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无力让这个大军压境也未蹙眉分毫的男人丢盔弃甲,几欲溃败。
    “蕊蕊,蕊蕊......”
    祁朔只是抵着她的额头,唇瓣摩挲着她的鼻尖再往下。
    他一声声重复地低唤着她,那嗓音喑哑沉重,好似孤狼呜咽,艰难到喘不过气。
    “我们......回家了。”
    在最初的最初,他曾以为照顾她只是母亲的寄托,以及作为丈夫的责任。
    只是情愫就像是无形的毒药,在不知不觉的日日夜夜里深入骨髓,血肉交融。
    此时此刻,祁朔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心境。
    他想要的哪里是她生命的延续?
    从始至终,他在乎的,都只有她一人。
    第107章 终章:他的眼底全部是……
    这场叛变终结在庆元四年的最后一个月。
    即便是过了很久, 京都的百姓们依旧忘不了镇北军冲入城门的那一夜。
    北风呼啸,男人身姿修长挺拔,怀抱着满身血污的女子, 宛若孤刹遗世独立。
    他从风雪中逆行而来,步步沉重, 无人敢扰。
    ……
    又是一年岁末, 先前战时的萧索随着时间的流失逐渐冲淡, 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恢复的民生百态。
    街头人潮熙攘, 随着大人出来采买家当的儿童们在大街上来回嬉闹。
    先前被猛火油柜烧毁的悠茗坊又重新搭建了起来,说书人也再次支起了摊子,讲述着新一轮的传奇。
    “要说此番南平王叛变,攻势之猛可丝毫不输于当初匈奴压我朝边境,不过半月便北上攻下三城, 那势头......”
    “哎!李老头, 你怎么老称赞叛军!莫不是什么敌方奸细吧!”
    此言一出, 还在摇着折扇悠哉悠哉的李老头瞬间色变。
    “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什么奸细!这话能乱说吗!懂不懂什么叫欲扬先抑!”
    见他急得面红耳赤,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好了李老头别卖关子了!给你赏钱哈哈哈哈......”方才打趣他的男子笑着从怀中摸出铜板扔上。
    李老头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仰起头冷哼继续:“饶是那叛军势头再足又如何?我们祁公爷率镇北军南下, 立马便将他们堵在了宁郡!”
    “可那裴益川当真是阴险狠毒又卑鄙至极,将战场拉到城中百姓最为聚集之处,大肆使用猛火油柜, 便是料准了镇北军不会伤及无辜, 更是不会反抗!”
    “但我们祁公爷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自少年起便随父征战四方的大丰战神!怎会被这般低劣的伎俩难倒?不过辗转数月,后以几百轻骑兵绕后包抄,打破僵持许久的战局......”
    ......
    说书人的齿舌天花乱坠,引得无数人大声叫好。
    “说起祁公爷,便不得不提起祁夫人, 那时祁夫人即使身怀六甲亦首当其冲用自家的产业去救助军需,真可谓是夫唱妇随!”
    “这个我知道!哎,说起来,这悠茗坊不就是当初祁夫人遣人新修葺的?”
    “对对对,当时我家婆娘日日念叨着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亦是将家底掏了个底朝天,要一道送去运往前线呢!”
    “可我听说祁夫人在宫变那日动了胎气以至早产,好像已经……”
    “是了,我听旁人讲那晚公爷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从宫门一路走出,想必便是祁夫人吧。”
    “嘶……据说公爷当时的模样极其可怖,简直就像是从那…….”
    “呸呸呸,别瞎说,国公府可从未挂过白绫,若被国公府的人听见你们仔细些舌头!”
    ……
    那边的人群不过说了几句便识趣地缄默不言,而这些话落到另一边人的耳中便又是另一番心境。
    阿绫红着眼垂头跟在德元身后,终是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开口:“夫人不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吧……”
    这话令强撑许久的文茵心中一凛,但她到底比阿绫大上几岁,很快便稳住了心神:“不会的,夫人自幼就身体好没生过什么大病,这一次一定也会……”
    边说着,文茵的眼眶也红了。
    当初太医说奚蕊身体的那丝毒素因生产时血脉涌动而游走通身,导致毒发。
    此毒无解,若夫人三日内能醒来便算是挺了过去,可如今已经过了十日夫人都没见有苏醒的迹象,虽说一息尚存,可……
    德元朝后睨了她们二人一眼,心中虽不好受,却还是出口宽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未到最后便不成定数。”
    ……
    国公府。
    拱门上还悬挂着去年的灯笼,簌簌白雪将红砖绿瓦遮盖了通便,满院萧索同外面的喜愉格格不入。
    府中仿佛又回到了长公主离世之后数十年里的凄凉,即便是梅花开了一片又一片,也依旧遮挡不住其中孤寂。
    宫中本是为了早产的小世子选派了许多乳母医师,奈何德元害怕惊扰公爷引他触景生情,便只留下了办事最得力的几个,其他种种事宜,皆还是由他们去外操办。
    德元和阿绫、文茵一道进了府,路过卧房之前他略微顿了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往内走。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开始,公爷便将自己和夫人锁在房中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若小季大人在或许还能帮劝一二,奈何小季大人也受了重伤不得在南平城暂歇......
    后来即便是太皇太后和娴贵妃冒着大雪前来也没能让公爷踏出半步。
    而此情此景,对德元来说可谓是十分熟悉。
    虎父无犬子,公爷继承了老公爷的骁勇善战,可为何……连这种事情都要如出一辙?
    再者,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就……
    二十多年前,怀嘉长公主因难产离世,那时的老公爷抱着长公主的尸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若非太皇太后赶到以性命相逼,长公主殿下恐怕都无法入土为安。
    后来的老公爷更是疯了般夺过乳娘怀中还是世子的公爷,差点将他掐死于襁褓之中。
    思及此,德元后背发冷,即便是之前吩咐过很多次,依旧忍不住再多说一句:“记得别把小世子抱到公爷眼前。”
    那件事令所有人都心有余悸,以至于太皇太后亲自将公爷带入宫中抚育。
    虽然随着年岁渐长,老公爷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但如今的公爷可不一定还有理智。
    “是。”
    ……
    昏暗的室内只堪堪燃起一支火烛,缥缈的火光窜动在空气之中。
    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那是外面生气唯一的通入口。
    床榻边散乱摆布着拆开的一封封信件,是战时奚蕊写下的。
    那个时候她害怕惹他分心,便只是写下并未寄出。
    娟秀的小字在昏黄的光晕里映入祁朔眼底。
    这些字句里只是写着素常生活中最为琐碎的小事,可在这十天中,他却翻看了无数次。
    祁朔指尖抚摸过奚蕊苍白的脸颊,他看着她,又看向那些字迹。
    就好像是要从这些他不在的日夜中,寻到一丝她饱含生机的证明。
    「我怀孕了,三个月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可真是一点也没有折腾我,知眠姐和太皇太后来府中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她们说你不在身边没有照应,便让我随她们入宫,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也可以,府中还有德叔和其他婢女小厮,倒也不至于让我出事,但是也不想让她们担心,我便答应啦。」
    「今日让大表哥他们动用了崔家的商线给你们送去了物资,可有收到?」
    「没想到京都的百姓这样热情,一觉醒来宫门口都是自请送来物资的人们,今日收整许久,感觉有些腰酸,便早些歇下了,就是辛苦了知眠姐。」
    「......今天孩子踢我了!无比奇妙的感觉,你要是在就好了。」
    「今天又睡了将近十个时辰......半粒米没吃,想念夫君烤肉的第好多天!」
    「昨日瞧见锦和楼新来了许多缎子,可我肚子越来越大啦,做上一身要花不少银子,也穿不了多久,还是等着生产之后要夫君陪我去——」
    「我好想你呀,数月不见思之如狂思之如狂思之如狂......」
    「听说你们包围了南平城,不知我的阿沐可有平平安安?我的夫君一定平平安安!」
    「八个月了,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
    祁朔垂着头,低敛的眼帘看不清情绪,只是一缕碎发搭到额间,徒增了些寂寥。
    “我也很想你。”
    捏着纸张的手收紧又摊平,本已干涸的心底再次纷杂着涌动的情潮。
    祁朔握拳抵着额,瞧着日升到日落的光影从南到北,隐隐约约中他好似听到了阵阵婴儿啼哭。
    那声音越来越大,他又听力极佳,饶是隔了很远,也依然能听得清楚。
    忽有一阵雪风顺着窗口的缝隙吹来,带着纸张吹起簌簌声响。
    祁朔伸手按住翻动的信纸,纸张停顿。
    「希望他是如夫君一样的男孩,弥补你幼时的苦难,我们一起将他养大。」
    指腹摩挲过早已干涸的字迹,他的瞳仁颤动不止。
    缄默许久,祁朔俯身吻了吻奚蕊的额头,又站起身为她关严了窗户。
    黑靴踏地朝外迈步,十天以来,他第一次拉开了门板。
    ......
    烧了数盆炭火的房内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
    文茵抱着那团小丸子来回踱步轻哄,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同往常一样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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