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敏吾站在一旁,冷笑道:“几位老大夫可千万小心一些,若是听母亲痛哭,就断定母亲动了胎气,那就当下方子给母亲服用——痛成这样,休想用什么十三太保蒙混过关!我身为人子,一定跪在床前给母亲喂药。若是断定母亲没事,几位又如何解释,母亲眼前的痛楚?”
    “敏吾!”穆老姨娘怒道,已经有几分明白凌钱氏是好不容易抓住凌敏吾的把柄才闹上这一场,皱着眉头,立时苦恼起如何收场。
    “尤坚他娘,我还在这呢。”凌古氏提醒道。
    穆老姨娘登时百味杂陈地低头道:“婢妾该死,不该当着老夫人面训斥少爷。”
    凌敏吾心里一哽,竟后悔逼迫凌钱氏太过,连累穆老姨娘也受委屈。
    “老夫人,如何说?”凌古氏问。
    夹在屏风、帐幔间的老大夫们个个汗如雨下,依着去请他们的下人叮嘱,是该说凌钱氏动了胎气,但是药三分毒,若是凌钱氏没病吃出个好歹来,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良久,一个心思活络的老大夫开口说:“大夫的病,还不到开方子的地步,请夫人静养就是了。”
    “那就是没病?”凌古氏说。
    “……也可以这样说。”
    “没病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凌古氏冷笑一声,立时说:“请大夫回去,咱们也走,叫夫人好生静养着。”
    “是。”
    一堆老大夫顾不得拿诊金,急匆匆地就向外走。
    凌古氏扶着凌雅峥的手站起来,“元丫头……”
    “老夫人……”吐出三个字,元晚秋眼睛一闭,登时昏厥了过去。
    “姐姐!”元澄天赶紧地搂着元晚秋,奈何人小力道不够,只能眼瞅着元晚秋直直地向后栽去。
    凌智吾忙伸出手,眼瞅要接住了,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凌敏吾站得近,忙伸手将元晚秋接住。
    凌古氏盯着帐幔里还赖着不肯露面的凌钱氏,对凌敏吾说道:“敏吾,晚秋算是代你受过,难得有这么个一心一意为你着想的人,将她领回去,这几个月里,就别叫她干活了。”
    “是。”
    “母亲,”凌秦氏瞥了一眼如丧考妣的凌智吾,笑道:“母亲,晚秋的卖身契还没……”
    “老夫人,求老夫人别叫姐姐去签卖身契。等澄天出息了,一定好生报答老夫人!”元澄天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凌古氏对凌秦氏嗔道:“这乱世里,若不是不得已,人家肯来咱们家做工?又不是买来的,又不是家生的,何苦叫她身上多个奴字?”
    “多谢老夫人。”元澄天感激地说。
    “行了,走吧。”凌古氏十分受用地迈着步子向外去,握着凌雅峥的手,越看她越是欢喜,等走远了,才收去勉强摆出来的威严模样,笑道:“真真是时来运转了,早些年,处处被人拿住脚痛,现如今,也能义正词严地教训人了。”
    “要紧的是,祖母训起人来,当真又大义凌然,又叫人心服口服。”凌雅峥笑道。
    凌古氏嘀咕道:“真不知你那素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二伯娘,怎地忽然跟个小丫头不对付了。”
    “……谁知道呢。”凌雅峥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忽地搂着凌古氏的臂膀,笑道:“祖母且将这些糟心事放在一旁,明儿个去芳草轩里尝一尝我的手艺?”
    凌古氏笑道:“难得你来请我,明儿我就拨冗去一趟。”
    “多谢祖母赏脸。”凌雅峥笑道,因见孟夏走来,料到她有事来回,送了凌古氏回养闲堂,就立时带着梨梦回了三晖院里。
    果然,才进来,孟夏就笑盈盈地将一封信送到凌雅峥手上,“猜一猜,是谁送来的?”
    “臭丫头,反了天了,你还逗我?”凌雅峥走到书案边坐下,便动手拆了信。
    “这人,小姐可当真猜不着,是齐清让。”孟夏笑道。
    凌雅峥不由地有些失神,人当真奇怪,她兴许会原谅上一世就不熟络的邬音生,却难以原谅上一世始终信赖有加的齐清让。失神之后,懒得再问,便仔细看信,只见是一封莫三套用前朝先贤留下的尺牍写成的一封文采斐然的信函,撇去纤巧的辞藻,就只剩下“已替你遮掩,懒怠追问究竟”几个字。
    “齐清让说,三少爷直到腊月之前,都要住在纡国公府里陪二公子读书,据说,纡国公有意要叫二公子在来年的元宵佳节上展露才华,紧逼着二公子读书呢。”孟夏嘀咕着说。
    梨梦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说话间,就去看凌雅峥。
    凌雅峥托着脸颊,心里也不着急,暗道:虽说秦舒近水楼台,但亲近的,也只能是水中之月。因莫三信中“懒怠追问究竟”几字,一时起了投桃报李之心,绞尽脑汁地回想一番,便自己个研磨了墨水,提笔在花签上写下“印透山,挂印坡,治水之贤才”几个字,装在信封里,对孟夏说:“悄悄地打发人给莫三送去。”
    “是。”孟夏慎重地接了信。
    凌雅峥托着脸颊,望着案上不住跳动的烛火,竟好似有人替她分担了再生的惶惑不安般,莫名地安了心。
    “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凌雅峥一怔,抬头见凌韶吾悲喜不定地走了进来,忙起身去迎。
    凌韶吾重重地跌坐在窗户下的太师椅上,觉得疼了,才恍惚地记起受的伤哎呀哎呦地叫起来。
    “哥哥,怎么样了?”凌雅峥赶紧地问。
    凌韶吾茫然地说:“先进马家的时候,马家当真将我当做扫把星,恨不得将外祖父也一并扫地出门,谁知道,外祖父跟马家老太爷闭门说了一席话,再出来时,马家老太爷就称赞我一表人才,还叫我拜见了马夫人。”说着,脸上登时烫了起来。
    “……也见到佩文姐姐了吧?”凌雅峥说。
    凌韶吾窘迫地点了点头,随后赶紧地问凌雅峥:“你跟外祖父说了什么话?怎地你的话那样有用?如今,外祖父带着马家祖父跟祖父在书房里说话呢。”
    凌雅峥登时沉默起来。
    凌韶吾追问道:“连我也不能说?”
    梨梦见状,赶紧地领着孟夏、丽语几个向外去。
    “……我跟外祖父说,可逼着祖父拿着没交给纡国公的兵马做聘礼。”
    凌韶吾震惊地呆住,久久回不过神来,待回过神,就脸上青筋跳着,咬牙切齿地说:“糊涂!将咱们凌家的底交出来,万一将来……那该如何是好?”
    “哥哥放心,祖父不需将家底全部交出来。”凌雅峥忙说,见凌韶吾震怒,不由地喃喃道:“这一家如何,跟我有什么干系?谢莞颜进前院不是一次两次,难道就没旁人察觉?不过是事不关己,不肯理会罢了!就算祖父、祖母如今再如何补偿,母亲活不过来,母亲腹中不知是男是女的弟妹活不过来,慢说整个凌家,就算整个雁州府,整个天下,也没人比得上哥哥在我心里的分量!”
    凌韶吾怔怔地红了眼眶,哽咽道:“就算这样,你也太鲁莽了!有个万一……”
    “哥哥放心,我仔细想过了。”凌雅峥说。
    凌韶吾伸手擦去眼角盈出来的眼泪,嘴里依旧念叨着:“太鲁莽了些,怎可将家底交出去?”
    “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可是……哎!说来说去,还是我无能,倘若我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就不信马家看不上我!”凌韶吾握着拳,待要重重地砸向桌面,又强忍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心境平和。
    “如此说来,整个雁州府,将来嫂子的聘礼要排在前头了。”
    “你还笑!”凌韶吾摇了摇头,未免心绪一直被马佩文的事左右,重新坐回太师椅上,就轻声问:“家里可又出事了?回家时,就瞧着整个家都不对劲,元澄天还来借了五两银子,说是给她姐姐买些东西补身子。”
    凌雅峥一笑,就将凌钱氏院子里的闹剧说了。
    “她当真不知道甲鱼的药效?”
    “说是不知,那就当做不知得了。”
    凌韶吾不赞同地说道:“若是她明知故犯,那就有跟大伯娘串通祸害二哥的嫌疑?”
    “放心,二哥多了她才不会被人欺负。”凌雅峥虽不十分赞同元晚秋的手段,却打心底里赞赏她这份不甘为人下人的上进心。
    “你又为何笃定?我瞧你就是太自作主张了。”凌韶吾问了一声,不等凌雅峥说,就立时摇起头来,“罢了,你也不必说给我听,这辈子,我只听两个女人的话。”
    “哪两个女人?”凌雅峥笑道,见凌韶吾脸红起来,不由地艳羡起来,这份小儿女的情思,料想她求不得了。
    “噼啪”一声,烛花爆了一声。
    “时辰不早了。”凌韶吾站起身来,听着外面二更的梆子声,就起身告辞。
    “哥哥慢走。”凌雅峥亲自将凌韶吾送出院门外,等凌韶吾走了,就问:“前头祖父还跟两位老爷子在书房里吧?”
    “锁了角门了,也没法打听。”孟夏轻声说。
    “就那么着吧。”凌雅峥叹了一声,就随着梨梦回房洗漱。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凌雅峥起身一番梳洗后,带着梨梦、丽语去养闲堂,就觉家里的氛围跟昨日又不相同了,听听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后凌秦氏带着凌智吾、凌雅娴、凌雅峨走了过来。
    “二伯娘好。”
    凌秦氏脸色略有些苍白地点了点头,虽妆容精致,但眼下一点浅淡紫色,证明她精神并不好。
    凌秦氏只点了头,就向前走。
    凌雅峥立时跟在凌雅峨身后。
    凌智吾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峥儿,马家塞鸿跟韶吾可亲近?”
    凌雅峥笑道:“并不亲近,可也不疏远。”
    “……听说,因马塞鸿在马家盛赞了韶吾,一大早地……”
    “咳!”凌秦氏轻轻地咳嗽一声,骄傲地挺直腰板,落落大方地走着。
    凌智吾醒悟到自己那话未免显得自家太小家子气,就止住话头,勉强地说道:“你要有嫂子了,原本母亲还说,该叫马家跟大伯房里弟弟妹妹结亲,如今马家看上了韶吾,也是好事。”
    成了?凌雅峥故作目瞪口呆。
    凌秦氏笑道:“料想你还不知道,记着,待新嫂子进门了,千万不可提起你嫂子跟你大哥议过亲的事,免得尴尬。”
    “是。”凌雅峥低头应着,进了凌古氏屋子里,就见凌咏年、凌古氏分左右坐着,站在门槛边一望,只见凌古氏硬生生被凌咏年衬托出一身青春朝气来,给凌咏年、凌古氏请安后,就偷偷地去看凌韶吾。
    凌韶吾浑身上下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吭。”凌咏年咳嗽一声,恍若被人剜掉一块肉般,心疼地对凌秦氏说:“老二媳妇,你三弟妹没了,韶吾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
    凌咏年重重地叹了一声,望着凌韶吾高高翘起的嘴角忍不住牙根痒痒起来,骂道:“嬉皮笑脸的!若不是鸿儿极力说你耿介是个好人,马家看得上你?若还不用心读书,等过两年媳妇进了门,看你媳妇如何瞧你不起!”
    凌韶吾登时收了喜色。
    凌秦氏却不由地问:“过两年……是否太仓促了?毕竟,他大哥、二哥、三姐、四哥尚未没有着落。”
    凌咏年蹙眉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尤胜无意再娶,长嫂为娘,叫韶吾尽快娶妻也好。”
    凌秦氏总觉得马家看上凌韶吾的事太蹊跷,但任凭她想破了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吃饭吧。”凌咏年又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凌韶吾一眼,心道这样重的聘礼,就连纡国公膝下千金也未必能有。
    “吃饭吧。”还没回过神来的凌古氏稀里糊涂地来回望着凌智吾、凌韶吾,也没明白马家看上凌韶吾什么。
    饭厅里,凌家老少无声地吞咽着米粒,除了凌韶吾带着欣喜,剩下的全部不明所以。
    吃过了饭,凌雅峥正向外走,冷不丁地被凌雅娴截住道路。
    “好你个偷天换日,说,什么时候将大哥换成五弟了?”凌雅娴嬉笑着,将前后巷子看了一回,拉着凌雅峥的手,轻声问:“这事,跟雅文在印透山上跟踪佩文有没有关系?”
    凌雅峥嘘了一声。
    凌雅娴冷笑一声,抓着凌雅峥的手,轻声说:“既然你法子多,认识得人多,就替我查一查,海宁白家的庶出老二人品才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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