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源自于爱,无关讨好谄媚。
    第一百零四回 仅以三杯酒,遥祭故人。……
    今冬南方的雪下得不小, 北风呼啸来去,吹得人心中惴惴不安。
    屋子里暖炕烧得热热的,锦心仍裹着软毡坐。没办法, 冬日里在家不想用一副把自己裹成个球,就只能接受柔软厚实的软毡了。
    按说, 锦心当年也是潇洒落拓飘逸如风过的, 大雪天里一袭白衣轻裘登城楼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可惜岁月世事不饶人, 又有婄云绣巧一左一右虎视眈眈,她也只得认命了。
    她身上搭着软毡摆弄茶具,华心乖巧地坐在一边,只是目光时不时往外飘去。
    茶香从小炉子里缓缓传出,浑厚浓郁的香气冲得人在寒冷冬日里一下头脑清明, 锦心瞥了华心一眼, 一面临起小壶斟茶进小钟里, 一面淡淡道:“看什么呢?”
    “看雪。”华心语带惊叹, “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锦心笑了,将小小巧巧一只茶钟推给她, 又指着壶向婄云她们示意取杯子来,轻描淡写地按住婄云的手,随意从容地往她们杯子里添上了茶, “等你大些, 或许可以往北方走走,那边冬日的雪更大,白雪皑皑,常有一冬银装。”
    华心惊讶道:“比今日的雪还大吗?”
    锦心莞尔,“赶着大雪, 或许吧。西边的雪也大,昆仑山顶,终年积雪不化。”
    华心双手托腮,“啊”了一声,眼儿亮亮地望着锦心,笑眯眯道:“四姐姐知道得好多啊。”
    “我若知道的不比你多些,岂不白费了比你多活的这些年月?”锦心歪头看她,华心于是冲她扬唇一笑,“嘿嘿”两声,然后又托着腮颇为苦恼地问道:“我以后会不会嫁去北方呢?”
    锦心端起茶钟的手一顿,随即迅速带过,低头轻轻啜饮一口,茶水略烫,她将茶钟放下,目光温和地看向华心,“怎么这么说?”
    华心道:“大姐嫁到秦王府,二姐嫁的户部尚书府,三姐嫁天工金号谢家,于江南之地,咱们家已嫁了二女,阿姐你身体孱弱,父亲定舍不得你离家,那为求平衡,左不过是我嫁到北方去罢了。大哥入官场,总要有姻亲扶持不是?”
    “你想多了,若论咱们家的姻亲故交,在都为官的可不少。”锦心拾起书卷,淡然道:“便是有联姻,也要看你自己的心意。若你打心底里不可以,便是天潢贵胄,爹爹也不会逼你嫁去的。”
    文老爷虽有野心,也不吝于用儿女联姻为自家谋好处,但他至少有两点坚持,一是不会送女儿去为妾,二是不会枉顾女儿的心意强逼女儿出嫁。
    前世大姐担污名身入秦王府为世子妾是场被人算计来的意外,而今生……文家不会再有那样的意外发生了。
    华心又“哦”了一声,似是恍然,锦心道:“旁人说给你的言语,你要学会自己分辨。”
    手中的书卷卷起,她在华心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似带轻笑地道:“这小脑袋瓜要一直保持清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能做到吗?”
    华心信誓旦旦地用力点了点头,“我能!”
    “那我拭目以待。”锦心这回是真的轻笑了两声,又抖抖手中的书卷将它舒开捧在手中翻阅,华心仰头看着她许久,眼睛明亮得好似盛着星星,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一个风雪交加的腊月可是给了习惯于南地冬日比北地略温暖些的气候的人们好些苦头吃,锦心在家中也听说外头有好几处闹了雪灾,有的村落房子连屋瓦都被压塌了,文老爷与文夫人赶着济灾施药,又是一通好忙。
    不过好在这些忙碌也没有白费,灾民们暂时挤在赈灾棚里,也有粥饭温饱,房子可以年后再慢慢起建,文老爷与另外几家巨富商量着出银赈灾,由官府出面发建屋的银钱与失了房屋的灾民们。
    这算是眼下能做到的最好的解决了,只是大雪压到了屋子,人员无甚伤亡,便仍有一家团圆在,却是不愁未来的。
    除夕那日倒是天色放晴,一家人一早开始忙碌,今年领压岁的小辈少了三个,文夫人填装压岁钱荷包时失魂落魄许久。
    朝廷给官员的年假俨然是不足以文从翰回金陵来过个年的,他已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他在诗书上本就不弱于人,再加上于庶务上的精通与带着几分清高傲气的会做人,被内阁中一位在朝中威望颇深的阁老看中,如今已不止在翰林院任职,也在内阁行走,做些整理抄录文书的工作。
    官位品衔没变,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差事,但凡是本朝科举进身的官员哪个不梦想着能入翰林进内阁?他虽未升官衔,却已算是比同科人前走了一大步,他若能静心做下去,便总有出头之日。
    人才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这也是一份令人称羡的运道。
    贺时年的信中写给锦心的更细致一些,有许多事情文从翰不会在递回家中的长信中明晃晃写出,只是有的会写给文老爷两笔,他们父子二人私下通讯的内容是不会为家中人所知的,至少明面上是。
    譬如现在,全家除了文老爷,只有锦心知道文从翰受到太子赏识,也常在东宫行走。
    甚至她比文老爷知道得还要多些,文从翰在东宫做了什么、有什么样的见闻、太子对他是什么看法,文从翰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不会与文老爷多写。
    但锦心对此尽然清楚。
    也因为清楚这些,她有时想来便觉好笑。
    今生他们算是抱紧了太子这只鸡,站定了太子东宫这个鸡窝,就等着这只金鸡生蛋了。
    如此形容来虽然不雅,倒也有几分切实。
    只是这蛋,不只是生给他们的,也是生给天下人的。
    除夕这夜,府内处处灯火通明,今年没有阖家团聚是为一憾,但大家也不能因此影响过年的好心情,锦心拉着华心领了压岁钱来,趁屋里正热闹,端着一盏屠苏酒悄然来到屋后。
    地面上一片积雪银白,回廊下高悬着大片成排的灯笼,红色的光着凉这院落,月光在这种环境下更显皎洁。
    锦心将杯中屠苏酒用指尖一点点泼洒了出去,酒液飞向四方,最后半杯对月举起遥敬远方人:“愿今岁,欢喜平安、万事顺遂。”
    婄云一直静静立在她的身边,待她祭过酒,才拉着她走到廊下避风处,低声道:“品竹那边也安排了施粥米饭食、赠衣物炭火与附近受灾百姓,年后重建荀平与咱们这边也都会出力,您放心吧。”
    “你们办事我放心。”锦心先点了点头,旋即淡淡道:“我担心的是朝中,定会有人借今年这南北两场天灾来阻止屯兵西南、与夏狄动兵戈,一群被歌舞升平养宽了身子也养宽了心,只认银钱好处的东西。”
    几分讽意爬上锦心的眉梢,她轻哼一声:“他们也不想想,夏狄前些年对中原屡施毒计狼子野心,如今百般计策好容易削弱了夏狄国力,不趁他病要他命,难道还要留他时间休养生息,等王帐之内再有能人爬起狠狠咬瑨一口吗?瑨朝也有几十年未曾大动兵戈了,再不活动活动……会不会有人踩到自家脑袋上可不好说啊。”
    婄云低声肃容道:“我会提醒荀平去信京中的。”
    “我能想到的,阿旭也能想到。”锦心摆了摆手,仰头望着天上璀璨皎洁的星月,声音很轻,“天下太平,是要建立在四周无狼虎豺寇的基础上的。如今正是打下夏狄,一举收复西南总领西北的好时机,一战之利,内可以鼓舞军心振奋民意,外可以震慑四方挥刀亮剑,也可以一扫几年前之辱。夏狄对瑨国施以罂粟粉毒计,若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番,不向四周亮亮剑好似忍气吞声一般,这国家……还能有多少年太平啊?”
    这瑨国周遭,师夷、白越……哪一个,不是眼睛紧盯着这块地广物博土地肥沃的肥肉呢?
    经了两代文治帝王,又有十余年的国力渐衰,这几年整肃吏治改革开科,国内气象一新,正该向周遭亮剑,震慑小国。
    别看这么多年老子文文弱弱的,拉起阵仗比一比,你爹还是你爹。
    想到给别国当父亲的那些快乐时光,锦心仰脸望着月亮,颇有些唏嘘。
    老啦,若是两辈子的岁数加起来,她也该是退出江湖组养老局的时候了。
    接近天命之年,在时下已算是老人了。
    不过又有谁能想到咱多活了一辈子呢?
    锦心抱着婄云递来的暖手炉,仰脸时眼里带着笑,隐隐有些得意。
    上辈子那些熬死了她的敌人们,一定没想到,她还有今生。
    今生可不一定是谁熬死谁了。
    至少她文锦心,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前厅放起烟花来,炸得天边一片鲜艳明亮,文从林喊她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锦心刚一回头,人便已到她眼前,拉着她要穿过正厅往出走。
    “阿姐你怎么来这后头站着了?我喊你也不应我。”文从林带着点小抱怨的语气嘟囔道:“看烟花我都占好位子了,你又不在。”
    锦心轻笑了两声,看他一本正经地邀功撒娇的样子,心软得不像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多谢我们林哥儿记着阿姐,给阿姐占位子了……等明儿个,阿姐有好东西给你。”
    文从林眼睛登时一亮,又得强做沉稳,端正地和她往出走,走了两步,没忍住凑过去低声问道:“是什么好东西啊阿姐?”
    “明天才能看。”锦心一指抵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一点,警告道:“今晚守岁,你若敢偷偷溜去瞧,别怪你姐姐我心狠。”
    文从林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听到这句话就下意识想要捂住小屁股的小孩子了!他现在是个大男孩!听到这句话怎么会畏惧呢?他只是会……气弱低头而已。
    “好吧。”他低着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听阿姐的。”
    锦心看着他,好笑地“哼”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除夕宴散尽,他们还要坐着守岁,但锦心是守不住了,她的身子坚持不下去,文夫人等人一直都注意着,见她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了,忙命人抬竹轿来送锦心回园子里。
    园中这会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漱月堂中丫头婆子们在下房里凑出两桌吃酒,她们要回家喝年茶还得等年后了,这会都得在府里守着上差。
    婄云从小厨房拎出个大食盒来,应该是早就备下的,高高的食盒里头一盘子点心、一盘子果品、一盘子肥鸡烧鸭等卤肉拼攒,她将三大盘菜品安放在小院的墙角下,又将酒杯摆出三只来,锦心执壶,将屠苏酒一杯杯填满。
    最终从食盒中取出两个小杯,锦心与婄云各执一杯,足足填满,然后先向地下三杯酒,二人再碰杯,锦心双手举杯一敬,心中默道:诸位,共饮此杯。
    虽然已是重活一世,也不知这些酒,那些故人能否喝到。
    若是他们能喝到,也不知这几年,敬上的南地屠苏酒,与前世十几年里,北方的屠苏酒相比,风味有何区别差异。
    锦心在墙角立了半盏茶不到的时候,便缓缓转身,踩着雪吱呀吱呀一步步往回走,“回吧。”
    她披着身厚厚的狐裘斗篷,在婄云的搀扶下,一步步往那灯火明亮温暖如春的人间走去。
    给文从林的礼物还真是早就准备好的,请当代铸剑名师打造的一把剑,青锋寒光凛,指尖一敲便是一声脆响,吹毛足可断发,称得上是一品宝剑。
    若在剑主人手中能磨砺锋芒向世人,那总有一日能成为一代名剑。
    这种好剑属于可遇不可求,因为想求名师出手也要准备得出拿得出手的材料,锦心这是倾两边人之力搜寻数年才集齐了材料,用了荀平那边的人情才请到的那位大师,并在今年年底收到了铸好的剑。
    剑名“承光”。
    承先辈之志,立后世之光。
    其实这剑名,原本是勿忘家仇、承继微光的意思。
    不过锦心不喜那个寓意,后来家仇得报,文从林便再未提起过那八个字,只要说起剑名,就一定是承志立光。
    这都是前生往事了,今生一切还没发生,承光对文从林而言,便知是一把姐姐不知从哪里寻来、名唤承光的好剑罢了。
    他跟在安先生身边学武几年,属实也长了些眼力,哪里看不出这是一把顶级宝剑?
    剑甫一入手,他便觉察出来了,登时欢悦欣喜得不知怎样,又兴奋激动,握着剑快速使了两招,又在眼前细看,只觉着这把承光哪里都合他的心意,便是剑名都让他莫名心潮澎湃,再喜欢不过了。
    他知道好剑难寻,安先生去岁从南到北地跋涉,就是想为他寻材料打造一把好剑,却一直没遇上看得上眼的,这会这把剑品质上乘,一定极为难得。
    文从林连忙又询问锦心是从哪里得来的,锦心言道是机缘巧合,托了人请一位大师傅打造的,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带过了。
    徐姨娘见锦心从文从林一把剑,开始倒是没说什么,等文从林欢喜地出去试剑,她才带着几分嗔怪地对锦心道:“你又惯着他……真就叫他以后行走江湖去不成?”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锦心拍了拍徐姨娘的手,“林哥儿不是甘于平凡之人,或许他日后的前程,就在这把剑上了。”
    徐姨娘愣了半晌,才低头轻声道:“我只求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
    “会的。”锦心笑道:“只看他的志向吧,若他真要往建功立业那条路上奔,如今熬炼打磨出武艺就是最紧要的不是吗?若是不走那条路,学些武艺傍身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徐姨娘只得点点头,二人一齐转头看向窗外,文从林两世练功走的都是轻盈敏捷的路子,剑招变化灵活轻动,但底子还是老老实实扎马步、走梅花桩练出来的。
    他的底子扎实,招式便灵动却不显轻浮,出手时才能看出力道十足,锦心留心看了半晌,心下稍安。
    到底文从林是个勤奋孩子,也知道上进的重要,即便今生没有家仇大恨在后头压着,他的功夫也没有丝毫懈怠。
    这样也好。
    哪怕有她、有家族,也不知能庇护文从林多少年,他若自己能长成参天大树庇佑苍生,也是善事一桩。
    年后天气逐渐转暖,今年金陵的天气倒是正常了不少,如锦心所言,朝中确实因为去岁的两场天灾闹出了些风波,不过也借着机会,朝堂中数位官员落马,均是与夏狄或周遭师夷白越等国有银钱往来的。
    此等人可谓国贼!
    锦心看罢京中来的书信,在烛火上一拂,看着火舌吞噬纸张,她将那信纸玩笔洗中一扔,神情淡漠。
    几个蛀虫,拔了是幸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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