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否听说过,‘天时、地利、人和’的说法?”
    姜见明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就把输液停掉,坐直了些跟莱安讲话,“这是旧蓝母星时代的学者所归纳的,三种有利于作战的条件。”
    “曾经听说过。”莱安轻车熟路地帮他拔了针,贴好止血的输液贴,然后将那只冰冷的手握在掌中摩挲取暖。
    姜见明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只好随他去,“帝国暴.政已久,现在更是不顾沃尔人的性命采取全面轰炸的策略,起义军天生就占据人和。”
    莱安若有所思:“那所谓的天时与地利?”
    姜见明:“虽然现在的星际战争,早已脱离了单座星城内的气候和地形的影响,但归根结底:天时,本质上是指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的外因;地利,本质上是指随空间变化而变化的外因。”
    “沃尔离永乐园较远,宇域环境易守难攻,巨型舰队移动困难,星城的防御系统又很坚固,这正是我们的地利。”
    “而我们的天时,也很快就要到来了。”
    ……
    转眼间,一个月的期限过去,沃尔星城依旧未破。
    攻城战持续到第二个月,帝国军开始遭遇新的压力。
    ——异星生物频繁活动的时节到了。
    素有“边关巨墙”之称的沃尔,经年累月地受到异星生物的骚扰,当地军民已经习惯了,自有一套成系统的应对方式。
    可现在情况不同,帝国军把星城围得水泄不通。异星生物无论从哪个方向来,先攻击到的都是帝国的舰队。
    帝国军猝不及防,像是端着枪瞄准的猎人突然被蛇咬了屁股,只得临时分出兵力调头迎击异星生物。
    下面的沃尔星城还在火上浇油,用大喇叭深情地循环播放:
    “感恩!感谢!感恩神圣皇帝陛下仁慈心肠,感谢英勇无畏的大将军,派军替沃尔星城抵御祸患。让我们在沃尔住了几十年,第一次过上这么安稳的小日子!”
    也就是在帝国军被异星生物搞得疲于奔命的第五日,一直隐遁在宇域中的起义军舰队突然发动袭击,猛攻阵型相对混乱的第一舰队。
    一直坚守不出沃尔星城突然出兵,凯奥斯亲率主力猛攻,与林歌配合形成夹击,反复冲杀。可怜第一舰队的阵型被击穿了十数次,大量士兵溃逃。
    而起义军却在发动袭击的间隙回收了大量异星生物尸体。提取完毕的真晶矿,将会在加工后成为新一轮支持星城防御系统的能源。
    这一战过后,周将军等一批沃尔的降将彻底服气,再也没人质疑统帅的能力。
    而帝国舰队无奈后撤,从紧密包围改为远程布围。
    速战速决的战略失败后,他们进退两难,只好拖着,期望可以耗到沃尔星城的防御系统彻底支持不住的一天。
    但要说到耗,究竟是谁耗谁又不好说了。
    林歌笑道:“百万大军远程来到这儿,初期打的又是速战速决的主意。我们完全可以担心一下他们饿不饿肚子的问题。”
    “我们身在星城,有土地有工厂,有床躺有家住,沃尔的资源足够军队自给自足,拖上个一两年也不成问题……但他们可就不一样了。”
    果然,帝国军越拖越陷入僵局,后期甚至不得不从伊甸星城调运资源,士气日益疲惫,更多只是为了面子而撑着。
    而此刻,帝国内的大批人民早已被持续的“护国税”剥削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说第一个月,底层的人们还盼望着帝国军早日胜利归来,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那么到了第三个月,第四个月……等到沃尔星城几乎成了不破神话,等到贵族老爷们被逼得惊慌不安,另一种念头就开始悄然萌芽了。
    开始有人暗想:如果沃尔星城真能守住呢?如果起义军可以继续赢下去呢?
    如果有朝一日,凯奥斯皇子真能攻破永乐园,是否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摆脱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这么一拖,居然就拖到了旧帝历56年。
    永乐园没有等到胜利的喜讯,却等来了另一个惊天冲击。
    这一年,白鸽赤叶会起义了。
    或许是受蓝母星起义的激励,销声匿迹已久的白鸽赤叶会成员高举战旗,在帝国的主星系打响了战火。
    同年,在白鸽赤叶会第二代领袖——约书亚.松的带领下,白鸽赤叶会攻陷了天使堂星城,更名为光荣领。
    天使堂建立在一颗半人工的星球上,一直以来都是作为护卫永乐园的佐星存在。
    如果说沃尔陷落像是被棍子砸了后背,那么天使堂的陷落,就像是被抽了个大嘴巴子,抽得安德鲁.奥丁眼冒金星。
    帝国的兵力顿时全部向天使堂倾斜,围攻沃尔的大军徐徐撤回,半路又被起义军星舰追着打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从泥淖中把脚拔了出来。
    来时气势凶悍,归时灰头土脸。
    沃尔星城保卫战,在坚持了一年后,以这种谁都没有料想到的方式胜利了。
    也就是在追击帝国军完毕,胜利归来的星舰内。
    狂喜的将士们没有谁意识到,就在几米远外的地方,他们的统帅被凯奥斯殿下堵在一个角落。
    年轻的君主已经明显比他的统帅高了。
    他的脊背宽阔而有力,双臂修长而紧绷,翠绿眼眸中有着逼人的锐利和野性,像草原上刚成年的狮王。
    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将病弱的残人类压制在掌中或身下,哪怕不使用晶骨的力量。
    君主也确实这样做了,舷窗外的星空见证了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急促的呼吸也纠缠在一起。
    “亚斯兰……”
    莱安眼尾微红,嗓音中的占有欲几乎要满溢出来,甚至因为已将渴望忍耐到极限而带着某种痛苦。
    “我爱你。”
    “能不能让我爱你?”
    他重复地说这句话,软硬兼施地要姜见明答应。
    但时至今日,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说与不说,都一样。
    “……”姜见明被迫抬头,眼眸是朦胧的,他喘息时纤弱的喉结滚动,撑起一片苍白的肌肤。
    就像他早就知道,莱安会在此时来说爱他一样……莱安也一定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证据就是,他或婉拒或淡漠,殿下非但没有丝毫沮丧或愤怒,还不停地耍赖般缠着他撒娇。
    反而是他说漏嘴来了句“我陪不了您太久”的时候,才真的把莱安惹急眼了。
    他知道,他也知道。
    姜见明闭上眼,睫毛颤动。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
    而帝王与统帅又不可能真正分道扬镳,那么他的拒绝,又能拒绝什么呢?
    爱。
    姜见明实在不知道,自己对莱安是否能算得上有那种情感。
    但这二十余年污浊的人生里,他好像一直在无边的黑暗中艰难地走着,在冰冷的苦难中跋涉。
    他为发疯虐打他的母亲送终,他把恩将仇报的小垃圾教养成女将军。
    他在野区里点燃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的篝火,他叫甘于卑贱的流民们举起反抗的矛。
    他其实救过许多人,拉起过许多人,明明只是那样微弱疲倦的星火,却不自量力地试图照亮一片长夜。
    但没有谁能救他。
    他也从未指望有什么存在可以救他。
    姜见明知道自己的心是冷的。他觉得自己就应当孤独地死在星空下,横尸在追逐黎明的路上。
    所以那个晚上,面对来历奇异的小少年,他也只是如往常般,试图分出自己的一捧火。
    但后来的事情不一样了。
    少年去而复返,在他濒死时救了他,在他疲倦时拉起他,点燃强大的烈焰,续给微弱的烛火。
    人非草木,心非铁石,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感觉呢?
    “又生气了?”
    暧昧的昏暗角落中,莱安眯起眼打量他。
    姜见明沉默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蜿蜒在自己颈窝的白金卷发,凝望着俊美逼人的少年……或许很快就该称之为青年了。
    他不能对莱安说我爱你。
    可他更无法开口,对莱安说我不爱你。
    他缓缓开口道:“如果您不那么爱我……”
    如果莱安没有这样热烈地爱他,他其实并不介意……任由小殿下把他的衣领扯开,做任何接下来想做的事情。
    但莱安立刻道:“不行。”
    姜见明叹息:“那我的答案也是不行。”
    他其实已经退让了。如果莱安换一种爱法,他愿意尝试着去当个帝王床上不为人知的男宠,让这段隐晦的情感和爱.欲淹没在秘史中。
    但莱安说不行。
    姜见明太了解他了。以莱安的脾气,他若成了帝王,那就一定要和他所爱之人做青史流传的一对帝后。
    而且绝对是平起平坐、共同治国的那一种,和旧蓝母星时期的“母仪后宫”又完全是两码事。
    做统帅,姜见明自认靠能力顶一顶,再藏藏自己的存在感,还可以压住流言蜚语。
    但做皇后是真的不可能了。
    他的寿命,他的体质,他的人种,他的出身……这一切的一切,都能衍生出足够动摇起义军、甚至伤害到莱安本人的巨大混乱。
    所以不行。
    “走吧,该出去了。”姜见明摇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殿下消失太久,将士们要慌的。”
    “等等,不许跑。”莱安扣住他的肩,把人拽回来,“不说那个了,我们说正事。”
    姜见明无奈,知道对方只是想多赖在自己身边一阵:“……你说。”
    “白鸽赤叶会位置选的不好,光荣领离永乐园太近,这样下去,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莱安意有所指地道,“……如果没有我们的支援。”
    姜见明失笑:“殿下比我大胆。”
    “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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