤抖着。
    喉间仍残留着苦涩药味儿,江蕴明白什么,唤了声:“隋小狗。”
    隋衡正颤抖的背影一僵,迅速抹了下脸,起身回到床前,紧张道:“醒了?如何?还难受么?”
    江蕴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问:“你在干什么?偷偷哭鼻子么?”
    这个词,令隋衡整个人再度肉眼可见的僵了下,他堂堂隋国太子,三十万大军统帅,绝不会承认这么丢脸的事,正正神色,道:“胡说什么,你才偷哭鼻子。”
    江蕴没有继续戳穿他,说渴了。
    隋衡先摸了摸江蕴额头,感觉还有些烫,不敢大意,立刻去案边倒了热水过来。医官说,江蕴如今的胃太脆弱,茶水糖水都不宜经常饮用,最好喝白水。
    隋衡根本无法想象,过去的一年多时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难怪回来路上抱着他时,都快摸到骨头了。
    江蕴靠坐在床头,小口小口喝着水,温热的水流流过喉咙,温度正好,舒服不少。已是深夜,客栈外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巡逻士兵整齐踏过街道的声音。
    大战之后,能有如此平和景象,而不闻一丝惊乱或悲惨哭声,江蕴知道,皆是因为隋衡治军之严。
    江蕴虽然身体虚弱了些,内心却前所未有的恣意和平静。
    直到此刻,他方感受到,一直以来,沉沉压在心头的重石正一块块卸去,他终于不必再殚精竭虑,担忧惶恐,而可以躺下来,静静地养病,静静地喝一口水了。
    若不是四肢软绵绵,没有力气,他甚至想再伸个懒腰。
    隋衡坐在一边,看他小猫一般,一口口呷着杯子里的水,总算找回些失而复得的真实感与喜悦色。
    以后,他可再也不能让他离开他的视线了。
    隋衡在心里想。
    一想到此刻可能喝一口水,都会激发他的胃疾,隋衡便心痛如绞,恨不得回到一年前,扇自己两个巴掌。
    他真是个混账。
    就算对方是敌国太子,选什么不好,非要选最烈的雪山烧刀子。
    他根本无法想象,他那样脆弱的胃,是如何当着他的面,饮下那三十碗烧刀子的。
    因为发热,江蕴身上出了不少汗,黏黏腻腻的。隋衡怕他难受,又让亲兵送了热水和干净的软巾过来,帮江蕴擦拭身体。
    他做起这些事很耐心,只是江蕴有些难为情。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肌肤之亲了,江蕴肌肤本就白,病中,因为发热缘故,越发敏感,被隋衡指腹一触,便有些战栗。
    隋衡自然能感受到,喉结滚了滚,道:“你这种时候勾引孤,是想要孤的命么?”
    江蕴伏在他肩上,由他一点点褪去衣裳,闻言,耳根刷得一红,小声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隋衡才擦一半,自然不肯半途而废,揽着腰把人抱好,道:“别动,孤轻一些就是。”
    江蕴眼下进药困难,只能更多的借助外力来降温。
    按照医官说法,擦拭身体,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江蕴便眯起眼睛,由他去了。
    因为那些汗液沾在身上,的确很难受。
    擦到腰腹位置时,隋衡动作忽一顿,因看到横亘在雪白肌肤上,一道极浅的疤痕,虽然经年日久,已经快看不出颜色,甚至看不出痕迹了,但他实在太熟悉江蕴身体了,别说一道疤痕,便是新长出一粒小痣,他都能第一时间瞧出来。
    隋衡愣了愣,问:“这是……”
    江蕴不许他看,让他擦别处。
    隋衡不傻,很快就猜出来答案,石化片刻,问:“从这里出来的?”
    江蕴咬唇瞪他:“不然还能从哪里出来?”
    隋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难怪他之前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让他掀开衣袍看,原来他为了生那个小崽子,竟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而那样重要的时刻,他却没有陪在他身边。
    隋衡神色再度阴郁下去,和自己生气。江蕴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脸,道:“孟神医医术高超,又有特制的麻醉药物在,我其实没什么感觉,而且小家伙一直很乖很听话,从来没有闹过我。连孟神医都夸他聪明。你和小家伙相处了那么久,难道没觉得他很乖么。”
    隋衡想了想那小崽子看自己时冷冰冰的眼神,忽然有些心虚,但要面子的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儿子嫌弃的。
    他道:“那是自然的,见了孤,回回都抱着孤的大腿,不肯撒开。”
    隋衡还是研究阵法一般,盯着那道疤痕研究了很久,大约确是得益于孟辉高超医术,那处愈合完美,其实已基本上看不出痕迹。但隋衡怀疑道:“真的能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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