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崔道之侧身看过来,高大的身影将早起的晨光遮住,使得坐在对面的秀秀出现在阴影里。
    秀秀正要再次重复,却见崔道之已经抬脚出去。
    她起身追到正屋门口,右手扶在门框上,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出了大门,不见了。
    秀秀抬头,已经辰时三刻,到崔道之上值的时辰了。
    她倚在门框上出了一会儿神,随即转身去收拾桌子。
    半个时辰后,秀秀出门,她漫无目的地在巷子里走着,忽然被人猛地往回拉,差点摔倒。
    “秀秀姐姐,你想什么呢,再往前你就掉进水沟子里啦!”
    雀儿一手拿着水盆,一手将秀秀拉回安全的地方。
    原来她早起之后,出来往巷子两边水沟倒洗脸的脏水,正打着哈欠,睡眼朦胧,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水沟边走,连忙揉眼一瞧,却是秀秀,于是赶紧将她拉过来。
    “那水沟的水脏着呢,你掉进去就得重新洗鞋子洗衣裳,多麻烦呀。”
    雀儿一边絮叨着,一边将秀秀往自己家门前拉。
    秀秀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眨动两下眼睛,对雀儿道谢。
    雀儿瞧着秀秀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连忙歪着脑袋打量,问:“秀秀姐姐,你怎么啦,可是身上不舒服?”
    秀秀摇头:“不是,我……我没什么事,方才就是想事情入迷了没注意而已。”
    想事情入迷?雀儿挠头。
    不到片刻,她便下定结论。
    定是崔二爷的事。
    除了他,如今还有谁能叫秀秀姐姐这么魂不守舍的?
    雀儿想起上次崔道之叫秀秀苦等一日的事,不免不满道:“可是崔二爷又欺负了你?”
    秀秀愣愣地想,崔道之是在欺负自己么?
    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喜欢自己,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他那样的人会喜欢上与他更相配的大家闺秀,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秀秀压下心中的酸涩,抬头,对雀儿笑笑:“没有,他没欺负我,是我昨日睡得迟了,早起精神不好。”
    雀儿对她的这套说辞持怀疑态度,不过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对秀秀道:
    “没事就好,秀秀姐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风筝,咱们一起去玩儿。”
    说完,不等秀秀点头便提着盆跑回家。
    等她出来,手中多了个风筝,拉着秀秀便跑:“走啊秀秀姐姐。”
    秀秀被她的情绪感染,心情也不似方才低落,看着风筝飞向天空,嘴角流漏出些许笑意。
    她跟着雀儿,两个人在街上疯跑,不一会儿便一身汗。
    然而正玩儿得高兴,却见风筝线忽然断掉,风筝飘飘然落到了墙头那边去。
    秀秀一瞧,发现落的地方正是月老祠,她拉着雀儿,两人进去找,只见那风筝正落在那颗挂满红绸的神树上。
    “好高。”雀儿以手遮阳,垫着脚抬头望。
    秀秀撸起袖子,抱着神树的树干就往上爬。
    “秀秀姐姐,你小心点——”
    “哎。”秀秀满头大汗爬到离风筝最近的地方,抱着较粗的一根树枝,伸手将风筝拿过来,丢给下头的雀儿,正要下去,视线却忽然落在一根红绸上。
    只见她送给崔道之的那枚玉佩,正静静地被绳子同那根红绸系在一起,挂在了树枝上,随着风轻轻摇动。
    她愣了片刻,伸手将玉佩解下来,然后拉过那根红绸看,只见上头写着‘觅得佳婿,岁岁安康’八个字,底下落款——薛昭音。
    雀儿在下头等了许久都不见秀秀下来,不禁喊了声,等到看见她安全落地,才放心,笑道:
    “这风筝可真是会挑地方,听说月老祠的神树可是传言会保佑人姻缘,灵得很呐,你瞧上头全是红绸子……”
    她喋喋不休说了许久,然而却见秀秀没什么反应,不禁停下,疑惑道:
    “秀秀姐姐,你怎么了?可是方才爬树伤着了?”
    雀儿仔细检查秀秀身上,看有无受伤的地方,却看见她手中多了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在哪里捡的?好漂亮。”
    秀秀按住她的手,半晌之后才道:“……这里的桃花正开着,咱们去看看吧。”
    雀儿点头,拉着她往不远处的桃花林去,只见桃花盛开,地上到处是掉落的花瓣,如红雪一般,风一吹,桃花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真漂亮。”雀儿丢下风筝,跑进桃花林深处,不久,便有清脆的笑声从里头传来。
    “真应该叫爹娘都来看看这地方。”雀儿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开口,等发现秀秀没有跟过来,连忙往回走,猜想她如今正为薛昭音同崔道之走得近而发愁,便安慰道:
    “秀秀姐姐,你别担心,那薛姑娘只是路过河州,并不会在这里长待,薛大人还要到长安去赴任呢,我猜啊,她不过在这里待两天就走,碍不着什么事的——”
    她正要往下说下去,却猛然停住了。
    “秀秀姐姐……”雀儿张了张口,眼中流漏出些许错愕:“你怎么哭了……”
    秀秀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一手冰凉,她低头,望着手中的玉佩好一会儿,随即曲指,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里,道:
    “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
    崔道之此时正在千韵阁同人吃酒,主座上的齐宪宁看他喝得少,指着他对薛崇明道:
    “你们不知咱们崔大人的能耐,号称千杯不倒,如今这才几杯,且远着呢。”
    薛崇明面上不显,心里却对他这幅纨绔样瞧不上,心中暗暗思衬,若是他妹妹将来嫁给这样的人,他怕是当真放心不下。
    自薛昭音发生那事后,他便对她与齐家的婚事不像从前般热衷,如今见齐宪宁如此做派,尤其是身边坐着个崔道之的情况下,两厢一对比,心中已然对两家婚事萌生退意。
    “哦?原来崔大人有如此酒量,薛某人当真佩服,改日定要与崔大人一醉方休不可,来来来,吃菜,听闻河州菜乃是天下一大美味,我还没尝过呢,今日可是有口福了哈哈哈……”
    话头很容易便叫他由崔道之转移到菜上头去。
    齐宪宁面露不满,不过下一瞬,他便端起酒杯敬薛崇明一杯,然后一甩金丝宽袍大袖,抚掌笑道:
    “河州菜确实美味,不过更美味的,却是——”
    他挑眉,望向崔道之:“河州的美人儿,崔大人,你说是不是?”
    崔道之点头:“齐大人说得是,河州美人名不虚传。”
    崔道之身边坐着的歌姬适时为他将空杯添满。
    齐宪宁笑着看这一幕,看了一眼薛崇明,道:“薛大人你不知道,光瞧崔大人身边这个美人俊吧?他如今家里那个比她还要俊上许多,比咱们贵妃娘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指着崔道之:“崔大人,可不要小气,改日可要拉出来给薛大人瞧瞧,就算是心肝,也要时常拿出来给我们大家观赏嘛。”
    薛崇明一愣,崔道之有侍妾不算什么,可若是放在心尖上的侍妾……那就另当别论了。
    崔道之道:“不过一女子,既然大人愿意,又有何妨?”
    这句话一出口,薛崇明脸色稍缓,齐宪宁却变了神色,过了片刻,方才恢复如常。
    待他们二人走后,齐宪宁一脚踹翻原本坐在崔道之身边的歌姬:“废物!”
    歌姬连忙跪爬在地:“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滚!”齐宪宁一甩袖子,坐回座位上。
    歌姬连滚带爬离开。
    仆人端上热茶,也被齐宪宁摔了,赵知州上前道:“大人别生气,以崔道之如今的身份,薛家不会同他结亲的,大人尽管放心。”
    齐宪宁冷哼一声:“那你告诉我,薛姑娘为何同他走得这般近?总不能是为了请教武艺和学问吧?”
    赵知州一时语塞。
    齐宪宁静默片刻,忽然道:“叫那两个监视崔道之的废物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成日里看出了什么?他不是愿意同那庶民丫头呆一块而么,如今怎么又忽然变了脸?可见他不老实。”
    他心里有预感,崔道之绝对还做了别的事,只不过他和父亲不知道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懊恼道:“真不该听老爷子的,就该早点动手,便无今日之患!”
    他如此恼怒,不但因为薛昭音,还有旁的事情,想到崔道之前些日子到总督府一事,他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他迟早会查出些什么。
    若早动手也就罢了,如今薛崇明在这里,加上最近频频传来北方戎狄不稳的消息,万一陛下起了重新起复他的心思……
    他猛地一锤桌面,眼底寒光乍现。
    第21章 身世
    达官贵人们的勾心斗角,底下的平民百姓自然是不知。
    秀秀坐在院中,拿着针线缝补衣裳,阳光正暖,照得她险些睁不开眼睛。
    她手顿了一下,发现针眼穿不进去,揉了下眼睛,又试了好几遍,还是不成。
    秀秀放下针线,抬头望向远处的篱笆,又将手掌伸直,将视线移到上头,捂住一只眼睛,半晌,终于将手放下来。
    她好像有些看不清了。
    前段时间她没日没夜地做活,终究是累着了眼睛。
    秀秀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屋,掏出怀中的玉佩看了会儿,倒在榻上。
    她望着墙面,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舌尖无端发苦。
    若是爹爹和娘亲在就好了,他们会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并且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她一个人面对。
    秀秀起身,洗了把脸,做顿饭的功夫,崔道之回来了。
    秀秀听见脚步声,切菜的手下意识一顿,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始动作。
    今日他应当不是休沐,却大中午的回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她回头,只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几只饿着的鸡在寻食吃。
    他应当是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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