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聂怀嵘醒来之时,小公主已经在梳妆打扮了,他尴尬地从床边起身,想着要找什么借口未自己开脱。
    但是小公主什么都没问,也没责怪他半夜跑到她的房间来,他还在床边睡着的事情。
    “殿下?”
    聂怀嵘不放心,谨慎地唤了她一声。
    席云素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醒了就赶紧离开,本公主才好让外头候着的丫鬟婆子进门来伺候。”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聂怀嵘总觉得小公主这样子,就好像是在打发一个见不得人的情夫一样,情夫?他觉得这说法不好,他是未来驸马,可他现在确实也是见不得人的。
    “我一会来接殿下一起用早膳。”
    说完这话,聂怀嵘轻手轻脚地翻窗出去了。
    他暂且忍忍,将来迟早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小公主的房里。
    人走了,席云素放下手里装模作样的梳子,她方才根本没心思梳妆打扮,她是有点不敢正面直视聂怀嵘。
    他昨晚那些话,她都听见了,她想不太明白,不管是眼前得到聂怀嵘,还是前世的聂怀嵘,她都没怎么想明白他们,哪一个聂怀嵘,都是麻烦的。
    等婢女们伺候她梳洗完后,聂怀嵘已经在门外等候她多时了。
    跟她一起用膳,聂怀嵘就老老实实地吃饭了,席云素本来是想用过早膳,就离开国公府的,然而,离开二字都没说出口,就被聂怀嵘打断了。
    聂怀嵘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哀求和挽留之意,一目了然,加上昨晚他说的失去亲人那些话,更加显得聂怀嵘的孤单和落寞了,她根本就硬不起心肠来跟他说离开。
    而这一拖,就拖到了李太夫人出殡,她才总算是从聂府里搬出来。
    席云素离开国公府之日,一同离开的还有韩叔郓和罗静姝,小公主这才想起来,罗静姝这个名字为什么听着耳熟了,前世韩叔郓成亲时,她就听过这个名字。
    刚一回到公主府,皇帝派人来传信,请席云素入宫。
    小公主见到元章帝时,元章帝正一脸苦恼着,他快搞不懂他这个小女儿心里想得是什么了,“素素,你不会是想再和聂怀嵘成一次亲吧?”
    “父皇为什么这么说?”被突然这么一问,席云素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着迷糊的女儿,元章帝对聂怀嵘的看法更加不好了,“素素不是在聂家无故住了好些天吗?”
    看来上回板子打轻了,处罚小了,聂怀嵘才没记住教训,才敢再次招惹他的女儿。
    第六十七章
    席云素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的父皇说她和聂怀嵘之间的牵扯了, 她是说不太清楚的。
    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开始坚决要成亲的是她,休夫的是她, 现在跑到聂府小住几天的,还是她, 这么一顺下来,她倒是能理解京城里那些说她始乱终弃的流言了。
    然而, 造成这种局面,聂怀嵘是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的, 就算他自己说得再可怜, 是他的错也还是他的错。
    小公主没底气,轻声嘟囔着:“是他缠着我的。”
    她说得很小声,元章帝是都听到耳朵里去了, 他的女儿受了委屈,作为父亲如何不心疼,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
    “你一个人住在宫外, 未免寂寥, 这样吧, 你生辰马上就快到了, 朕在宫里给素素办个生辰宴,将京城里尚未婚嫁的少年们, 请进宫来,素素就在里头挑一个喜欢的, 选为驸马, 朕也就放心了。”
    按朝廷规制, 孝期一年, 这一年内,聂怀嵘为其母守孝,不能婚嫁,也可趁此时机消了他女儿的念头。
    元章帝为席云素的婚事发愁,跟为她和聂怀嵘的藕断丝连发愁。
    席云素却是还没有做好再次成亲的准备,“父皇,我还没想好嫁人的事,别着急嘛。”
    她没能将聂怀嵘从她的心底拔除,或者说,她是拔过一次了,休夫的那次就是,可聂怀嵘不死心地纠缠,又在她心底重新种下了种子,她自己也苦恼着,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他。
    昨晚聂怀嵘在她床边说的那些话,她都还没想清楚。
    爱与恨,恩与怨,前世与今生,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已经影响到她的判断了,所以,现在还不是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得理顺了,整理明白了,才能下决定。
    元章帝不硬着逼她,只委婉地劝着:“素素不想嫁就不嫁,只当是多认识些少年郎,朕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这些青年才俊里,有没有可以委以重任的人。”
    他换了说法,席云素想了一想,还是答应了。
    为了朝廷,为了给元章帝选新的人选,减轻公务,小公主有些小小的不乐意,也还是为了她最爱的父皇,应承下来了。
    这原是不必要的,兴京城里,能有几个她不认识的世家公子?有意愿,对驸马之位感兴趣的,早在认识聂怀嵘之前,那些人就已经争相恐后地在她跟前露过面了,至于特意避开她的人,大抵也跟成亲之前的聂怀嵘是一样的想法了。
    不过,小公主转念一想,见一见也好,兴许能见到新的人,以此来静一静她因为聂怀嵘的那些话,而烦扰不堪的心。
    回到公主府后,席云素侧卧在软塌上,昨晚未睡好,她睡意上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似醒非醒间,她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白发已生的聂怀嵘紧扣着她的手腕,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到桃花树下,聂怀嵘两眼都是泪。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席云素揉了揉额角,她有些头疼,聂怀嵘,还真是阴魂不散了。
    然而,小公主的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朦胧又杂乱的梦中,聂怀嵘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年龄那么大的他,她从未见过,那样落魄的聂怀嵘,也是她见所未见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几天,见聂怀嵘见多了,才会做这么荒谬的梦来。
    又老又惨的聂怀嵘,跟如今故意示弱装可怜的聂怀嵘是不一样的,死气沉沉的,也不再英俊了,要是聂怀嵘真的会变成那样,她是绝对不会再嫁给他的。
    小公主心口发堵,不太舒服,当她的驸马,一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算将来她的驸马老了,也会是个爱笑的精神矍铄的英气的老头,才不会是泪流满脸的丧气人。
    *
    又过了几日,席云素正在为元章帝给她准备的生辰宴会挑选首饰时,某个爱翻墙的家伙,又不请自来了。
    而且,他还胆大至极,全然不顾她屋里还有人,直接翻窗进来了,差点吓得翠微要呼喊护卫来护驾了。
    翠微呼救的声音咽了回去,她看向小公主,小公主镇定无比,她也猜不透小公主的意图,犹豫着试探道:“殿下,我等先行退下?”
    “嗯。”小公主点了点头,她也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婢女们都退下了之后,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聂怀嵘跟在小公主的身后,又委屈又怕惹小公主生气,他小声问道:“殿下的生辰宴,请了那么多世家公子,是殿下自己的意思吗?”
    世家公子,那就是要挑选驸马的意思了,不光是他,得了信的世家们,都能体会都其中的含义。
    不过小公主的生辰宴是在皇宫举办的,也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
    他在孝期,不能参加聚会,若是皇上的意思,他勉强能接受,若是小公主的主意,他的心,可能都要凉了。
    席云素没抬头,她选着梳妆盒里的金簪,“你是来质问本公主的吗?”
    他这么失礼,又是翻窗而出,门没关,又不是摆设。
    “不是,我只是,只是……”
    他是慌了,一年孝期在身,万一发生了些意外,他一辈子都得后悔,就跟梦里那个惨兮兮的聂怀嵘没什么两样了。
    席云素选好了簪子,看向紧张不已的聂怀嵘,年轻的,有活力的,还很大胆地擅闯公主府,跟莫名其妙的梦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别只是了,是父皇的意思又怎样,你也去不了,瞎操什么心。”
    她要是真有再嫁的意愿,有没有宴会有有什么要紧的,她真要嫁别人了,他还能抢亲不成,抢了他自己也成不了,守着孝呢。
    聂怀嵘是真急了,他单膝跪在小公主身前,求她道:“不要选别人,好不好?我会听殿下的话了,也会比其他人对殿下更好的,别放弃我,不然真的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你要寻死腻活吗?”
    小公主不由打趣道,他看着也不想是那种人。
    “不是我,是抢走殿下的人。”
    聂怀嵘很认真地看着小公主。
    席云素才不怕他的威胁,笑道:“别来这一套,这可不是在你的梦里了,本公主也不什么势力都没有的人了,本公主要护着的人,你敢动试试。”
    “殿下……”
    聂怀嵘低着头,看不清脸,轻轻唤着她。
    小公主看不惯他这样子,让他站起来说话,还问他:“你的梦境里,有没有见过,有白头发且上了年纪的聂怀嵘?”
    她对那个梦还是有些介意。
    聂怀嵘偏过头装作没听到,明显是在抗拒回答。
    小公主心里有数了,那人还真是他。
    第六十八章
    聂怀嵘没想到小公主还惦记着梦里的那个人, 心里是老大不愿意了,他不想骗小公主,也不想提起那个人, 索性就不说话了。
    都已经成为梦境,成为过去了, 就不该再影响如今。
    “说话啊。”
    席云素催促着他,他自己说过的, 有问必答,遇上他不情愿的事, 他就来装死了, 小公主不想放过他。
    聂怀嵘在小公主的逼问下,闷声回道:“有,梦到过, 没什么要紧的,殿下不听也罢。”
    他不承认梦里的聂怀嵘是他,可那个聂怀嵘和小公主相处了多年,一开始, 小公主的爱恨情仇都是那人的, 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更不要提他还因为梦里的人遭了大罪了。
    小公主敏锐地察觉到了聂怀嵘的不满, 好奇问他:“你对他有敌意,为什么?就算你不认为自己是他, 他好歹也是聂怀嵘,喜好习惯都跟你是一样的。”
    聂怀嵘泛酸, 很是不自在地回道:“他对殿下不好, 而且他拥有过我想要拥有的, 他还……”
    他言语一顿, 在小公主询问地眼神下,硬着头皮说道:“他还毁了我的机会,本来,我和殿下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恨着那个聂怀嵘的,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经历,一样的爱人,而那个人却伤了小公主,他怎么可能不恨。
    “是吗?”席云素喉咙里堵得厉害,她哑着声音,放空的眼神不知道盯着何处,“你多了莫名其妙的梦境,又怎么说?没有梦境,你察觉不到心意,你我不过是陌路之人,你何必怪他。”
    “跟梦境无关,我说过了。”
    聂怀嵘一下就激动了起来,脸都红了,大高个在小公主跟前焦躁地走来走去,眉眼间染上了怒火,出说来的话,却无端少了气势,多了委屈。
    “没有梦境又怎么样,见到你的眼泪,我就已经坐立不安了,可你呢,什么都不跟我说,受了委屈不说,心里难过不说,遇到困难更是不跟我说,你情愿相信外人,想要银子了,宁愿和安景思合作,也不要我的,我把私库交给你,你离开聂府就还给我了,想要有自己的势力了,推举安景思进禁卫军,也不要跟我合作,禁军多大本事,能跟十万西垂大军比吗?”
    越说,聂怀嵘心里越不是滋味了,他就在她的眼前,任她予取予求,小公主非要舍近求远,从来没有想过跟他合作,这种不被信任不被依靠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为什么就是对我没一点信心呢?”
    只要她想要的,他都能为小公主做的,可小公主就是对他毫无所求。
    她要休夫,他认了,她培养信任别人,他因为梦里的聂怀嵘做的那些破事,他也咬牙忍下了,能为小公主做的,他都做了,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如今,小公主还要来质疑他对她的心意。
    席云素被聂怀嵘的问话,弄得无措起来了,“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对聂怀嵘没信心吗?不,她有的,她知道他的能力,他是力能扛鼎,横扫敌军千军万马的将军,不光是她,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她是对她自己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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