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有道公爷许是因为夫人再也醒不过来,悲伤过度,以至于行为异常。
    更有人言公爷同老公爷一样少年丧妻,彼时老公爷还有匈奴未灭尚且存有一丝斗志,可如今世道太平,公爷更是没了旁的牵挂,心防便一道垮了下来。
    但文茵却不这样以为,她总觉得公爷的通身虽依旧冷然淡漠,可她却能从中隐隐体会到一丝期冀。
    他在等,等夫人醒来。
    ......
    裴云昭一次次遣人将镇北军军令送还国公府,却又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他知道如今的祁朔没有心思去掌管政务,可这镇北军权只有在祁朔手上才足够稳妥。
    “臣妾参见陛下。“林知眠推门而入便见裴云昭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自然知晓他在愁些什么,却也并未点明。
    “起来罢。”裴云昭摆摆手,视线掠过她侧脸快要好全的疤痕,目光柔和不少。
    “你可知国公夫人如何?”
    林知眠抿唇摇头:“臣妾不知。”
    他们甚至连国公府都进不去,只能勉强从德元那里知道些消息,但奚蕊的情况终究还是老样子。
    裴云昭低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当初奚蕊中毒,宫中太医倾巢而出,更是招揽天下民间医术高者,均无可奈何,唯有等。
    可这等之一字,看似盼头,却又是折磨。
    “陛下,恕臣妾多言,如今朝政逐渐安稳,陛下要早日打算,也莫要让皇祖母忧心过多。”
    自那日宫变后,太皇太后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再加上见不到祁朔,整个人更是恹恹儿的。
    就连催裴云昭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老生常谈都甚少再说。
    “至于玄羿那边,蕊蕊若能醒来,自是一切无碍。”
    可若她醒不来呢?
    二人均是没有去往下再说。
    裴云昭捏了捏眉骨,忽而觉得肩上一轻,一双柔荑搭到了自己的脖颈轻轻揉捏。
    “今年除夕家宴一切从简罢。”
    少了许多人,又变了许多事,虽说是他成为真正掌权帝王的必经之路,却也难免有些唏嘘。
    南平王裴益川,是先帝最小的弟弟,裴云昭幼时还跟随他习过箭术,却不曾料最后死在了自己亲儿子手下。
    只是萧凌会对裴益川亲自动手是裴云昭没有想到的。
    如今正值年末,恰好趁此新岁除去以往污秽,从前种种便让他们过去罢。
    “请帖给国公府也送去一份。”
    林知眠手指一顿,随即点头:“是。”
    ......
    暮色降临,苍白的天际边隐隐听到炮竹几声。
    外头万家灯火,袅袅炊烟此起彼伏,今日是又一年的岁末之夜。
    国公府内仍旧暗淡无光,宫里送来的请帖被横陈在清冷落灰的书房桌案上。
    文茵与阿绫将今日曝晒好的衣物收整到室内,却在半途被祁朔叫住。
    他的视线落在她们手头捧着的大红月裙上:“这是何时的衣裳?”
    阿绫道:“这是夫人未出阁前裁制的百褶如意月裙。”
    奚家不算富裕,奚蕊还在奚府时便精打细算惯了,一年上头才在岁末给自己裁上一件好衣物过年。
    而这月裙便是出嫁之前在家过的最后一次年所置办的衣物。
    只是后来入了国公府,虽说并未大肆铺张,可所裁制的衣物也远远比之前的要好。
    是以,出嫁前奚蕊所舍不得而带来的衣物最终都压在了箱底,这也是时至今日才轮到这件月裙出来曝晒的原因。
    这些时日,祁朔日日为她更换衣物,也将她的喜好摸了个大概。
    相比于丝绸,她更爱棉制,而喜欢的色系大多为湘妃色、橙红色更多。
    如此艳丽的大红,除去大婚之日,他从未见过。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那抹绯红,总觉得有些熟悉。
    “夫人未出阁前曾穿过几次,奈何那几次的运气都不算太好,便觉是衣衫风水......咳,所以就封存了起来,若公爷不喜奴婢这就拿去处理了。”
    运气不算太好......
    提到这个祁朔便知道方才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他不可抑制地弯唇:“拿来吧。”
    阿绫微怔,同文茵对视一眼,还是将月裙递了过去。
    祁朔垂首瞧着那不算精致材质的月裙,不由得想到了回京之初,那通往皇宫的阴暗小巷里的一抹红影。
    那时候的她似乎是在因为自己回京而害怕吧?
    后来在上元灯宴,她一舞倾城,风头正盛之际却悄无声息地退离了场。
    彼时自己正因她的舞姿疑惑,又刚巧得到章家在宫内安插暗线的消息。
    于是寻个由头离了席,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被人追赶的她。
    思及此,祁朔指尖细细抚摸过月裙上方的精致绣纹,低笑了声。
    傻姑娘,运气确实不算太好。
    ......
    遣退了一众下人,他带着月裙走进了室内。
    无风无雪的夜空,月光皎洁洒在地面。
    祁朔没有燃烛,听着炭盆里滋滋声响,他一层层为她换上了这身百褶如意月裙。
    系上最后一根腰带,他将她侧揽入怀中,瞧着窗外白皑皑的积雪泛着光亮。
    “蕊蕊。”他细细低语,目光缠绵,“你睡了很久了。”
    他知道她甚是爱美,便将那些她爱的衣裳一一为她穿了个遍。
    一个月了。
    “快回来吧。”
    ......
    小祁韧在一旁的小床上睡得安稳,刚刚一个月大的孩子养得比先前白嫩了许多,却依旧是小小一团。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细小的眉头忽然皱起,紧接着小嘴一瘪,便是嚎啕大哭。
    祁朔头皮一紧:“......”
    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他将奚蕊平放在床上,又拉好被角,随即起身走到小床边。
    熟练地摸了把被褥,发觉无异,便一把将哭得愈发凄厉的小祁韧抱起。
    “别吵你娘。”
    祁朔拧着眉,将小祁韧举高,又颠了颠,轻哼一声,“小东西。”
    “哇呜呜呜——”
    “......”
    祁朔叹了口气,搂好小祁韧的衣角,单臂抱靠在肩上,大掌顺着他的后背,朝外边走边道:“别哭了。”
    “再哭把你扔出去......”
    月光将男人越走越远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背对着室内,并没有看见榻上女子露在外面的指尖动了动。
    ......
    祁朔缓慢着步伐走到院内,周遭是前几日堆积的雪层,满园的梅树在冷风中摇曳。
    不知是与他对着干还是如何,小祁韧在这步步颠婆中竟又睡了过去。
    祁朔站定到院前,俯视着怀中的小东西,本想伸手捏捏他,却又想到自己手指冰凉,便又放了回去。
    小祁韧的重量于他而言微乎其微,可此时此刻却又觉得有千斤之重。
    祁朔仰头望月,凝望着飘飘荡荡的枝叶和奚蕊曾悬挂的风铃,倏尔想到那些他不在京都的日日夜夜,她是否也是这样思念着自己?
    思及此,他不由得弯起眉眼,似乎看到小姑娘瘦小的身姿忙前忙后的模样。
    后来她挺着和自己不符的大肚子,举步蹒跚,却又满怀期待。
    那时候的她一定很辛苦吧。
    祁朔感觉自己胸口漫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挺直的脊背不可抑制地弯下了腰。
    那些他以为麻痹的情愫其实从未远离,只要稍稍想起,便如洪水倾泻,绞痛痉挛蔓延到四肢百骇。
    手臂缓缓收紧,引得怀中的小祁韧哼唧了一声。
    祁朔蓦然清醒松手,可那崩泄的爱意却毫无停歇,寸寸土崩瓦解。
    “......夫君。”
    就在他快要淹没于窒息中时,一道清哑的女声顺着清风徐来。
    那声音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记忆里的声线,耳鬓厮磨,似水如歌。
    祁朔微弯的脊梁猛地一震,背对着后方的瞳孔倏然放大。
    这是......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不敢转身,害怕又是自己的幻听,和先前每一次一样,一触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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