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三天加在一起的胡作非为都没有她提出“和离”来得荒谬,聂怀嵘压根就不信她说的鬼话。
    不过她开门见山地说了,定是有所求的,聂怀嵘继续说道:“殿下想通过威胁臣和离达到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若在能力范围之内,且殿下答应臣不再以‘和离’为借口故技重施,臣会做到殿下的要求的。”
    聂怀嵘认为他对席云素足够有耐心了,他一退再退,就只是期望云素公主能安安分分地做好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席云素不免失望,她跟聂怀嵘之间,别说感情了,连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她信不过聂怀嵘能做到她的要求,聂怀嵘信不过她的提议。
    “我没有其他的目的,所求就是和离,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本公主现在有时间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本公主陪你耗下去,也会用这些时间证明,本公主是真心实意想要和离的,或许你可以尝试着信我一次?”
    聂怀嵘也不担心惹恼了席云素,直言道:“然后被殿下算计,抓住把柄,从此聂府任殿下为所欲为?臣没有从殿下的举动中,看到任何可以信赖的地方。”
    怎么可能信得过她呢,席云素之前为了纠缠他,嚣张到连军营都敢闯,她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和离的,一旦上了她的当,后面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事。
    席云素咬牙,脸色僵硬,没有任何可信之处?他就是如此看待她的吗?
    成亲前,因他的缘故给安化大营送羊肉犒劳士兵,被他冷脸呵斥,为他亲自监制的甲胄被他无情退回,被他当众拒婚失了脸面,她还主动去聂府求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怎么就不值得他信任了?
    她扯着嘴角,苦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要本公主证明自己是可信的,是吗?那你想本公主怎么证明?”
    聂怀嵘略微思索了一会,回道:“半年,即使想要和离,也得半年之久,才不会惹众人非议,扫皇家颜面,如果这半年之内,殿下能不为难任何一个国公府的人,不干扰臣的正常公务,臣就能无后顾之忧地跟殿下和离,当然,作为名义上的夫妻,殿下不过分不胡闹的要求,臣也会尽力为之。”
    席云素木着脸,看着冷静理智的聂怀嵘,他没有一丝的慌乱和不舍,良久之后,她舒出一口气,脸上挂上了释然的笑意,连语气都温柔了,“聂大将军,此前多有冒犯,本公主向你道歉,聂将军提出的条件,本公主会做到的,今后半年的时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吧。”
    在乎才会生气,才会歇斯底里,而她,已经不生气了。
    席云素的变化,聂怀嵘看到来了,他疑惑,也不解,她的神情太复杂,不管她的目的是想要借和离为由拿捏他,还是真的想要和离,她的目的都和她的神情不相匹配。
    “如此,这次臣信殿下了。”聂怀嵘呐呐地回道,他看不懂的人除了席云素,又多了他自己,他在应该喜悦的时候没有喜悦,在被皇上呵斥时他该生气也没有生气。
    他最近是不是累着了?
    *
    夜幕已深,繁星满天,因元章帝的口谕,聂怀嵘留在了席云素的绫绮殿过夜。
    席云素身边的王嬷嬷笑脸盈盈地将他请进席云素的卧房时,他就知道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分居,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聂怀嵘尚不知如何跟席云素相处时,她反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席云素绕过他,拉开一旁的柜子,对他说道:“这儿有备用的锦被,软塌不及聂将军的身量,屈就将军一晚了,将军留心,要在明早婢女们敲门前收拾好。”
    聂怀嵘从席云素手里接过锦被,他看了看已经准备就寝的席云素,又看了看手中的锦被,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他铺好被子,躺在软塌上,缓缓阖眼,连续的梦境应该也要终止了,皇宫没有危险,一切顺利的话,半年之后,他就和云素公主再无瓜葛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席云素难产而亡的梦魇。
    他能睡个好觉了。
    在他从梦魇中再次惊醒前,聂怀嵘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夜浓如墨,已至深更。
    聂怀嵘捂着心悸的胸口,呆坐在黑暗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梦还在重复,他跟席云素没有夫妻之实,连夫妻之名再过不久也要没有了,他为什么还会梦到她身亡。
    聂怀嵘走到床边,席云素脸上依旧有泪,却不再如他前两次见到的那样,轻呼着他的名字了。
    她总是来入他的梦,究竟是哪里不对?
    莫非是他病了,才会被这些无妄之梦烦扰,要不,他明日去看看大夫?
    *
    第二天,席云素醒来时,聂怀嵘已经收拾好一切的。
    出宫之后,聂怀嵘将她送回了国公府,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席云素自顾自地回到阑风院,修整片刻后,将翠微唤了来。
    她仔细吩咐翠微道:“你帮本公主去办件事,把京城里有名气的寺庙都跑一遍,每间寺庙点七盏长明灯,吩咐寺中和尚每日诵经祈福,香火钱按最丰厚的给,务必确保长明灯不灭,祈福不停。”
    长明灯,为亡魂引路祈福,翠微谨慎地问道:“长明灯需要生辰八字,殿下可有?”
    生辰八字?未出生之人哪有生辰八字,席云素想了想,只好将她前世离世的时辰作为生辰八字了。
    席云素落笔将时辰写下,交给了翠微。
    翠微接过席云素写完的纸条,一看就感觉不对了,戊辰年?她支吾着:“殿,殿下是不是写错了,这是六年之后的时辰。”
    席云素淡定回道:“这个时辰,一百一十四年前也有。”
    她身亡的年份时辰,一百二十年会重复一次,便借过去的时辰,让翠微误解。
    “是,是有,我糊涂了,马上去办。”
    翠微领命去办事了,席云素心下稍安。
    她要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告别了,前世她无法保护她的孩子安然降世,也无法黄泉共路,让她的孩子孤零零地上路,这一世,她还要狠心剥夺她的孩子存在的痕迹,连临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于心有愧,她会点一辈子的长明灯,希望她的孩子能原谅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也希望她的孩子体谅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第九章
    “公子身体非常好,并无隐疾,尽可安心。”
    兴京最有名的医馆御康馆的老大夫为聂怀嵘把过脉后如是说道。
    聂怀嵘愁眉不展,从太医院的太医到民间的大夫,这已经是他看过的第三个了,大夫们的话都是一样的,他并无任何问题,身体好得很。
    聂怀嵘不死心地问道:“可我多日梦魇,是何缘故?”
    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可能是公子思虑过重,睡不安宁,这样吧,老夫开些安神的方子,你喝两剂,看有没有用?”
    “多谢大夫,不必了。”
    安神香点过了,安神的汤药他也试过了,都没用,聂怀嵘失望而归。
    不受控的梦境,没有解决之法。
    聂怀嵘压下了心中的烦闷,回了安化大营,继续练兵。
    不过,梦境难测,当晚,聂怀嵘以为烦人的梦境会如期而至时,他安然睡至天明,一夜无梦。
    连着四晚的梦境,消失了,他又观察了几天,席云素不再入梦,他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恢复平静了。
    *
    悠闲地在阑风院待了几日,席云素收到了好友江文英的邀请,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的茶楼思茗斋一聚。
    思茗斋开在闹市,却处处是清幽淡雅的装扮,颇有中大隐隐于市的趣味在其中。
    席云素来到了她们长期定下的雅间内,江文英正在等着她。
    江文英一袭粉色襦裙,身披袖纱罗衫,像极了荡漾的绿波中一株粉白的芙蓉。
    见席云素来了,她一连串的嘴上不饶人的话就说了出来:“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了,性情都变好了,你嫁的那个人整日里泡在大营里,堂堂公主被人当做笑话看待,你还无动于衷,我看哪天别人都骑到你头上了,你都还会窝囊地跟人道谢。”
    “文英,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再说了兴京里的人巴结我还来不及,哪里敢笑话我?”
    席云素眼中有水光闪过,无论世事如何变,她们之情的情意都未曾变。
    当初她执意要嫁给聂怀嵘时,反对最激烈的就是江文英了,平日里一身书卷气,清高文雅之人,得知赐婚圣旨后,逮着她一顿好骂,形象全然不顾了。
    可惜,一意孤行的她没有听,一头撞向了南墙。
    江文英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席云素的小脑袋,气都还没有消,“明着自是不敢笑话,你都不知道她们暗地里说的多难听,说什么你强势霸道,逼婚有功之将,还说什么你刁蛮不讨喜,将聂怀嵘气得新婚都不回家,为了个不喜欢你的男人,被人轻看至此,当真值得吗?”
    自然是不值得的,她是被表象迷了眼,以为那高大厚实的臂膀会是安稳的归宿,最终安稳是安稳,却不是她的归宿。
    “值不值得都已经如此了,文英你放心,吃过一次亏,知道痛了,我不会再吃第二次亏了。”
    席云素微微颤抖着的声音,江文英不免红了眼,相识多年,不过嫁给聂怀嵘才几天,她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江文英就知道她在聂府过得不好了。
    江文英伤怀道:“你要真知道了,就早点离开,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别顾忌那些虚的,你自己过得开心才是真的。”
    席云素挽着江文英的胳臂,心下感动道:“好,我会的。”
    席云素是久未见到江文英,话匣子都打开了,拉着人谈天说地,连小时候的糗事都翻了出来。
    两人相谈甚欢时,楼下街道传来一阵嘈杂地吵闹声。
    席云素两人相视一眼,走到窗户边上,透过竹帘查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求求薛公子将青玉龙纹壁还给小人,那是小人家世代相传的传家之宝,求求薛公子了。”
    “还?少爷我好心跟你买,你个不长眼的贱民敢摆谱不卖,少爷我非要定这块玉璧。”
    “不能卖,祖传之物,卖了,小人就愧对列祖列宗了,薛公子你发发善心,将玉璧还给小人吧。”
    “呸,就你这个穷酸样,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珍贵的玉璧,依本少爷看,一准是你偷的,来人啊,给本少爷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低贱的小偷。”
    楼下街道,四五个家仆围殴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周围的人低声议论着,但是谁都不敢上前阻拦。
    被打的男子一边躲着拳头,一边高声嚷道:“我不是小偷,我,我要去告官。”
    那薛公子得意大笑:“告,去告啊,少爷跟当今皇后娘娘是同族,我看谁敢治少爷的罪。”
    二楼的席云素越听越气,她父皇劳心劳力治理的天下,被一帮子蠹虫祸害,她气得就要冲下去,给那个姓薛的家伙一个教训。
    还没走出两步,她被江文英拉住了,然后楼下传来那位薛公子的一声惨叫。
    “轮不上你了,有人出手了。”
    江文英朝她示意,她顺着江文英的视线透过竹帘往下看,就见到了底下聂怀嵘单手提起薛公子,在人的膝盖上一踢,薛公子就跪倒在瘦小的中年人面前。
    那薛公子本来还想倔着不道歉,聂怀嵘押着他的手一用力,薛公子就惨叫着跟人认错道歉了。
    处理完了薛公子,瘦小的男人感激地朝聂怀嵘道谢,周围的人对聂怀嵘也是一片称赞。
    席云素目光一直跟随着人群中高出别人一头的聂怀嵘,他像一个英雄,跟庆功宴上,被围绕着的众多官员赞叹钦佩时一样,出众又耀眼。
    不可否认,他是一位好将军,也是一个好人,就只不是她的好夫君罢了。
    席云素眼含悲伤地凝视着聂怀嵘,楼下的聂怀嵘突然抬头,朝她所在的位置看过来,她一慌,立马侧身从窗户边躲开了。
    江文英疑惑地问莫名其妙闪躲的席云素:“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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