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总是不免让他想起明皙家那本写了大半的习题册。
    不管是坐同桌的上一学期,还是这学期分开的一个多月,之前明皙最多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只要他不搭理,明皙也就识趣地跟周浩走了,就算追到天台去,也只是偶尔。
    可他现在他为了躲着明皙,已经很久不去天台了,但明皙好像越来越离谱。
    因为不喜欢刚放学时人挤人的环境,他习惯了要在教室坐到没人了再走,这好像给了明皙钻空子的机会,好几次他正准备离开,都被明皙堵在了教室里。
    明皙手上拿着紫菜包饭、三明治之类的,都是些很简单的东西,不过会提前用微波炉加热,塞给他就离开,不给任何拒绝的机会。
    还来不及等他弄懂自己的前同桌到底想要干什么,攀阳市短暂的春天就要过去了,气温开始回升,学生们陆续换上了夏季校服。
    他回来攀阳市后的第二个夏天就要和期中考试一起来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为了躲着明皙,他中午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出去找丁一楠。
    当年因为成绩不好,丁一楠当年读的是一所中专护校,她一头比男生还短的板寸配上吃人的眼神,当然是不合适跟秦语汐一样当护士的。
    她这几年都在一家健身房当教练,要下午两点才上班,丁瑾瑜的午休总算是有个地方可以去。
    小鱼儿她今天把今天午饭约在一个小巷里特别难找的饺子馆,大老远看见丁瑾瑜,连忙垫脚打招呼,这里!
    这家饺子馆开在巷子边临街的小平房里,连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生意却异常的好,屋里坐满了人,门口还有排队的,一群人听见她的声音都跟着张望,气得丁瑾瑜后槽牙都咬紧了。
    别耷拉着个脸啊,我这不是见着你一激动,给忘了嘛!丁一楠坏笑着撞了撞丁瑾瑜的肩膀,小声道:今天你语汐姐生日,好歹给姐点儿面子。
    生日?丁瑾瑜这才总算松开了咬紧的后槽牙,眉心又拧在了一起,你怎么不早点说,我都没准备东西
    也没什么特别的。秦语汐自然地笑笑,招呼大家坐下,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已经很好了。
    一家人这样的词汇对丁瑾瑜来说总是陌生又向往。
    语汐姐。他不太自然地冲秦语汐点点头,生日快乐。
    丁一楠,不是我说你他看着这小饭馆破旧逼仄的环境,瞪了丁一楠一眼,好歹也是生日,你怎么这么抠门?
    我抠门?
    丁一楠正要辩解什么,撸起袖子就要往丁瑾瑜身上招呼,被秦语汐温柔地一把按了下来。
    地方是我挑的。秦语汐的微笑含蓄又标准,你姐喜欢吃这个,但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远了,我上班忙,难得有空陪她过来。
    说话间老板已经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秦语汐体贴地给几人倒好醋碟。
    尝尝吧。丁一楠把饺子往丁瑾瑜面前推了推,这家的饺子都是老板手工包的,有点儿爷爷当年的味儿。
    这一句话落,席间便陷入了沉默。
    丁瑾瑜险些忘了,除夕夜爷爷的一顿饺子,是自己的童年,又何尝不是丁一楠的。
    秦语汐看着姐弟俩之间低沉的气压,在桌下轻轻拍了拍丁一楠的手,抬头对丁瑾瑜微笑道:快期中考试了吧?
    她的笑容亲和又有分寸,缓解着席间的气氛,我跟你姐成绩都不好,就指望着你给家里添个大学生了。
    你那叫成绩不好吗?丁一楠反手在桌下扣住秦语汐的腕子,当年要不是
    她话没说完,只看见秦语汐冲自己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便憋闷地闭了嘴。
    一般读中专的孩子都是初中毕业直接去的,秦语汐不一样,她不但上了高中,还是攀阳一中那样的好学校。
    丁瑾瑜听丁一楠说起过,好像是高三那年秦语汐的母亲撞破了父亲出轨,家里闹离婚吵得不可开交,她的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最后干脆放弃了高考,去了当时丁一楠读的护校。
    想到这些,他低头扒拉着盘里的饺子,眸中的神色暗了暗。
    没有人愿意被提起不开心的过往。
    他突然想到了明皙。
    失明的妹妹,去世的母亲,腿脚不便的奶奶,总是上夜班的爸爸,还有诡异复读的初三
    所以,当年在明皙身上发生过什么?
    不想席间的气氛就这样跌至冰点,丁一楠开口岔开了话题,什么时候考试啊?
    不知道。丁瑾瑜心不在焉地答道:明
    出了通知明皙肯定会提醒他。
    又是明皙!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复过明皙的消息了,可微信的对话框里,明皙还是事无巨细一件一件通知他;虽然不是同桌也不是邻居了,但一切似乎根本没有变过。
    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都仍然充斥着明皙的影子,而他面上好像躲得很远,心里根本就一直都在心安理得地接受着。
    明天我就去问问。
    他敷衍地企图搪塞过去刚才的口误,但还是被丁一楠一眼看穿。
    问谁,明皙吗?
    第38章 喜欢
    同一时间,三中教学楼的楼顶天台。
    今天丁一楠约的地方远,丁瑾瑜怕下午赶不回来上课,放学特意走得快,明皙去老师办公室借微波炉热好午饭出来,丁瑾瑜都走出校门了。
    于是就便宜了他身边的周浩。
    周浩手里捧着的饭团也塞不住嘴,一边夸明父手艺好,一边骂明皙没良心。
    回去问问咱爸,还缺儿子吗?他嘴里包着吃的,含糊道:我也想给妹妹当哥哥去!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明皙白了他一眼,你想要蹭饭,谁拦着了?
    那不一样!周浩摆摆手,囫囵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就想试试,当了你弟弟,你能不能每天给我也送午饭!
    明皙不耐烦地瞪了周浩一眼,我什么时候每天了?
    周浩一脸无所谓地撇撇嘴,最近,都三天了。
    明皙扫了眼空荡荡的天台,泄气似的靠在栏杆边,赶巧我爸最近几天有空呗。
    你说我怎么就不是学霸呢?周浩塞完最后一个饭团,不甘心地抹了把嘴,他就给你讲几道题,每天都有好吃的。
    明皙之前往丁瑾瑜身边凑,对方总是冷着一张脸,就算答话一般也不超过三个字,他实在没办法;得亏那天程可可给他提供了思路,这才让丁瑾瑜甩不掉。
    但他总上赶着往人家跟前凑,还嘘寒问暖送吃的,周浩看着奇怪,随口问了两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就编出了那么个瞎话。
    也就是周浩单纯,俩人关系又铁,还真给唬住了。
    要说啊,得亏丁瑾瑜是个男的,要不然单纯的周浩收拾好饭团的包装袋塞进口袋里,伸手搭上明皙的肩膀,就你那股子殷勤劲儿,我真得以为你要给我找嫂子了。
    周浩个儿矮,平时踮脚搭明皙肩膀的样子就很滑稽,现在他刚吃完东西满手油,已经准备好要躲明皙随时招呼过来的巴掌了。
    可明皙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周浩的眼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嫂、嫂子?
    咋了?周浩心虚地收回手,你也知道一中的事儿了?
    明皙没有答话,只用疑问的眼神盯着周浩。
    不就是周浩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实话实说,一中那个状元嘛
    一中能出状元,那肯定是文科状元;丁瑾瑜上学期期末第一次参加全市统考只拿了个第二,一说到隔壁学校的状元,明皙立马来了精神。
    是上学期比我同桌分高的那个吗?他紧张地问道。
    不是。周浩也被明皙认真的样子唬住了,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比咱高一届那个,从分班以后一直是全市第一名,好像姓林。
    林晗珏这个名字回回全市统考都写在状元那一栏,文科班的学生多少都有点映像。
    哦。听到和丁瑾瑜没有关系,明皙又懒懒地靠了回去,随口敷衍道:咋了?
    他去参加周浩故作玄虚地靠近明皙身边,一脸宣布大八卦的表情,美术生艺考啦!
    在普通人的刻板映像里,除了极少数从小就有爱好的,好些艺术生都是成绩不好才选择了艺考这条路,为的就是个那张本科文凭,所以在很多人眼里,艺术生等于成绩差。
    虽然刻板印象要不得,但像林晗珏这样几乎板上钉钉的高考状元突然要考艺校,多少还是让人有点惊讶的。
    这他爸妈能答应?明皙随口问道。
    你问到重点了。周浩一脸八卦地竖起大拇指,当然
    不能。
    据说啊,他爸妈就差拿链子给他锁屋里了,不过周浩一脸贼笑地靠近明皙,后来让一个男的给偷走了!
    明皙嫌弃地白了周浩一眼,人家家的事儿,你怎么知道?
    巧了周浩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接他走这人是谁吗?
    路凡,攀阳市地下摇滚乐团近两年最火的乐队吉他手兼主唱!
    明皙这么久还没哄好前同桌,现在自己都一脑门子官司,对别人的八卦实在没什么兴趣,敷衍地哦了一声。
    就哦吗?
    周浩刚刚燃起的八卦之魂哪里甘心被一声哦就浇灭,他揪着明皙不放,一阵啰嗦。
    一个是一中未来的高考状元,一个是地下摇滚乐队的乐手,跟你有关系吗?明皙被烦得有点受不了了,你这到底是八卦心,还是rocker魂?
    这不是程可可喜欢去听地下摇滚演出么?我就跟着了解了点为了共同语言嘛!周浩嘿嘿地傻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再说了,你知道一中为这事儿都闹翻天了吗?
    知道今天这点儿事不让周浩说完,他是不会甘心的,明皙懒得搭理,只是挑眉盯着自己发小。
    路凡骑着机车在一中校门口把人接走的,听说巨浪漫,跟演偶像剧似的!啧啧周浩夸张地砸吧砸吧嘴,一中的小女生现在都在传,未来状元去当大哥的男人了!
    听说路凡一头银发,巨帅!他们搞摇滚的是不是都那个味儿啊?
    诶小明哥,你说他一边自顾自地嘀咕着,一边戳了戳明皙,这个路凡和你同桌,谁帅?
    你说什么?明皙后背离开栏杆,突然站直了身体。
    我说,路凡在一中门口,对那个姓林的小状元周浩夸张地一字一顿道:当、众、表、白!
    攀阳市的夏天来的格外早,正午的阳光刺眼,闪得明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记得林晗珏是、是个男的他结结巴巴地拽住周浩,两、两个男生怎、怎么表白?
    终于成功地勾起了明皙八卦的兴趣,周浩满意地笑笑,上前仰头勾起明皙的下巴,模仿着古早偶像剧里油腻的动作。
    我机车后座的位子永远留给你,你不要怕,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里我都送你。
    他夸张地模仿着传闻中那场盛大的表白。
    我喜欢你!
    说完他捧着肚子一阵狂笑,站都站不稳直接倒在地上,只留下明皙一个人脸色苍白,呆若木鸡地愣在当场。
    除夕夜在小广场上的那个拥抱后,明皙就一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有爸妈,有奶奶和妹妹,他有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庭;他会和每一个人拥抱,却没有一个拥抱和那晚的感觉一样。
    周浩和他也是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亲密无间,但从来没有任何接触能让他像那晚一样
    过电一般面红耳赤,又无法控制地心生向往。
    他喜欢赖在丁瑾瑜身边,就算现在丁瑾瑜不爱搭理他,可哪怕只是坐在丁瑾瑜身边数着对方的睫毛,他也会开心得忍不住偷笑。
    所有事情他都想第一告诉丁瑾瑜,看见丁瑾瑜趴在桌上,他一整天的心情都不会好。
    周浩总是一遍遍地提醒他,他们只是同桌,但他也知道
    早就不是了。
    在丁瑾瑜搬走前就不是了。
    他们不可能仅仅只是同桌。
    可朋友、兄弟一类的词语也定义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不了那种脸红心跳的心驰神往。
    因为他和周浩就从来不这样。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彷徨突然就有了答案
    原来,一个男孩子,是可以喜欢另一个男孩子的。
    是那种不一样的喜欢。
    明皙还沉在自己震惊的思绪,楼顶天台的铁门发出一声当啷的轻响,被淹没在了周浩夸张的笑声里
    谁都没有发现,丁瑾瑜来过。
    他从跟丁一楠的饭局上落荒而逃,来到天台边刚好听到周浩声情并茂地演绎那句
    我喜欢你!
    就这么一句话,他再次转身落荒而逃,撞响了铁门。
    之后一整个下午,教室门口的位子都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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