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额上冷汗直冒,指尖嵌入石洞中,细小的石粒钻进指甲里。
    从前,隔着家里那扇小小的门,她知道有崔道之陪着她,便不怎么怕。
    如今,她只有自己。
    所以万不能退缩,一退缩,她身上这口气就散了。
    好一会儿,秀秀方才从假山上起来,跌跌撞撞往崔道之屋里去。
    主子不在,这里自然也没什么人守着,赵贵早带人下去歇息,同前院的丫头婆子们吃酒打牌。
    嬉闹声穿过层层回廊,进到秀秀耳朵。
    秀秀将房门上了栓,也不敢点灯,只轻脚在房里摸索着。
    崔道之去打仗,自然不会将一个丫头的身契带在身上,只要她能将它找出来,便能恢复自由身。
    秀秀翻开几个抽屉和箱笼,因为紧张,呼吸有些深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秀秀急着翻箱倒笼,并未注意到外头的脚步声,等听到时,急得翻身上床,躲在床角。
    拔步床两侧落着帷帐,能轻松遮住她的身影。
    秀秀此时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一瞬间还以为是崔道之此刻回来了。
    “咦,你方才听到什么声音没?”外头有人问。
    “哪儿有什么声音,别是你自己吃酒吃迷糊了吧?”
    “你才吃迷糊了,我真听到二爷屋里有响声。”
    两人的脚步靠近门边,秀秀捂住嘴,放缓呼吸。
    “我可告诉你,二爷最是讨厌旁人进他房间,你要是胆子大就进去,或者把赵管事叫来,让他带你进去。”
    另一个人犹豫片刻,道:
    “……许是我听错了,咱们走吧,明日还要迎老夫人呢……”
    说着,两个人脚步声远去,渐渐没了声响。
    过了好半晌,秀秀方才将手从嘴边放下,拿袖子将额头的汗珠擦了,正要下榻,却动作一顿。
    她掀开枕头,只见月色下,一张纸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展开一看,正是自己的身契。
    秀秀险些要喜极而泣。
    终于找到了。
    半柱香后,秀秀将屋里的一切全都复归原样,观察到外头没人后,开门出去。
    等她离去不久,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来,眼露精光。
    回到屋里,秀秀一整晚没睡好觉,好不容易盼到天亮,用完膳,见外头没什么人,问了方知,原来是老夫人同大奶奶快到码头了,赵管事一大早便领了人去接,所以如今只剩了几小丫头在府里。
    又问李婆子,说她也去了。
    听到这话,秀秀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她先到假山洞里将画好的地图拿出来,再回去将身契、银子和买的几件衣裳带上,说着就要从偏门出去。
    第32章 她回不了家了。
    “这不是秀秀姑娘么, 要做什么去?”
    走廊那头,红蕊迎面过来,等走近了, 她好似才发觉秀秀手中拿着的包裹,神色惊讶。
    “姑娘这是要出府?”
    秀秀抱着包裹,想将它隐在身后,却觉得这种做法只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强装镇定,道:
    “我前儿买的衣裳不好, 有些不合身, 正要去退, 红蕊姐姐,我先不同你说了,听说待会儿老夫人要来, 我早去早回, 免得耽误时辰,失了礼数。”
    说着便要走,经过红蕊身边时, 却被她拦住:
    “左右现下无事, 要不我陪姑娘一起去吧, 正好我也想添几件衣裳。”
    听见这话, 秀秀手指下意识攥紧包裹。
    今日怎么回事, 她记得红蕊并不喜欢同她待在一起, 原先赵管事指派她陪自己出去时,她可是一脸的不情愿,如今却……
    秀秀心里着急,自然不想答应, 正费心想拒绝的说辞,却听红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捏着帕子道:
    “瞧你吓得,我不过说着玩儿罢了,咱们同去,那得多耽误功夫,待会儿主子们过来,见这里没人伺候,那还得了。”
    说着,她拍了下秀秀的肩头,抬脚走了。
    秀秀见她离去,心里松了一口气,虽觉得红蕊好似话里有话,但此刻时间紧急,她已然没工夫去细想。
    巳时了,怕是过不了一个时辰,赵贵他们便会带着人回来,平日里数他盯自己盯得最紧,等他回来,自己怕是走不了。
    秀秀背上包裹,往离得最近的偏门走,她观察过,这里守门的小厮是个贪财的,只要给钱,万事好商量。
    秀秀将方才同红蕊讲过的说辞照搬过来,因平日里她出门多了,并没出过什么事,再加上秀秀扔给小厮几个铜板,虽不多,但足够让他打二两浊酒喝。
    秀秀很容易便出去,当踏出崔府的那一刻,秀秀手都在发抖。
    她终于要离开这儿了。
    秀秀不敢耽误,定了定神,跑到前头街边拿土抹了把脸,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后,照着地图往西走,那边有码头。
    她早打听过,除了来时的陆路,坐船也能一路南下河州,如今已至初夏,江面上的冰早没了,来往船只已经开始通航。
    若是顺利,不消数日,她便能归家。
    秀秀将地图揣进怀里,抬手抹了下眼,快步向码头走去,期间她时刻注意着路上的动静,怕遇上崔家的人。
    等快到码头,只见远远驶来几辆马车,秀秀定眼一瞧,坐在前头马背上领路的正是赵贵。
    秀秀连忙闪身躲在街边巷子里。
    等他们走远,秀秀方才出来,抱着包裹到码头上去。
    南下的船很多,到河州的却少,秀秀好不容易问到一艘,在后头排好队,准备花钱上船,却看见前头一个女人不知为何,忽然跪在地上,拉着那收钱的男人哭道:
    “大爷,求您行行好,就放我上去吧,奴家确实是良籍,不是逃奴,路引并非没有,只是不知丢在何处了,还请大爷开恩!”
    她泪流满面,嗑得满头是血,那男人却像是见惯了这场面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没有路引,谁知你是什么身份,我还要跑官府去查不成,我不管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这年头,你们这些逃奴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
    “开恩叫你上去,等你主家或者官府查出来,便是我的过错,你就算是把头磕破,我也不能叫你上船。”
    秀秀在后头听得心头直打鼓。
    她也没有路引。
    原本想着若有人怀疑她是逃奴,她便将那张卖身契拿出来证明她已是自由身,可是如今看来,并不可行。
    她还需要从官府那里拿到路引才成。
    秀秀正踌躇着,便见不知何时从人群中出来几个官差,将方才那个哭闹的女人拖走了。
    女人哭声嘶哑,拼命叫喊,最终叫人堵上了嘴巴。
    秀秀看得心惊胆战,抱着包裹,不断往后退。
    “哎,你这小姑娘,脚往哪儿踩呢!”
    秀秀回头,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指着自己的脚,脸带怒气地看着她。
    她连忙鞠躬道歉,随后飞快地跑出码头,躲在不远处的巷子里,贴着墙蹲下。
    现在该怎么办?秀秀满心迷茫。
    要想有路引,就得到衙门去办,耽误时间不说,她的来历以及从崔家逃出来的事还会被官府知晓,她也会被当做逃奴处置。
    方才那个女人被官差带走时,其余人瞧她仿佛是在瞧个死人。
    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秀秀还不想死。
    若是不坐船,走陆路,她便要一路通过数十个城的关卡,到时恐怕也要查路引,即便不查,这一路这么远,她不可能用脚走回去,那就要买牛车,可是她的钱根本不够。
    秀秀抱着手臂,心底一点点漫上一股绝望,不知该怎么办。
    她也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否则会惹来地痞流氓的注意。
    秀秀扶着墙起身,去看码头的船只,她发现那艘她想坐的船,因为等货,要到明日清晨方才离开。
    她忽然想,夜里审查应当会松一些,她会游泳,也许可以试着偷偷游到船上去。
    秀秀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她拍了拍脸颊,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起身往不远处的饼摊走去。
    还有几个时辰才入夜,她得好好填饱肚子才成。
    —
    话说赵贵领着人将老夫人和大奶奶接到崔府,安排妥当后,又陪着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自从当年她们回陇西,这是赵贵头一回与她们再见,主仆之间一时感慨万分,崔家能再起来,这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事。
    说到最后,自然说到崔道之身上,老夫人已经几年没见这个儿子了,自然十分想念,他为了她们当年受了不少苦,每每想起,总是叫她忍不住心疼。
    如今,她回到长安,好容易能见面了,他此刻却上了战场,也不知何时回来,想到这儿,老夫人不禁红了眼睛。
    还是大奶奶苏宜玉安慰她几句,说了几句叔叔定能逢凶化吉的话,方才好些。
    老夫人拿帕子擦泪,对着赵贵询问崔道之的情况,赵贵一五一十地说了,当说到崔道之从河州带回来个丫头时,老夫人和苏宜玉不约而同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些许惊讶。
    这可是稀奇事了。
    崔道之从来不喜女色,长到二十几岁,别说通房侍妾,身边便是连近身伺候的丫头都没有,怎么如今……
    老夫人连忙道:“快去把那丫头带来给我瞧瞧。”
    赵贵点头称是,出去叫人找秀秀,然而等了不知多久,都说没找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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