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寒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案桌上。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砚台里还有尚未干涸的墨汁。
    结合方才裴太妃对他颌首示意时萧瑟的神情,楚宁方才做了什么好事,简直不言而喻。
    楚宁到底是自个儿心虚,见他不语,又眼巴巴问他,“离晚宴还有几个时辰呢,沈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入宫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是虚弱,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
    饶是如此,沈时寒也能看出她狡黠的眼里因巧言令色而生出的花头。
    便是生着病,也脱不出这一身的算计去。
    他淡淡“嗯”了一声,走至她面前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坐下。
    清冷的眉眼里瞧不出情绪,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楚宁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回答她此前问的——是否为裴太妃出头的话,心底不由又虚了几分,低垂着眸子,半点不敢看他。
    绿绮早在沈时寒进殿时便退了出去,现下殿内不过他们二人,气氛比方才裴太妃在时还要压抑深重。
    许久,沈时寒才轻声道:“臣不是为太妃出头,臣是为自己出头。”
    楚宁讶异抬头,正撞上沈时寒看过来时意味分明的眼。
    那双本该温柔,冷清的眸子,现下却缭绕着不自觉察的怒气。
    他问她,“陛下说说,这是陛下第几次糊弄臣了?”
    他的语气有点冷,楚宁不免心下一窒。
    她知道,他说的正是裴太妃一事。
    裴仁的致仕回乡,是楚宁与他不约而同想到的对于楚朝,对于天下而言最好的结果。
    没有外戚之乱,他方能一步一步稳坐这个天子之位。
    只是,两人却在由谁来做这件事时产生了分歧。
    沈时寒考虑得周全,便等裴仁自己求了官职,走到天子面前,再由他暗地里寻个错处,趁他根基尚不稳之时贬谪了他。
    这样一来,实打实的罪名压下去,裴仁便是想要翻身也难了。
    楚宁甚是无言地看了沈时寒一眼,问他,“若是裴仁两袖清风,半点寻不出错处,沈大人又该如何?”
    “寻不出错处,便给他安一个错处。”
    朝堂里的明争暗斗一贯如此,沈时寒并没觉得有什么,是以说出来也是格外的坦荡。
    楚宁:“………”
    这果断明了的行事方法的确很符合沈大人雷厉风行的性子。
    只是,她想了想,又问,“若是之后阿朝得知了呢?沈大人虽是为着他好,可是裴仁到底是他亲外祖父。何况,还有个裴太妃呢!沈大人这是一朝要得罪两个人吗?”
    沈时寒并不在意,“太子日后若是得知真相,未必不会感谢臣。”
    他们都知晓,在那天端高位上坐着的人。
    时日长了,是权势滔天的君王,也是会算计人心,取舍得失的俗人。
    楚宁没法辩驳,饶是她自己,此前不亦是失了本心,专注权势斗争当中吗?
    只是,她心底有另一个更好的办法。
    不会使丞相与太子离心,也不会让那无辜的裴知州平白担了污名。
    哪知她的计谋还未说出,便被沈时寒冷声否决了去,“陛下想大包大揽下来,是笃定了太子殿下日后永远良善?”
    楚宁垂眸不语,这是她所期冀的,但也是她万万不敢笃定的。
    沈时寒看着,语调又冷了几分,“陛下自己都不敢笃定之事,却要以己之身为他人作局?”
    说到此处,他又想起一事。
    楚宁此前未曾知会他便告知了楚朝她是装病假死,后来她怕他生气,一直瞒着,还是楚朝自个儿对着他说漏了嘴,他才知晓。
    两厢事搁在了一处,沈时寒脸色愈发难看,声音冷冷道:“臣说错了,陛下是笃定太子永远良善的,不然,又怎么能做出主动告知自己假死一事这样的事情来?左右这样愚不可及的事情做得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他话说得极重,分明刚刚还搂着她的腰与她亲亲热热得紧,转个头来,就能一脸清醒镇定地怒斥她。
    楚宁觉着憋屈,脸色也即刻冷了下来,扒着他锢在她腰间的手就要挣脱出来。
    心下忿忿不平,凶巴巴的,还抱个毛线抱!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去!
    沈时寒哪里会放,不止不松,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附在她耳际的低沉声音也滚着轻浅笑意,“生气了?”
    楚宁撇开头,紧抿着唇半点不想理他。
    方才沈时寒也不过是一时气盛,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做的实在太多了,他生怕这一次又是如此。
    他是人,终究不是神,哪能次次都护得住她。
    他是担心她的安危,这才语气重了些。
    沈时寒抬手,将她耳际一捋碎发撩至耳后,才又抱着她轻声叹道:“是臣说错了话,陛下不要再气了。”
    楚宁仍旧不理他,脸颊处因紧紧抿着唇而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煞是可爱。
    沈时寒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退开身来,却瞧见了楚宁怒目而视的脸。
    张牙舞爪的小刺猬哪怕全身都炸开了刺,看着也是生动可爱得紧。
    沈时寒低低一笑,微凉的指尖轻轻覆上了她的眼,声音也是浮浮沉沉的,清冷好听的不像话。
    他道:“陛下若是生气,想怎么惩罚臣都行。只别这样看着臣,臣不是说过吗?臣怕臣会忍不住。”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说得楚宁面上不由一红,再觉察出他某些地方突然而起的不对劲,脸上便轰然炸开,红得都快滴下血来。
    最后沈时寒是如何离开的,楚宁已记不大清了。
    是以连她迷迷糊糊中如何应下了他,说自己绝不会下旨贬谪裴仁一事,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而现下,她看着沈时寒目色里藏着的汹涌波涛,心下不由生了几分怯意。
    她抿着唇,悻悻开口,“次数太多,朕记不大清了。不如沈大人明日寻个本子记下来吧,日后再一并清算便是了。”
    第142章 她有大劫
    分明是她的不对,叫她一番话讲出来,倒显得是沈时寒斤斤计较了。
    搁以往,傲娇又小气的沈时寒是得与她计较计较的,不过现下那名甚是可疑的僧人还候在偏殿里。
    他没再为难她,暗自思忖片刻,问楚宁,“陛下可认识普音寺的住持?”
    普音寺是民间寺院,楚宁倒是去过两次,可只在外殿上香,未曾去过后院,更别提见过住持了。
    她摇了摇头,很是不解沈时寒这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话,“沈大人问这个干吗?”
    “无事。只是普音寺的住持说曾见过陛下,还与陛下讲过几句话。”
    沈时寒话中有几分隐瞒。
    那僧人自称是普音寺住持,法号弘伽。原话是他曾见过楚宁——幼时还未女扮男装的楚宁。
    此话太过惊骇,沈时寒还要再问。
    他却微微一笑,再不肯答了,只一脸高深莫测地合手道:“阿弥陀佛。大千世界,一切因果循环皆是无常。接下来的话,贫僧要见过陛下才能言说。”
    沈时寒哪里是会受人威胁的主儿,当即将架在他脖颈处的长剑往前一送。
    他当时想的是,不说便罢了。反正她是不是真的楚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是她。
    既然这个弘伽知晓这么多的事,便让他带着这些秘密下地府去吧!
    毕竟,死人的嘴最是严实了。
    弘伽没料到他竟突然出手,森冷的寒气割向喉间,慌乱中他忙一个矮身堪堪躲了过去,只锋利剑刃在他脖颈处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弘伽疼得呲牙咧嘴,方还装得高深莫测的脸霎时崩塌。
    他握着佛珠的手指着沈时寒,怒气冲冲道:“你这人戾气怎么这么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沈时寒抬眸看着他,目光沉沉。
    分明锦衣玉冠,一身公子清贵装束,可弘伽却平白觉出几分地狱扑面而来的森冷气息。
    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又听沈时寒淡淡道:“要好好说话?行!来人!”
    话音一落,便有几个侍卫推门而入,也不说话,上来就要押他。
    同时沈时寒还在一旁冷冷道:“将他擒了,送去大理寺。该有的刑罚全上了,本官就不信撬不开他的这张嘴。”
    大理寺是何等地方,任谁进去了也得剥下一层皮来。弘伽心有戚戚。
    他是得道高僧,普音寺虽不是天下第一大寺,但在他的带领下,也是闻名远扬。何人见了他不恭声道一句“弘伽大师”。
    怎得到了这丞相面前,不是喊打喊杀,就是要上刑罚?
    弘伽想不通,并且现在的情况是也不容许他再细想下去。
    侍卫一拥而上,将他反手押下。
    弘伽被推搡着出去的最后一刻,挣扎着扬声道:“她今日有大劫,关乎生死。你若将贫僧关了便无人能救得了她了。”
    这话算是起了作用,沈时寒扬手,吩咐侍卫停了下来。又步至弘伽面前,俯身看着他,凉凉问道:“你说什么?”
    他看过来的目光太冷,弘伽咽了口唾沫,方才回道:“贫僧说,她有大劫。”
    她是指楚宁,沈时寒知晓,又问,“什么劫?”
    “贫僧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得道高僧也只是僧,并不是神。
    他虽算到楚宁今日命中有一劫,但此劫为何乃是天道命数,他若能窥得天机,如何还能被他押在此处。
    弘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极其诚挚,只是沈时寒半点不信。
    他深深看了弘伽一眼,负手背过身去,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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