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是催着我走吗?”徐姨娘好笑又无奈,刚要转身,忽然皱了皱眉,问:“你这院里怎么一股子药味?平常熬药味道哪里能这样浓郁,这几日身上又不舒坦了?怎么没人去回我?”
    她说着,柳眉蹙起是微有些恼了,锦心忙道:“不是我不舒坦了,是婄云说入秋了,要被我配些养身的膏方备着,在后头用小药炉子折腾呢,药味重也没办法,一起熬了好几炉,真叫人头疼。”
    说到这,锦心略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徐姨娘嗔道:“你这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不是?行了,你们俩快进屋吃饭去吧,我走了。”
    文从林连忙摆摆手,让她觉着又气又好笑,等她出了门,锦心才伸出两指点点扑过来抱住她腿的文从林的额头:“你这小子,故意的吧?”
    “嘿嘿——”文从林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捏着锦心裙边绣的圆滚滚的小金桔,嘟囔道:“阿娘总怕我惹你生气,念叨这念叨那的,我分明最乖巧不过的。”
    锦心咳了两声,“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文从林将眼儿瞪得圆溜溜的,“我说得不对吗?难道林哥儿不是最乖巧的小娃娃吗?阿姐你还有别的如我这般大又乖巧又懂事的弟弟吗?”
    锦心一时语塞,半晌,她幽幽道:“你还真是我亲弟弟没错。好了,进屋用膳,绣巧,今早都预备得什么?”
    绣巧含笑道:“有鸡丝汤面、银耳百合羹、笋丁玉米佐馅的肉角儿、几样佐面粥的小菜,另有膳房送来了热乎乎的白果烩肚丝、银鱼鮓、鸭丝烩燕窝、胭脂米粥和一笼南瓜蒸点。”
    锦心问道:“玉米是秦大娘送来的?”
    “倒也不是,是小玉回家带回来的一筐,言到不是咱们府里采买的,是她娘在街上看到买回来叫她带与姑娘的。”绣巧道:“这东西咱们这边原种的不多,能得了也是赶巧了。”
    锦心一扬眉,尚未说什么,一边的文从林方才听了菜名便立刻拔腿就要往屋里跑,腿一抬又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锦心,于是反应迅速,颇为谄媚讨好地冲锦心咧嘴一笑,抬手道:“阿姐先请。”
    锦心嫌弃得连白眼都不想翻了,敷衍地揉揉他的小脑瓜,便牵起他的手往屋里走去。
    这样膳食已经摆满了一张炕桌,姐弟两个净了手,然后相对落座。
    锦心用膳多半时候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文从林从小就跟着姐姐混,她在饭桌上的规矩文从林一清二楚,这会也乖乖闷头吃饭。
    就连吃相都颇为斯文了,叫他身边的奶嬷嬷看着,心中万分欣慰又有些想流泪。
    这小祖宗,自从四姑娘从乐顺斋搬进了园子里,就少见他吃相这样乖巧斯文的样子了。
    文从林打小吃饭跟抢食似的,又护食得紧,也就是在锦心身边被她莫名的气场笼罩着才会收敛一点,打小二人在一处时还没什么,只是在吃点心或者偶尔单独吃饭的时候能看出些端倪,等锦心一走……好家伙,乐顺斋里吃饭可热闹了。
    故而今日见到文从林斯斯文文的样子,乳母心中简直是百感交集,恨不能泪流满面。
    早膳后桂花也采得差不多了,铺着白布的小竹篮里一篮金桂,微微凑近便能闻到浓郁的桂香,锦心已经在心里为它们安排好千万种死法,无论是进肚子还是做香囊,最终总是殊途同归的。
    都是为了讨她开心罢了。
    文从林瞧着那些桂花,倒是颇为新鲜,总想伸手去摆弄,锦心指头轻轻一点,他有些讪讪地收手,冲锦心嘿嘿一乐。
    锦心一面吩咐人打水来冲一冲花里的小虫子,一面对文从林道:“现下是新鲜的,我要做桂花熟水来喝,稍后小厨房还要蒸桂花松糕、制桂花蜜糖,你若是把它弄脏了,最后可是进你肚子的。”
    文从林立刻严肃起来,认真点了点头,“阿姐你就放心吧!”
    他拍拍胸脯:“有我看着,今天这个院子里,没人能动这一篮子花!”
    锦心瞥他,没说什么。
    叫文从林去看花,和叫老鼠去看大米又有什么区别?
    约是辰时前后,外头的日头起来,天气便逐渐和暖起来。
    锦心牵着文从林的手出去遛弯,为了达成长命百岁的人生目标,即便她是个骨子里颇为懒散不爱动弹的人,饭后还是会坚持散步的。
    秋日里,园子里的景致很好,但对文从林而言,更吸引他的却是园子里天然的环境。
    草丛里的蛐蛐蚂蚱,水边一块圆溜溜花纹好看的小石头,这些都比那些或娇艳或清雅的花儿更吸引他。
    一出院子他便撒了欢儿,蹦蹦跳跳地跑着,一时不着眼便钻进草丛里去了,叫跟着他的嬷嬷连喊“哎哟”,急得不行又拉不住,好容易把他从草丛里拽出来,刚拍了拍他身上的草屑,人又滋溜一下溜进去了,真是怎么都管不住了。
    奶嬷嬷急忙向锦心道:“姑娘好歹管管哥儿啊,这样玩得一身狼狈可怎么行呢,姨娘若知道哥儿淘气,定会责怪我们的。”
    “阿娘怎会因他淘气责怪你们呢?”锦心淡淡道:“只要你们看住了他,不叫他一个猛子扎水里,一头撞到大树上,阿娘就不会责怪你们的。随他闹去吧,这样大的小娃娃,还指望着他能乖乖巧巧坐下背书不成?”
    虽如此说着,她想了想,却又交代绣巧:“回院里管你婄云姐姐要个能驱虫的香袋来,别让那小子被虫子咬了。”
    绣巧忙应下去了,文从林的乳母听锦心那样说,心里着急也无法,又有些被锦心说破的羞恼,只能紧紧盯着文从林,生怕他出了什么差错。
    其实文从林也知道自己小命要紧,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只管闹不知顾头尾的孩子,看他捧着花儿从草丛里出来,衣裳上虽有些脏了,小脸小手却都没被树枝子划到就能知道了。
    秋日里,园子的菊花开的正好,文从林摘来的却不是那些被精心培育养在园中增添风景的名品菊花,而是野菊,小小一朵,是素净的白色,花芯儿是黄色的,花叶都颇为小巧,也有几分清秀野趣。
    他巴巴捧着花走过来,扑着抱住锦心的腿,然后将花双手奉上:“阿姐!花!”
    “哟,真好看。”锦心蹲下身望着他,“是送给阿姐的吗?”
    文从林的回答是肉嘟嘟的小手捏着花给锦心簪到鬓边,然后夸道:“阿姐好看!”
    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夸人还要拊掌拍胸脯,说得斩钉截铁的,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十分叫人信服。
    锦心略觉好笑,软声与他道了谢,又道:“阿姐有些累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文从林的乳母顿松了一口长气,卢妈妈忙上来扶锦心起身,并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身上哪里不舒坦了?”
    “只是有些累了。”锦心垂眸看着文从林虽然失落却也乖巧点头的模样,想了想,道:“也罢,叫卢妈妈与你的嬷嬷陪着你在外头在玩一会,咱们约定好,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要回去,如何?阿姐叫小厨房做桂花蜜糖蒸糕,你若不回去可就吃不到了,过时不候。”
    文从林眼睛一亮,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他的乳母还没开口,锦心已经扭身看着她,微微颔首,颇为斯文温和地道:“有劳嬷嬷多费心了,看顾着他,不要叫他受了伤。”
    虽然语调温和,却半分不容置疑反驳。
    文从林的乳母半分反驳之心都没升起,便先点了头,等反应过来了,又被锦心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只觉一股凉意从尾巴骨往上爬,叫她心里讪讪的,除了点头,嘴里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她就僵在原地,等锦心从容地在婢女们的拥簇下缓缓离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咕哝了一句:“我方才是怎么了?”
    卢妈妈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的,竟也有几分锦心的神韵。
    可见近墨者黑,这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锦心回到院中,正见未心立在庭中垫脚去摘枝头上的花,一见到锦心回来就笑了,“可算是回来了,今儿出去溜达这么长时间,可不像是咱们四姑娘啊。”
    锦心道:“林哥儿来了,玩欢实了不愿回来。”
    “我说呢。”未心道:“你院子里桂花树上怎么各秃了一块?”
    锦心院子前庭里共有两株移来的桂花老树,就在一进院子的显眼位置,未心对这边又熟悉,方才进院一打眼就见到了。
    锦心闻言便笑,道:“你可来巧了,我预备做些桂花熟水喝,刚采下的花正好,先进屋里坐吧。”
    二人在西屋炕上落了座,婄云将预备好的小炉、碟子、盖碗、茶钟等物一一摆放齐整。
    锦心先沏出一广杯白牡丹,水烟袅袅,茶香弥漫,淡雅的清香叫未心眉目微舒,又架起微火烘鲜桂,用盖碗倒扣罩住,桂花香被火一烘也愈发浓郁,与白茶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单单这两项,便胜过世间熏香千万了,直叫人心旷神怡。
    锦心支着下巴歪头轻嗅茶香,未心也放松下来,扒拉来个凭几靠着歪着,长舒一口气:“还是你这叫人舒坦,心里身上都舒坦。这几日我看要开到扬州那里分店的选址,看来看去,总觉着纸上谈兵没意思,还是想往扬州去一趟瞧瞧。
    才与爹爹说,爹爹说过几日要去苏州看新花色的布料,能捎带上我一起,叫我做好准备,过去了又有许多事,还都说不定呢。”
    这些话她也就是随口与锦心说说,没想从她这里讨到主意,只是寻个疏散出来的地方。
    她年岁到底还不大呢,虽然在做生意上颇有天分,偶尔也会感到支撑不住。
    这时候说出来好歹能松快些。
    但与谁说自然也有讲究,偌大的一家子,能叫她这样坦坦荡荡慢悠悠闲话似的把这些烦心事说出来的,也就是锦心了。
    锦心抬手将罩在桂花上的盖碗取下,盖碗内壁已附了许多桂香浓郁的凝露,她一面缓缓将沏好的白牡丹注如入碗中,一面轻声道:“那岂不是现在就要开始收拾东西了?”
    未心点点头,锦心将茶碗的盖子盖上,轻摇着茶碗使附在碗壁上的桂花混入茶水中,一举一动从容悠然,都透着说不出的好看,仿佛古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未心便把那些乱事都抛诸脑后了,专注地望着锦心捏着盖碗,将沏好的熟水斟入甜白釉的小茶盏里,茶盏壁上绘着一簇鲜黄的桂花,黄白相应,捏在指头上显得分外好看。
    锦心轻轻端起一盏熟水递与未心,笑着让道:“请吧,三姐姐。”
    “我就不客气了。”未心轻啜一口,只觉桂香浓郁茶香雅淡,入口来一路滑落到胃中,香气充盈于口中,叫人心都静了下来,透着闲适安然。
    她饮了一盏,感慨道:“按说,咱们家还是大姐姐更风雅些,你打小就懒懒散散的,好似什么都不想做,但如今看来,还是你这日子更有古人雅韵,却不拘泥风雅,更加安闲舒心。”
    锦心慢慢啜着满是木樨香的茶水,眉宇平静,闻声抬眼看她,有些狡黠得意的样子,“三姐姐可算看出来了,我才是咱们家最风雅的人。”
    未心轻嗤一声,好笑地摇摇头,不说这话了。
    锦心便笑着,静静饮茶不语。
    这一盏木樨熟水,喝的是清静悠闲,可不是所谓风雅。
    下晌里徐姨娘赶来得早些,娘仨也许久未曾单独一处用晚膳了,安坐在西屋里慢悠悠地吃了晚饭,饭后又饮了消食茶,等天都有些黑了,实在是拖不得的时候,徐姨娘才站起身来。
    她对锦心道:“这几日天凉,你不要胡闹,早晚都多穿些衣裳。”又嘱咐婄云与绣巧:“好生照顾姑娘,她若是胡闹不听话只管去找我。”
    二人连忙应声,文从林知道要走了,有些不舍却也乖巧地与姐姐道了别,徐姨娘牵上文从林的手,二人刚刚要走,锦心忽然道:“卢妈妈,天晚了,你也要出府去了,便送送阿娘吧。这几日早起天冷,你不必那么早来,在家吃过早饭在过来也好。”
    卢妈妈应了是,笑着向徐姨娘道:“那这就是奉姑娘的命,我来送您一段。”
    徐姨娘道:“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什么客人……也罢了,咱们俩也许久没说说话了,就一起走一走吧。”
    她见锦心笑着望着她,卢妈妈也似有话说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才中途转口点了点头。
    卢妈妈与徐姨娘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自那日之后,徐姨娘忽然将身边的小蓝派到文从林那边照顾着,文从林身边原有的两个乳母自然被分去了些权。
    文从林身边与锦心原不一样,没有徐姨娘身边出去的丫头,伺候的也多是乳母、保姆,今下多了一个小蓝,她自幼在徐姨娘身边伺候,算是徐姨娘的心腹,文从林那边的局势瞬间大不一样了。
    何况如今在乐顺斋,那还是徐姨娘的主场,小蓝天然便有助力,那两个乳母平添许多压力,办差行事照顾文从林不免都又上心十二分,处处彰显自己做乳母的对文从林的疼爱与用心。
    这边正中徐姨娘与锦心下怀了。
    若是没个人能叫她们有些压力,她们还真以为文从林身边离了她们就不行了呢。
    锦心得了葡萄藤又在院子里挨着墙搭好架子种下时,未心收拾了行囊,跟随着文老爷动身去了苏州。
    文老爷离家是常有事,去年是因为出了蕙心之事才下半年都留在家中,今年前头没出去也是因为家里接连有事实在离不得身,不然他今年本该亲自走一趟西北的。
    这下去苏州也是耽误不得了,事关今年进与宫中的新花色布料,还是要文老爷亲自掌眼。
    文夫人替文老爷打点好了行囊,知道文老爷要带着未心过去,又忙交代府内多点出两队护卫,还叫了些婆子跟上,文老爷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只能无奈接受了扩大许多的繁冗队伍。
    蕙心澜心对未心出门这件事都有些羡慕,与锦心说起时,锦心淡定地道:“我觉着在家待着就很好。”
    去什么姑苏啊。
    若是去游玩的也就罢了,未心还是去做事的,又是最麻烦不过的事,文老爷预计在那边待上五日左右,然后还要转道扬州、杭州二处,约莫在外一月有余,未心自然要跟着文老爷,留给她做事发挥的时间也就不多,她恐怕到了就忙得脚不沾地,半点享受美景风情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此处,锦心轻轻一叹,唏嘘道:“我可怜的三姐姐啊。”
    蕙心与澜心对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沁这又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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