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无法再得到沈初钰的消息,他只知道他被带到了另一个城市去了。
    段西楼在强迫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喜欢杜雪落的男人,一个正常的拥有夫、妻生活的男人,只为了杜雪落每月一次的病情报告中能把他描绘得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他独自在书房在老旧的唱片机里放入了一张黑胶唱片,里面传出著名歌曲蝴蝶那妖娆的女声,幽幽地、柔情地。
    杜雪落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她是一个神情冷漠的女人,结婚至今从未笑过,虽然此刻她肚子里已经怀了段西楼的骨肉,但是也不曾见到她脸上出现过任何喜悦的笑颜。
    这是一对貌合神离却互相依存的夫妻。
    她推开书房的门,这让段西楼很诧异,因为她从不会主动找他,只有他会主动去关怀她。
    杜雪落穿着高开叉的旗袍,那双冷漠的眼神对上段西楼那略带诧异的眼眸。
    这部剧里最主要的三个人,性格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和沉闷。
    她一点点走进段西楼身边,然后用那双秋水般冰冷的眼睛看着段西楼,“你想知道沈初钰去哪里了吗?”
    段西楼眼中顿时闪烁着复杂和诧异的光芒,他一只手楼主杜雪落的腰际,将她拉进自己,凑在她耳边声音低下说道:“你是在试探我?”
    杜雪落将他的手从自己腰际上掰开,她知道段西楼最擅长这种看似温情的手段,可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根本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亲密,她靠在桌子上,打量着他,“我有那么无聊?我只问你想不想知道,这不会影响到你这个月的病情考评。”
    “我想知道。”
    杜雪落唇边忽然淡出一个很复杂的笑容,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也有着早就料到的情绪,她虽然始终僵着脸,但是你可以看到一些微表情在她的脸上,可以感受到她也有着十分复杂的内心,“你应该知道,他当初选择了接受治疗。”
    段西楼没有回答,他知道的。
    杜雪落走向窗口,看着下面烟雨蒙蒙的细雨,“接受治疗,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治疗吗?”
    “我知道是化学治疗法,具体的我不是太了解。”
    “注射雌性激素。”杜雪落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有着细微的变化,仿佛是悲悯一般,“注射雌性激素的另一个解释为化学阉割,目的在于抑制性、欲。”
    段西楼僵直地看着杜雪落,眼神有些无措,他想到了此刻沈初钰正在遭受的折磨。
    杜雪落依旧是咬着嘴唇说道:“这是一种十分残忍和痛苦的手段,是从英国传来的,成功伟大的数学家图灵就曾被使用这种化学阉割方式,最后他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自杀了。被注射者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胡须、体毛脱落,出现□□,声音变细,甚至生、殖、系统萎缩,喉结消失等。”
    随后,杜雪落猛然转身,她在哭,表情带着悲痛和愤怒,“你知道这对于他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杜雪落眼中充满着怨怼,“他是我哥哥!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要不是你,我哥哥或许依旧孤身一人,即使不成家没有后代,至少他不会受到这样的折磨!”
    段西楼似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说实话,结婚这些年来他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是沈初钰此刻身处的困境和受到的折磨,他了解沈初钰,他那般风骨清高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折磨,这比*折磨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挫骨扬灰。
    但是,他毫无办法。他连劝他都不行,因为他根本见不到他。
    可是杜雪落今天这番言语,让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化学治疗法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和折磨。
    段西楼忘了杜雪落是怎么离开的,他也忘了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他只知道他在书房内从日出一直坐到了日落,直到夜风凉飕飕地钻进窗内。
    直到窗外那一轮和沈初钰眼神一样清冷的冷月挂上之后,他才知道时间已经深夜了,他离开书房走下楼梯,光亮的牛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回到了卧室,推开门,淡淡的烛火还亮着,杜雪落背对着光线窝在书桌旁,似乎在写信。
    他走过去,走到杜雪落身后,缓缓开口,“初钰说他有一个异姓的亲妹妹,就是你吗?”
    杜雪落停下手中的钢笔,她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用一根珠花簪子插着。她的肌肤如雪般滑绸,在灯光下仿佛浓醇的牛奶,她转头看向段西楼,“是我,你是来问我哥哥现在在哪里吗?”
    “我是有此意。”
    杜雪落冷冷看着他,“你别害他了,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你害他跳进了你的火坑,现在你好好地活着,而我哥哥每天都在接受着无尽的折磨。现在如果被警局知道你去找他,你是想和我哥哥一起死吗?”
    段西楼带着死寂一般的眼神看着杜雪落,他反问道:“你觉得我好吗?我每天走过门口那座桥的时候,我都想跳下去,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原因是我还不知道他在哪,他过得好不好。”
    他眼角尽是冰冷的戏谑,“你觉得我每天和你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每天佯装关心你,关心你肚子里的孩子,这是真的我吗?我每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只因为我想再见到他,我每次和你上床之后,我都想从那座桥上跳下去,那是一种浑身无力的痛苦。”
    段西楼走到杜雪落身边,一把拿过她正在桌子上写着的信,拿起来看道:“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像你看起来活得那么好那么舒服。”
    他看到那封信的发往地址是樊城,“沈初钰在樊城是吗?”
    杜雪落不说话,死死盯着他,“我警告你,段西楼,你别去骚扰我哥哥,你会害你自己和他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
    段西楼则是冰冷地调侃道:“你错了,我和他现在就在深渊里,谁都爬不出去了。”
    说完,他捏着信纸转身就离开了,心里只有一句话——
    沈初钰,你等我。
    ****
    段西楼起身去樊城了,只是他没想到杜雪落会跟着他。
    “你可以不搀和这趟浑水的。”
    “如果我不去,你就真的解释不清楚了,如果我去了,至少还能解释是我想去樊城玩让你陪我去的。”
    段西楼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瞥了眼杜雪落,“谢谢你。”
    “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哥。”
    樊城离上海太远了,他们需要经过遥远的路途,七天七夜的火车才行。
    在火车上,段西楼一直在不断地回忆曾经和沈初钰的种种,以及不断幻想着见到沈初钰,他要和他说什么。
    他不介意沈初钰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他每天被强迫注射雌性激素,就算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但是那也依旧是他的沈初钰。
    他的沈初钰,永远是记忆中那个样子,那个雨夜,他推开门看到的那个青年。
    只那一眼,他就对他一见钟情。
    杜雪落不断在翻看一些洋书,她在查找那些注射雌性激素的科学资料,也在查找怎么才能减轻被注射者的痛苦。
    但是越查下去,她就越不忍心看下去。
    这是一种何等的折磨和痛苦,*的,精神的。
    当沈初钰一日日看着自己身体出现的那些惨不忍睹的变化,他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
    杜雪落不敢想下去,那是她清高自傲的哥哥,那是他气质高冷的哥哥,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折磨?
    在火车上的七天七夜中,杜雪落数度流泪,一想到她的哥哥,她就忍不住失声而哭。
    而段西楼,他越发自责和愧疚了起来,看着火车外忽闪而过的各种深山景色,他的脑中却全部是沈初钰。
    他变成什么样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想些什么?
    他……是否还爱着他?
    他……是不是在恨他?
    这一次见到他,他一定要把他带走,离开樊城,他们两个远走天涯,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已经安排好了住所和一切,只等找到沈初钰带他离开便可。
    为了策划这一日他策划了很久,却一直无法找到沈初钰在什么地方,但是很巧,杜雪落出现了,她是他的妹妹,他们始终保持着书信往来。
    “一切计划都已经部署完成,这一次,我一定可以带他走,到一个警察都管不到的地方。”
    杜雪落看着窗外,凝眸说道:“你安排好飞机了?接到人直接飞美国?”
    “是的。”
    杜雪落忽然用一种复杂和柔和的眼神望着段西楼,她的声音带着恳切和动容,“请你带我哥哥去一个安全的永远不会遭到磨难的地方,请你和他好好生活,他受了太多的苦了。”
    “我知道,只是要留下你和肚子里的……我的孩子。”
    杜雪落的表情微微一震,她苦笑喃喃道:“是啊。”随后她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可是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父亲了。”
    随后她抬头看着段西楼,坚定地说道:“带他走,永远不要回来,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段西楼眼中出现了一丝温柔的目光,他记忆中杜雪落一直是一个冷清的人,“你很勇敢,雪落。一开始,你为什么会决定来我身边?”
    杜雪落微微撩起开叉旗袍,双腿交叠顺势撩起肩膀是披肩重新整了整,然后用一贯冰冷意味十足的口吻说道:“因为我想看看我哥哥到底是被谁害成这样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很淡,云淡风轻地仿佛再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段西楼没有太多的诧异,他表现得和杜雪落一样自然而云淡风轻,“这样。”
    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段西楼和杜雪落第一次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这比他们结婚四年来加起来的时间都多。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情愫,他们只是单纯地、一心地,想要带沈初钰走。
    所以当他们到了樊城,杜雪落下了火车后,在邮局那儿领到了一份寄给自己的信。
    两个人先回到旅馆中,将东西全部都整理好,杜雪落坐在床上打开了那份从邮局拿出来的信。
    这是一封很简短的信笺,只有寥寥几行字,而且也不是沈初钰写的。
    杜雪落在看这封信的时候,段西楼正在整理行李箱,并且找出电话打给了之前联系的线人,让他准备飞机。
    他们要先乘坐私人小型包机去上海,然后通过上海的渡轮再开往美国。一切他都安排好了,连护照都准备好了。
    杜雪落的目光扫完这封信的时候,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不可置信地紧紧捏着信纸,将整张信纸来来回回又看了三、四遍,才确认自己没有漏下任何东西。
    段西楼走到电话机旁,打算拨一个电话给对接的人,却听见杜雪落猛地呜咽声从身后传来。
    他立即转身朝杜雪落看去,只见杜雪落将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勉强不让自己声嘶力竭出来,然后她抬眼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段西楼。
    段西楼走过去,她立刻猛然抱住段西楼的身子,把信笺塞进他的手里,她大声哭泣道:“哥哥他……哥哥……”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的……哥哥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精神折磨,他……”
    “信上说,哥哥三天前从楼上跳下去……”
    她说完,将头深深埋在段西楼的胸前,可是段西楼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他就那样僵直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眼神都没有一点点光点。
    他手在微微颤抖着,而且越抖越严重,到最后他甚至连那张信纸都拿不稳,他快速在信笺上扫了一遍,然后那张雪白的信笺就缓缓飘落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冰冷到自己都好像死掉了。
    他这辈子没有哭过,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
    转身看向窗外,那长者青苔的青石板路,爬满酸枣的老红墙,蜿蜒曲折的小巷子,这里就是樊城,沈初钰在这里生活了四年。
    他甚至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街边是小巷里,他平视着前方,背脊笔直,一点点走过这里的一切一切。
    他步履缓慢,每一步都踏得老老实实,那么真切,他似乎真的在窗外。
    段西楼立刻推开怀里的杜雪落,他猛地奔到窗口,对着下面的那个走过的沈初钰喊道:“沈初钰!我在这里!沈初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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