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明低声说了一句,随后皱了一下眉,扭头看向旁边——
    莱安正和林歌互相冷眼睨着,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日尤其不对付。
    姜见明:“殿下,这事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能直接夺了席琳上将的指挥权给我?我当时是什么状态,您心里没数吗?”
    莱安看了他一眼:“你跟我说你是清醒的。”
    姜见明:“……”
    我说什么您就敢信啊!?
    莱安看出了姜见明一言难尽的神色,又补上一句:“你看着也很清醒,和我讲战术的时候,甚至清醒得让我不敢相信。”
    姜见明恼道:“什么清醒……打到后半的时候,我都快没意识了。”
    “不可能。”
    莱安说得斩钉截铁:“你明明很上头。”
    “上……上头?”
    姜见明一头雾水,上头是个什么形容啊!
    就见皇太子殿下挑了挑眉:“原本把你放在治疗舱里,打到一半你非要上指挥席,我都拉不住。”
    姜见明:“……?”
    首领与皇帝悄然对视一眼,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姜见明还蒙在鼓里,和莱安掰扯了半天,说得自己先没力气了,头晕眼花地闭眼往后靠。
    ……这次搞的,他身子是真的坏得厉害了。
    不过姜见明本身倒不觉得后悔,本来他身患慢性晶乱,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体质也将会越来越虚弱。
    再一两年之后,他想疯都没有本钱疯了,说不定连操纵机甲的体力也无。与其让生命之火慢慢消磨,还不如趁现在把自己烧得快活些。
    当然,总有人不允许他这么找死的。
    一声轻响,治疗舱的内置输液针头弹了出来,刺进病人细瘦的手臂。
    莱安收回按键的手,不咸不淡地对皇帝与首领道:“回吧,他要睡了。”
    “请留步,陛下。”姜见明倒还是强撑着倦意要说点正事,“关于晶体教的事情,我还……”
    一句话没完他却咳嗽起来,林歌看不下去,沉着脸给姜见明拍了拍背,道:“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不然咱们小殿下要咬人了。”
    莱安立刻给他拿了水过来,姜见明就着殿下的手喝了两口,又闭眼缓了缓才压住咳嗽,嗓音微哑:“听陛下的。那我写个报告直接递到军部吧。”
    他侧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有件事或许要紧,请您听我说一句。”
    “我在那边见到了晶体教的大主教,名叫盖乌斯;当时对我动手的是另一位主教,我曾经在辉煌大教堂见过他,名叫苏。”
    姜见明正色:“但是后来押着我来见殿下的只有劳伦,这两天听殿下说后来的事,似乎这位大主教和毁灭主教后来也没有出现过,我有些担心。”
    林歌点头:“明白了,朕会转告军部,多加留意远星际的动向。”
    ……远星际。
    这个词语又牵动了心弦。
    等到皇帝与首领离开之后,姜见明有些出神地随意捏着莱安的手指,许久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不知道谢少将如今到哪里了。”
    当时军方的会议上敲定的方针,是让谢予夺的远征舰队在抵达晶巢之后不要贸然深入,率军撤回。
    算算日子,也快到该有通讯传来的时候了。
    莱安轻叹一声,“别操心了,有消息我告诉你……休息吧。”
    皇太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扳着姜见明的肩膀,亲了亲他的眼角。
    动作很轻,弄得后者笑着直说痒。
    ……
    硝烟散尽后,这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被暖风一点点吹走。
    随着细密的春雨落下,冰消雪融,莺飞草长。
    事实上,这段日子对于谢少将来说颇为凶险——当然,远在星舰里的少将本人其实并不知晓。
    但在帝国部分臣民将领的舆论中,唐娜.赛克特听从劳伦的胁迫炸毁高维封锁障的能源站一事,差点变成了攻击少将本人的把柄。
    也就是谢予夺平常行事高调,年轻位高嘴还毒,看不惯他的人太多了。帝国对于叛国罪这一项素来卡得很死,甚至会有连坐的罪名。陈老元帅力保爱将,才算把他从这场糟心事儿里摘出来。
    而唐娜.赛克特的下场无疑是悲惨的。虽然得以在部分程度上免罪,但依旧被判了十年的牢狱之灾。而这一判,就将是漫漫十年的母女离散。
    等姜见明的身体状况勉强可以出门的时候,偶尔会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某日下了小雨,他趁殿下去皇宫办事,跟医院要了一架电子轮椅,又拎了把伞,独自出去了。
    姜见明去的是赛克特家,为了看望那个被留下的女孩子。
    谢银星的外公……老赛克特家主遭受巨大打击,好像短短十数日就苍老了一大截。
    他把姜见明引到谢银星的房间外,悲苦地叹了口气:“自从她妈妈被带走,小爱蜜莉亚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周啦。”
    姜见明推开门,外面的光亮照进房间里头。
    只见女孩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在卧室里一个黑暗的角落,头发乱糟糟的,好像一个被遗弃的破玩偶。
    “妈妈不是坏人。”谢银星抬起通红的眼睛,嗓音沙哑,“妈妈是为了保护星星才做错了事情的。”
    “都是星星不好,是星星……把坏人当成好人,为什么要抓走妈妈,应该把我抓走才对。”
    姜见明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孩搂进怀里。
    “不要,不要,”谢银星却直往后缩,哽咽喊道,“我……我知道!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救星星才被敌人……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
    姜见明半跪在地板上,强硬地拽着她,不让她跑掉。
    他知道这女孩很懂事,既然知道自己有伤在身,不至于挣扎得多厉害的。
    “星星,”他道,“星星,别闹听我说。我问你……你的小枪呢?”
    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她低头咕哝了两声,抽着鼻子支支吾吾道:“不知道,可能……弄丢……丢了。”
    “你的妈妈会回来。”
    姜见明揉了一下她乱翘的头发,平静地说道,“唐娜夫人的情况特殊,她是被胁迫的,中途又试图有过反抗的行动,正常情况下应该会减刑。”
    “无论最终是五年,八年,哪怕真的就是十年又怎么样,你妈妈总会回到你的身边。”
    他又伸出双手,将女孩翻卷的领口整理了一下,“重要的是,到时候,你想让妈妈看见什么样的世界,看见星星的什么样子?”
    “十年后,我们的身边还会有坏人吗?”
    “如果再有坏人想要逼妈妈做坏事,十年后的星星可以保护她吗?”
    谢银星愣了一下。姜见明淡淡道:“还有我,我受了伤,本身又是残人类,身体将会大不如从前。”
    “你的枪法很好,又是个新人类。如果以后想从军,可以来做我的亲卫保护我吗?”
    临别前,姜见明将自己口袋里的一只钢笔送给了她。
    那其实是金日轮军内用的战术笔,也不是新晶械武器,小玩意儿而已。难得的是刻着金日轮的军徽,色泽金铜相间,看着很帅气。
    “考虑一下。”他笑笑说。
    回去的时候又下了小雨,寒意入骨,姜见明冻得不停发抖,差点连轮椅都坐不住。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活不到谢银星长大的年份了。
    只希望……
    十年后,孩子的身边不要再有坏人。
    愿望无声,唯有春雨还在千万家的窗户上敲打着哀愁的小曲。
    纵使战火被浇灭了,但战火带来的创伤,却长久无法被洗去。
    这天,黛安娜来访的时候,穿着黑色的礼服,脸上罩着一层黑纱,是古典式的丧服装扮,与医院安静白亮的气氛微妙地相融合了。
    走到病房内,她就取下了面纱。露出的眼眶红肿,脸色青白,好像大病了一场,气色比姜见明这个差点丢了命的都差。
    她来的很突然,也没有提前告知,姜见明全无准备。这时吃惊地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就要起身下床。
    “姜,别起来。”黛安娜连忙上前,双手握着姜见明的手腕,让他躺好,轻声细语道,“听说你伤的很重……对不起今天才来看你,这几天身体好些了吗?”
    她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以前这位小姐只会躲在哥哥背后嘤嘤地哭,很少这样稳重地说话的。
    姜见明却能看出她的压抑。
    黛安娜几乎不敢正眼看自己,只是不停地说话。
    她说奥德莉的冰冻休眠手术险险成功了,很快就要被送到黑鲨基地去。本来就是前沿技术,在基地才更放心。
    她说哥哥的两个隐瞒如今也暴露无遗,性别和人种……主要是后者,在外界已经引起了颇大的舆论。
    她不太敢面对,只知道吵得很疯,不堪的言论交错满天飞。
    她还说自己撑不起兰斯家族。听说过些日子,光荣自治领的人会过来,和帝国协商接管这份祖业。
    原本,在父母双双遇难之后,这些年一直是年轻的奥德莉在以她的才能和毅力维持着对家族的掌控。
    如今这根支柱一塌,顿时高楼倾塌。以后兰斯家族,就不再是兰斯的家族了。
    黛安娜说完这些,轻喘了口气,眼角挂着恬静的笑容。
    她凝望着姜见明,咬了咬下唇,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裙,几秒后才轻轻说道:“所以……是这样,我留在家族应该也没有什么用,所以……”
    “你应该也猜得到吧,”她点头,“对,我已经决定进入黑鲨基地了。今天过来,是想和你告……”
    “告别”的别字尚未出口,泪珠就忽然从黛安娜的眼眶里掉落,沿着面颊滑了下来。
    姜见明怔了一下。
    “对、对不起……”黛安娜忽然慌乱了,她不停地用手去擦眼泪,但是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我……我不能哭,不能哭的……但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姜见明轻叹一声,从旁边抽了纸巾给她,“没什么不能哭的,人都是会哭的。”
    黛安娜抽了抽鼻子,柔软的身子颤抖起来。
    姜见明冲她展开手臂示意,黛安娜就像以前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
    渐渐地,她开始细细呜咽,泣声渐大,最后变成嚎啕的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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