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果然还在下雪,转眼间方还干干净净的地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就化成了一滩水。
    张知迁背好药箱,面上满是不郁。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凑上前问一句,“沈大人,你当真的啊?”
    沈时寒一时无言地看着他。
    他觉得,张知迁不止多长了一双眼,还多生了一个舌头。
    讲起话来就拉拉杂杂的没个完。
    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张知迁悻悻住了口。半晌后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念了起来,“这大白天的怎么就睡着了呢……”
    言外之意,你俩在里面弄啥嘞,怎么就累得睡着了。
    他本没想着沈时寒能接自己的话,毕竟忽略的次数多了,他自己也习惯了。
    不妨沈时寒听了,忽然道:“这污糟话你在我面前讲讲便也罢了,若是念到她面前去,你往后的俸禄就都别要了。”
    这算是抓住了张知迁的痛脚,他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沈大人现在可真是厉害,护短都护到陛下头上去了。”
    知晓他这是真的气了,沈时寒负着手,看向翘檐上的落雪,默了一默,解释道:“她昨夜想必一夜没睡,现在才安下心来,你便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张知迁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也不多言,掉头就走。
    走到台阶处,忽然顿住,又眼巴巴走了回来,看着沈时寒道:“你看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饶是沈时寒也不解,问他,“看什么?”
    张知迁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道:“我也一夜没睡!”
    沈时寒:“………”
    第111章 容易害羞的小楚宁
    楚宁醒时天已黑尽了,唯有屏风外一盏烛火微微亮着,上面映着一个安静的剪影,剪影的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奏章,他正看得认真。
    楚宁掀开锦被下床,绕过屏风,果然是沈时寒坐在案桌前,他看奏章的样子专注而沉静,仿佛将所有事情都阻隔于外。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他搁下奏章,抬眸望了过去,眼里有温润的笑意。
    “陛下醒了?”
    楚宁垂下眸,刚刚睡醒的脑子还不甚清醒,只低低“嗯”了一声。
    沈时寒从案桌后绕了出来,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迷糊的小脑袋,又笑着问道:“陛下还没睡醒吗?要不再睡一会儿?”
    觉出他话里的打趣,楚宁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着他,问道:“朕怎么睡着了?”
    沈时寒轻轻一笑,反问她,“是啊,陛下怎么睡着了呢?”
    听出他话里的打趣,楚宁颦着眉,认真想了想,脑中终于忆起意识朦胧前他说的最后一句——“陛下,臣心疼。”
    她方还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心里的思绪一时揪成了团,怎么扯也扯不分明。
    脸上也是红晕晕的,细密的眼睫不安地微微颤着,昏黄烛光一照,分外撩拨人。
    沈时寒看着她,目光沉沉。半晌后才温声开口问她,“陛下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经他一提醒,楚宁才觉腹中空空。也是该饿的,睡了整整一日都未进食。
    她点点头,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沈时寒看着,眼眸不由越发深邃了。
    到底按耐住,只抬手将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鬓发轻轻撩至耳后,又揉了揉她微微泛红的圆润耳垂,才低哑着声音道:“陛下等等臣,臣去换身便服,带陛下去护城河边吃元宵。”
    他说话的语调跟哄小孩一般,发烫的耳垂也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
    楚宁的脸愈发烫了,低着脑袋点点头,半点也不敢看他。
    沈时寒笑了笑,这才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走了过来,停在房门口对楚宁行礼道:“公子,奴婢得了丞相大人的吩咐过来给公子整理发冠。”
    楚宁回想起他刚刚为她捋发的动作,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自己则坐去了案桌后,方便她绾发。
    目光又落在案桌上,奏章已经批阅了大半,方才他手里拿着的那本也静静搁在上面。
    楚宁问侍女,“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侍女轻声回道:“回公子,现下已经戌时了。”
    楚宁顿了顿,又问,“政事堂何时有侍女了?上次我来只瞧见小厮衙吏。”
    侍女轻手轻脚将她青丝解开,散下,重新用玉冠束起,一边恭敬回道:“奴婢的哥哥在政事堂当值,这里尽是些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哪里干得来束发这样的细致活儿,正巧奴婢过来寻哥哥,就被丞相大人留了下来。”
    楚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侍女又道:“公子可是丞相大人的至交好友?”
    楚宁愕然,半晌才轻声道:“算是吧。”
    这算打开了侍女的话匣子,“奴婢听哥哥说过,丞相大人气度高华,是人中翘楚。想必大人的好友也是如此。奴婢有幸,为公子束一次发,也算不枉此生了。”
    侍女说得一脸正经,却将楚宁逗笑了,她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束个发不枉此生了。”
    侍女神色认真道:“能入丞相大人值事房的,肯定是贵人。”
    楚宁又笑,“你现下不是也在这里吗?”
    换而言之,你也是你口中的贵人了。
    侍女听懂了,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奴婢是来为公子绾发的呀!”
    楚宁不再逗她,看着桌上烛台上燃着的烛火,话里不无羡慕道:“你一直说你哥哥,想必你与他的感情极好。”
    侍女点点头,后又落寞道:“奴婢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只有哥哥一人,所以自然是比于他人要好些的。”
    楚宁心下一窒,忙道:“对不起,我不知你………”
    她一顿,也不知该说什么宽慰她,只一脸愧疚道:“提及了你的伤心事了,万分抱歉。”
    侍女很是豁达,连连摇头,“有哥哥陪着,奴婢不觉得难过。更何况,他现在在丞相大人手下当值,丞相待属下一向宽宥,我们已存了不少银子了,想必明年哥哥就可以娶个嫂子回家了。到时候,人又多又热闹。”
    第112章 我家的小姑娘
    她像是陷入未来的美好憧憬里,明亮的眼眸里都闪着光。
    发髻已然束好,楚宁回过头来看她,自己也像是被她的开心感染到了,笑得眉眼弯弯。
    沈时寒看着,本来搁在门上准备推开的手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又后退一步,整个人掩于阴影里。
    小侍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才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道:“奴婢说得是不是有些多了?公子莫怪,奴婢的哥哥也常说奴婢碎嘴呢!”
    楚宁笑了笑,温声道:“没有,我很爱听你说话。”
    她神情微微有些落寞,“往常,没有人会与我讲这么多家长里短的话………”
    侍女讶异,问道:“公子的家人呢?”
    楚宁暗自苦笑了一声,目光落于窗外的沉沉夜色里。许久,才轻声道:“我没有家人了。”
    从此之后,天地苍茫,无以为家。
    “奴婢失言了,公子莫怪。”侍女忙道,目光无意瞥过门口,又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垂首道:“见过丞相大人。”
    楚宁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沈时寒立在夜色里,一身月白长衫穿在他身,宛若皎皎清月。
    楚宁这才发觉,他好像惯爱穿浅色衣衫。
    又转念一想,也是!仙人临风直立,哪个不是玉带青衫。
    他走进来,昏黄烛光照在他身上,将平日里的疏离洗去不少,眉眼只剩下温柔。
    他看着楚宁,道:“走吧,再晚便吃不上元宵了。”
    楚宁点点头,又回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温声道:“起来吧。明年的今日,望你已经如愿以偿。”
    侍女愣愣抬头,楚宁已和沈时寒相携离去。风一吹,衣袂飘飘,都是飘然若仙的人物。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从中瞧出几分般配来。
    这般一想,侍女觉得自己脑子被浆糊蒙住了,分明是两位神仙公子,怎么能用上般配这个词,简直就是亵渎!
    *
    雪下了一日终于停了,虽已入夜,护城河边的人却极多,熙熙攘攘的都是人间烟火气息。
    楚宁身上披着玄色斗篷,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只觉得自己比现在正骨碌骨碌下入锅中的小元宵还要圆润些。
    更何况,路过的人时不时地投来意味深长的异样目光。
    是该异样的,便是姑娘家也没有这般娇气。
    何况在外人眼里,她分明就是个男子。
    楚宁吸了吸鼻子,凑过身子去跟沈时寒打商量,“我不冷,不用裹得这般严实的。”
    沈时寒看了看她被风吹得微微泛红的鼻尖,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觉得你冷。”
    楚宁:“…………”
    这丫的要是搁皇位上那就是个活脱脱的暴君!
    元宵很快呈了上来,一个个小白胖的团子在白瓷碗中浮沉,冒着腾腾的热气。
    楚宁拿起勺子搅了搅,尝了一颗。
    是芝麻馅的,甜滋滋的味道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又问面前慢条斯理吃元宵的沈时寒,“现在离上元节还早呢!元宵怎么就出来了?”
    一旁正下元宵的摊主听见,自顾接了话去,“客官怕不是都城人吧?那您就有所不知了,咱们都城的元宵啊,从入冬就开始吃起了,一直得吃到上元节过去呢!”
    楚宁面上笑嘻嘻地应下,心里憋屈得很,忿忿不平道。
    你才不是都城人呢!我是都城的不能再都城的好嘛?我都都(du)到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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