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尚轻容虽然不待见她们,却没想过虐待,吃穿用度和服侍的人手已经送来了,也吩咐人过来量房,准备修葺整理。
    若是安分一些,老老实实别去招眼睛,日子不会难过。
    只是……原本就是官家小姐,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在云阳侯身边,怎么甘心?
    “娘,爹如何了?”打发了下人出去,方瑾玉给杨氏倒了一盏茶,关切地问。
    杨氏喝了口水,回答:“赏了巴掌,踹了一脚,又砸破了头,好不狼狈。”
    “这么严重……娘,那爹一定很生气吧?”方瑾玉期待地看着杨氏,“如此下脸,爹一定不会再给松竹院的好脸,这个春节里您是不是可以与她平起平坐了?”
    说到此,杨氏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摇了摇头。
    方瑾玉心中一沉,问:“为什么?她不同意,还是爹被吓住了,不敢再提?”
    杨氏没有回答,她也是不解。
    自从方瑾玉大了些,到启蒙的年纪上下,她便偷偷带着儿子搬回京城,被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每次云阳侯前来都是找着借口小心翼翼。虽然怕被尚轻容发现,两人见面不多,堪比偷情,但她使出浑身解数,却也将云阳侯的心牢牢绑着。
    也正因此,乖巧听话,温存小意的她,成为了云阳侯宣泄不满情绪的对象,而抱怨最多的则是夫人尚轻容,强势粗野,做作虚伪……还有对嫡子病歪歪,那不求上进的失望。
    不过不管指责的有多冠冕堂皇,杨氏知道,最终的原因只有一个,如方瑾凌那故事中所言,自诩才华的男人,靠着妻子和岳父起家,时时遭人提醒自己的无能,让他自尊心备受煎熬。
    哪怕没有杨氏,在某一日西陵侯府失势或者遭难之时,尚轻容的下场亦能预料。
    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尚轻容还动了手,七出之条下,师出有名,休妻办不到,可云阳侯完全可以借此将她抬起来。
    “我派人去问了。”
    话音落下,门口便传来一个敲门声,丫鬟若兰唤道:“姨娘,少爷。”
    “进来。”
    杨家遭难之时,奴仆变卖,若兰是杨氏到了云阳侯身边才买来的贴身丫鬟,十多年了,也足够主仆互相信任。
    “姨娘,奴婢听从您的吩咐找了文福问话,终于得了一点消息。”
    “怎么样,侯爷回来的路上可碰着什么人了吗?”杨氏问。
    “碰着了大少爷。”
    方瑾玉吃了一惊:“方瑾凌?”
    若兰点了点头。
    方瑾玉比方瑾凌只小了一岁,在方瑾凌还不知他的存在时,他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哥哥,常年吃药,病弱卧床,一年到头都出不了一次府,见过之人寥寥,比深闺小姐还文静,毕竟小姐们还时常要出去踏个青,去寺庙上个香,或随着母亲参加各种聚会。
    他羡慕方瑾凌的出身,却也不屑其药罐子的身体。
    因为云阳侯早就说过,最中意的儿子是他,迟早要将爵位让给他,而方瑾凌不过是一个连联姻都用不上的短命废物,见到云阳侯连话都说不利索。
    杨氏皱了皱眉:“说了什么?”
    若兰将文福说的话仔细道来,特别是最后几句,几乎是使劲地踩着云阳侯的痛脚,还不能暴起动手。到最后她有些不可思议道:“姨娘,这位大少爷好似不像传闻中那般软弱可欺。”就是深受云阳侯宠爱的方瑾玉,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爹没动手?”
    若兰道:“没有,侯爷气得暴跳如雷,文福说连手都抬起来了,可愣是没打下去,大少爷不仅不害怕,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有些难以置信。
    杨氏却心情沉重:“我更在意的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话让你爹打消了念头。”
    方瑾玉却不解道:“舅舅不是说是外祖听说娘受了委屈,为您出头才让爹这么做的吗?怎么会有拖后腿之嫌?”
    杨氏抿唇,眼底深深,她说:“不是你外祖的意思,而是你舅舅借了他的名义。”
    方瑾玉眼睛一睁:“娘,难道外祖不同意?”
    杨氏怨愤地站起来:“他怎么会同意?他巴不得我做小伏低,成一个真正卑贱的妾室由着尚轻容作践,连同你也矮方瑾凌那病秧子一等,好维护他尊礼懂法的名声!”
    这完全与方瑾玉想的不一样,他懵了,明明好不容易回来的杨慎行见到他是那么疼爱。
    杨氏继续说:“方瑾凌也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知道你外祖为了顺利回朝堂掌握大权,正是谨言慎行的时候,便以此威胁你爹!”
    这么一说,方瑾玉顿时明白了。
    他顾不得心寒,直接问道:“娘,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杨慎行在朝堂如何如履薄冰不管,方瑾玉可是做梦都想成为名正言顺的侯府继承人,若是杨氏抬不了平妻,他如何能成为嫡子?
    爵位和家产并非是云阳侯喜欢谁,就能给谁,请封的折子先要递到礼部核定,根据规章礼法条例,一切合规才能送到皇上面前圣裁。
    在有嫡子在前,绝对没有册封一个庶子为世子的道理。
    杨氏拧着帕子,眼神阴郁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隐忍这么多年,没名没分跟着方文成,难道单单只是找个依靠吗?高自修病死在流放之地,而我们杨家却是一家老小,连我那小侄儿都活得好好的,若不是我大把大把银子打点下去,能有他今日回朝的机会吗?”
    杨氏通红着眼睛,望着方瑾玉:“他们如今好过了,却要我们母子依旧身处地狱,没那么容易!”
    “娘……”
    杨氏双手扶住方瑾玉的肩膀,然后搂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玉儿,你不用担心,娘既然进了云阳侯府,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将尚轻容踩在脚下,帮你争夺云阳侯府,这是你爹和杨家欠我们的!”
    全家入狱,一纸婚约作罢,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另娶新妇,此中煎熬又有谁人知?她好不容易重新回来,怎能甘心?
    “等着,机会总会来的。”
    舒云院
    在不知道灌下多少苦药之后,方瑾凌彻底麻了,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他觉得自己跟个废物没啥两样,不是吃就是喝,再加个睡,连到院子里赏赏雪景都被拦着,更别说触摸一下雪,感受冬日清新的雪松味儿。
    虽说在松竹院睡了一觉养回精神,可这没说两句话就栽倒的事实依旧让尚轻容担忧不已,既然打算和离一起走,那方瑾凌这般弱不禁风的身体却是不行,他就此被勒令养病——养足一个冬季。
    京城地处北方,上辈子作为一个地地道道南方人,方瑾凌遇到白皑皑的雪难免有些心痒。
    可惜,哪怕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丁点的风漏进来也没用,紫晶联合舒云院上下寸步不让,逼得急了,直挺挺地就下跪。
    对此,方瑾凌只有投降的份,就在他屋子里的一亩三分地游荡,嗯,还荡不了多久就被“赶”回了床上,连从书房里摸来的书都不给多看,说是读书劳心劳肺,养病为上。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方瑾凌觉得他一向好使的脑袋瓜都变成了面粉糊糊,离痴呆不远。
    好在熬过了三日,没有犯病,长空终于被放进来了。
    方瑾凌那茫然空洞的眼神瞬间精神,灼灼盯着长空,后者才刚迈进一步,刹那间在这逼人的眼神下瞬间收了回来,内心忐忑不已,期期艾艾道:“少爷……”
    他回头看了看跟进来的紫晶,后者抿了抿唇,才没有笑出声。
    方瑾凌的目光在长空的肩头停了停,问:“外头又下大雪了?”
    长空老老实实回答:“是啊,可真不小,这才刚入冬呢,就已经接连下好几场雪了,少爷您怎么知道?”
    他这一问,就见方瑾凌幽幽地说:“你肩头的雪还没化完呢。”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朝紫晶望过去,那头顶怨气简直要凝成实质了。
    紫晶见此只有一阵一阵的无奈,若不是方瑾凌的身体实在受不得一点马虎,她也不想拘着人,只是她终究心软,想想便小声道:“要不,奴婢将窗子开一点点?”
    话音刚落,方瑾凌连连点头,乖巧自觉地将腰间被子往上拉一拉,盖住胸膛和脖子。
    见此,紫晶好气又好笑地走到床边,将窗栓支棱起,露出外头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地,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飞舞,庭院早已经看不清了,好似冬雪精灵迫不急待地挥毫泼墨,将此间渲染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方瑾凌都看呆了,若是上辈子,他得立刻冲出去在冰雪大世界里滚上两圈,再跟兄弟打上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要知道南方的孩子都渴望来一场这样的大雪太不容易。
    忽然一阵冷风吹进来,裹挟着雪花飘扬到方瑾凌的面前顽皮飞舞,他还未伸出手,却听见吧嗒一声,紫晶已经将栓子一放,关了窗子,彻底阻隔了外面自有的冰雪世界。
    而后继无力的雪花便在温暖的屋中不一会儿地就融化消失。
    方瑾凌吸了吸鼻子,将视线重新聚在长空面前:“说吧,探听了什么消息。”
    第13章 钟齐
    那日杨氏兄长来了之后,方瑾凌便让长空探听云阳侯接下去的动向。
    “少爷,侯爷之前派人去了方家族里,另外还去见了三位姑奶奶。听说……”长空压下声音,犹豫看了方瑾凌一眼,咬了咬牙道,“要给杨氏抬平妻,将那私生子记成嫡子呢!”
    他脸上带着不安和忐忑,紫晶听此,更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两人都担忧的望着方瑾凌,生怕他挡不住又一口血吐出来晕厥。
    方瑾凌简直莫名其妙:“我早就知道了。”
    闻言两人瞬间松了一口气,没气急攻心就好。
    但是方瑾凌却不满道:“花了三天就探到这点消息?”
    “不是,这是头一天晚上小的就知道了,可是怕消息有误,我又盯了两天,奇怪的是,就昨日,侯爷好像打消了这个念头。”
    紫晶怒道:“既然消了念头,你又为何禀告少爷,平白让人担心。”
    “这不是少爷说,有风吹草动都得禀告吗?”长空讪笑道。
    然而方瑾凌却若有所思,他知道抬平妻是真,记嫡子也是真,最后消了念头还是真。
    看来那位素未谋面的杨大学士在云阳侯心中的分量直接超过了杨氏母子,云阳侯此人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那就好,方瑾凌微微一笑,目光看向紫晶,恳求道:“好姐姐,等雪停了,我想看看雪景。”
    雪下了好一会儿,等方瑾凌午觉起,外头已经日朗晴开,阳光落在雪地里反射着光线,映照着屋里也是亮堂堂的。
    紫晶看着方瑾凌满心满眼的期待,实在拗不过,只能取来厚实的披风,扶着他到了廊下小亭坐下,三面放下遮风帘,只留一处给方瑾凌赏景,接着在四角添上炭盆,又放了一个炉子,烧着热水,她这才放心伺候在侧。
    难得能够出来喘口气,方瑾凌很珍惜,就是听着下人一下一下地扫雪,都觉得有意思。
    这时,忽然庭院外传来一个声音。
    “瑾凌。”
    还未见到人,这份爽朗却已经扑面而来,方瑾凌微微一怔,寻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到一位高壮的……少年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位是……
    “是定国公府的钟齐少爷来了。”
    紫晶的惊讶让方瑾凌无需再苦苦回忆其身份,他很快通过这个线索在原主的记忆碎片中找到了相对应的认知。
    钟齐是定国公府的长孙,比方瑾凌大了一岁,过年之后就十六了,他是为数不多方瑾凌能见到,且期盼的外人。该因其母与尚轻容一样从边关嫁到京城,前后不差一月,同样的经历让还是新妇的尚轻容,陪着刚出嫁的钟夫人熬过了最忐忑的时刻,直接促使两人的友谊升华,以致来往密切,连带着钟齐也时不时得来看望方瑾凌。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钟齐已经开始跟随父亲左右办些差事,见面就更少了。
    清楚这些之后,方瑾凌立刻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脆生生喊道:“钟齐哥哥。”
    穿得一身白绒绒又圆滚滚的方瑾凌,只露出那张精致白皙的脸蛋,远远看去犹如雪中玉兔,可爱至极,钟齐对上那双明亮弯弯的眼睛,又听着这脆中带糯的称呼,下意识地抓了抓手指,有些心痒痒,很想揉上一把。
    “瑾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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