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曼儿回头欢喜道:“爸爸!这就是我说的朋友!”
    姜见明:“……”
    ——噢,看来是贝曼儿把他带进来的。
    布兰登大少立刻明白了,他回头看到贝家家主僵硬为难的脸色,内心暗自嘲讽。
    真是个蠢女人,这下得罪了兰斯家主,不……不用得罪,只要让兰斯家主因为平民的无礼而皱一皱尊贵的眉头,贝家纵使是功勋贵族,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了。
    “哎呀,是小姜啊。”
    那边,反而是唐家的当家先拿着酒杯走了过来,这位中年男人冲姜见明笑笑,“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承蒙你照顾了。”
    “唐少将。”姜见明站起身,举杯行了个祝酒礼,“没有的事,这些年一直是唐镇在照顾我。”
    贝曼儿的父亲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来,礼貌性地和姜见明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把贝曼儿拉走了。
    他走到角落里小声对女儿道:“这也太不合适了,曼儿,你想带朋友进来,至少也要给他置办好衣服。”
    “啊?”贝曼儿迷茫道,“不是我带他进来的呀……奇怪,我还以为是唐少将带他进来的呢。”
    可惜,布兰登大少爷没有听到贝小姐疑惑的嘀咕。
    他只看见贝家与唐家的当家,各自走上去说了一两句话又离开,更加认定这两家是“翻了车”——瞧瞧,把不懂礼仪的贱民带进来,丢脸丢大了吧。
    布兰登放心地走上前去。
    餐桌一隅,姜见明正将刀叉伸向一盘色泽酱红、香气四溢的红酒烩乳牛粒,忽然面前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他无奈地再次抬起头,先看到了一枚别在礼服上的暗金色徽章。
    ——金日轮的军徽。
    距离开国战争过去六十多年,帝国内尊崇军功的风气还很盛,然而真正吃苦耐劳、崇尚勤俭的军人精神却已经开始淡化,
    于是常常有人会把军徽章和勋章佩戴在礼服上,以此昭示自己的名誉与地位。
    布兰登家的大少爷手持酒杯,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讥讽表情,站在了姜见明面前。
    他微微躬身,金日轮帝国护卫军的军徽随着动作在他的胸前闪光。
    “美酒,敬这位特立独行的朋友。”
    布兰登大少单手按在姜见明身侧的餐桌上,不紧不慢地咧开唇齿,讥讽地举杯。
    “怪我孤陋寡闻,第一次见到这样出挑的礼服,忍不住上前问问……这是哪家的款式,出自何方大师之手?”
    姜见明漠然吃他的晚餐,“……小作坊手艺,想必入不了阁下的眼。”
    那枚金日轮的军徽令他觉得刺眼,甚至让他有点想给这家伙拧下来。
    厅内更多目光汇聚而来,都是看热闹的人们。
    贝曼儿正欲上前,却被父亲拉住了手,“爸爸!”
    贝家的当家摇摇头,不赞成地说道:“曼儿,不要任性,这次是你的朋友太不懂礼貌了。别怕,兰斯家的宴席,布兰登他们也不敢闹大的。”
    “——小作坊?朋友别开玩笑,贱民和小作坊手艺,也配出现在兰斯阁下的晚宴吗?”
    餐桌旁,布兰登低下头俯视坐着的黑发年轻人,借着这个动作掩盖住眼底的森然与嘴角的冷笑。
    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是你吧,西银河街上的贱民。”
    “别急着嚣张,我们已经查过你了……姜见明,嗯?区区一个凯奥斯的毕业生,胆子有点儿大啊。”
    “谢谢,还好,”姜见明不咸不淡地道,“但如果是以令弟为标准,我的胆子或许的确过大,那天我的粗鲁是不是吓到他了?”
    他说着,银制叉子叉起一小块淌满酱汁的牛肉粒,忽然轻笑一声。
    “真想再次和他道歉,不过似乎没有在宴会上看到令弟。”
    姜见明:“冒昧请问,他是去盥洗室了吗?”
    话音未落,布兰登大少的脸已经变得铁青。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民!”他低声怒骂一句,扬手将酒杯一倾,满满的红酒朝着姜见明当头就泼了下去!
    周围已经有贵族小姐轻声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姜见明靴子在地上一蹬,托着眼前的盘子站起来,同时后退两步。
    哗啦……红酒几乎擦着他的发丝落下。
    众目睽睽之下,姜见明神色不改。
    他站得身姿笔挺,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拿着银叉,平静地将牛肉粒送进了自己嘴里,缓慢咀嚼。
    不愧是高级食材与高级酱料以及高级厨师的碰撞,绝顶美味。
    布兰登:“……”
    围观众人:“……”
    布兰登不敢置信地举着酒杯,红酒液还在一滴滴往下掉。
    顿时,尴尬的气息与红酒香味一起弥散。
    泼酒被躲开得这么彻底,已经足够微妙。
    岂料对方躲开之后,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脸色都不变一下地……
    呃,站在那里继续吃饭!?
    围观的人们中,有青年木然抚眉:“我脑子坏了吗,我怎么觉得……”
    女孩捂着羞涩的脸:“他好可爱。”
    姜见明听见了,但他无法理解。
    ——他明明只是在认真用餐而已,这群贵族人就是吃的太饱了,看什么都可爱。
    姜见明端着盘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在一个没有被红酒泼到的位子上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用餐。
    围观青年激动起来,忍不住对身旁的女孩说:“你看过那个视频没有?是他吧,被布兰登挑衅而不自知,认真打通讯的。”
    女孩脸更红了:“就是他吧,真的好可爱,又好帅。”
    姜见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紧接着将刀叉伸向一盘烤得金黄微焦的奶酪芝士焗土豆泥。
    ——就是伊甸星城把你们喂得太饱了,那时他明明是在拯救亚斯兰。
    “你……”
    布兰登怒目站在那里,脸色由铁青转为紫红,就像他弟弟气昏过去之前一样。
    这一刻,他也切身地感受到了弟弟在西银河街上感受到的耻辱——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与威胁,在这个平民眼里甚至没有一口晚餐重要的时候。
    无尽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布兰登的头脑。
    他的出身,他的天赋,他的军职,他生来就理应拥有的一切优渥尊荣——使得他从来都没有,也从没想象过会有一天,被这样大的耻辱当头砸在脸上。
    一个平民。
    他捏紧了手中的玻璃酒杯,手背青筋暴起。
    一个贱民,一种应该无时无刻不仰视着自己的生物,一种该在泥巴里的,该在臭水沟里活着的东西……
    布兰登双眼血红,喘息渐粗……他怎么敢,凭什么敢……
    暴怒之下,什么礼仪已经全被抛在脑后。布兰登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尊贵的兰斯家的宴席上,他冲上前两步,将手中酒杯高举——
    这家伙完了,布兰登砸下去的时候想。
    一个残人类,纵使能躲开酒水的泼洒,难道还能在他堂堂金日轮军人的挥击下完好无损?
    姜见明眼尾低敛。
    他并没有看呼啸砸来的玻璃器具。
    惊叫伴随着风声刮过耳畔的时候,银北斗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残晶军官抬起手腕。
    他的手里只有一把银叉。
    银叉刺了出去,划过一道锋利的轨迹。
    叮——……!
    一声脆响,玻璃酒杯被击成四散的碎片。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无数倍。
    银叉的三根锐利尖端沐着奢靡的吊灯灯光,刺破空气,穿过飞起的玻璃碎片,在布兰登惊恐的眼眸里放大!
    “贱、贱民!”
    玻璃酒杯脱手,布兰登抱头惊叫:“你敢——啊!!!”
    撕拉。
    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音乐停了,连最高档的那张餐桌上的谈话声也中断,几乎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近处的人则看见,一枚金日轮的军徽徽章飞起,叮当落在地板上,又高高跃起。
    奢糜的灯光下,这枚象征着荣耀与忠诚的徽章划出金色残影的弧线,跳跃几番,最后咕噜噜滚至刚刚泼洒在地上的一滩红酒之间。
    它停在昂贵的红酒里。
    恍惚间,也像沉睡在真正烈士的血泊里。
    布兰登大少摇晃了一下,面无人色地坐倒在地上,牙齿咯咯,浑身一阵阵发抖。
    刚刚的那一刻,他恍见杀意如魔鬼的巨爪般袭来,刺穿他的心脏。
    布兰登冷汗涔涔地抬手一摸,他的胸膛完好无损。
    只是精致昂贵的礼服被叉子扯破了一个口子,原本的金日轮徽章不翼而飞。
    他嘴唇哆嗦着,抬起死灰的脸。
    刚刚……发生了什么?
    “金日轮的军章。”
    只见餐桌上,姜见明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刚刚的气势如梦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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