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金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向周围拱了拱手道:“诸位,众所周知,女子出嫁,这嫁妆本就是其私产,顺律有言,和离亦或休妻,只要妻离夫家就需要归还嫁妆,夫家不得过问,亦不得扣留,府尹大人,您说是不是?”
    “正是。”京兆府尹点了点头:“不管是尚家还是方家,既是侯府,按嫁娶规格,应有嫁妆清单才对,比照便可。”
    钱多金笑道:“多谢府尹大人,清单自是有的。而且不仅嫁妆有清单,聘礼也有清单,虽然顺律上并未写明和离需退回聘礼,事实上按惯例也无需退回,不过我们尚家不愿占人便宜,皆如数返还,烦请诸位过目。”
    聘礼?
    那时候的云阳侯府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一副金头面,一柄玉如意,一盒翡翠金玉首饰,两对描花青瓷高底花瓶,四扇梅兰竹菊绣面屏风,一副朱子墨丹青……”林嬷嬷站在尚轻容身后,居然还记得起来,“值钱的也就这些了,其余的都是充数的。”
    闻言尚轻容别过脸去,回想当初一心待嫁的期待和欢喜,却没发现这个巨大的坑早在聘礼的时候就已经摆在她的面前,而她竟视而不见!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初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
    方瑾凌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这不是你的错。”
    “凌儿,还好有你。”至少儿子体贴,也不算失败彻底。
    如林嬷嬷所言,那边宣读聘礼没多久就停了,甚至还将单子翻了个面,看看还有没漏缺的,毕竟以二品侯府的门第,聘礼能少成这样也是世间罕见。
    “别找了,就这些,那时候云阳侯府还到处欠债呢,穷的叮当响,能给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就是寒碜人。”
    钱多金思及自身,说到这里很是嫉妒地看了云阳侯一眼,“说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这点家底,要是放在如今的尚家,哪怕是入赘都够不上,在西北,哭着喊着要当尚家女婿的多了去了。”
    听着当初的聘礼被宣读出来,云阳侯只想钻地缝,方家是个人都知道脸上无光。再听钱多金这么一奚落,他们立刻讽刺回去,“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入赘?”
    尚轻容听此眉头一皱,眼神锐利起来,这本是尚家的事,而钱多金作为姑爷,能千里迢迢跟着来帮忙已经是对岳家的体贴,被这般质问,她岂能忍。
    然而她正要上前,却被尚未雪拉了一下,“别担心,姑姑,他骄傲着呢。”
    说完,就听见钱多大声道:“谁说我没入赘,我不入赘能从那一堆大尾巴狼里脱颖而出,得到三小姐睐吗?小爷我可是自带三百家铺子的嫁妆,谁比的过!”
    声音高亮,一挺胸膛,一看就知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尚未雪抬起手盖住自己的面,不忍直视。
    可几个妹妹却哧哧笑起来,大声喊道:“三姐夫威武!”
    方瑾凌:“……”除了敬佩之情他真心无以言表。
    钱多金向几个妻妹抬手往下按了按,一脸平静,无需夸赞。
    尚轻容愣过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还是未雪有眼光,这一看就知道是个豁达疼人的。”
    这个时代,能毫无芥蒂地说出自己当上门女婿,实在是凤毛菱角。
    尚未雪撇撇嘴,看似不屑,却带着深深笑意道:“他就是脸皮厚。”
    周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只能说开心就好吧,蛮荒之地,果然民风开放。
    看见方家这一个个瞪凸的眼睛,钱多金淡定地掸了掸衣袖,继续道:“言归正传,西陵侯府太远,这些聘礼后来又被带回云阳侯府。诸位放心,问过姑姑了,都在,没丢,这次我们姑奶奶和小表弟走时也都会留下,原物返还,若有损坏,愿照价赔偿。”他抬起手,对着云阳侯的方向,“所以,现在是不是该云阳侯府按律归还嫁妆了?”
    那自然是理所应当,没人挑的出错。
    可是云阳侯给的出吗?
    当初看到这份厚厚的嫁妆单子,他有多高兴,如今头上就有多大的压力。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花了尚轻容多少嫁妆,虽不至于挥霍无度,但这么多年的确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如今他往哪儿找?
    他僵在原地,无比难堪,只是低声道:“怎还能全数归还,总有花用。”
    显然论脸皮的厚度,云阳侯还修炼不到家,方家族人率先嚷嚷起来。
    “对啊,既然西陵侯府也知道云阳侯府不富裕,想要过上好日子,不动用嫁妆怎么行,总不能让尚家大小姐跟着咱们文成吃苦吧?”
    “再说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儿子要养,补品好药流水一样供着,这花销可挡不住,文成所有俸禄填进去怕是都不够。现在这养大的儿子你们也要带走,嫁妆也要完完整整地带走,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整一个无赖似的胡搅蛮缠,听的是真气人。
    “男人养家天经地义,靠妻子嫁妆还理直气壮了?”尚稀云冷笑地讽刺道。
    “哎,夫妻本是一体,何必算的那么清,就是和离两宽,也该好聚好散,我看如今嫁妆还留多少就尽管拿去,方家不阻拦便是,至于其余的,就算了吧。”二叔公最后看似公允地来一句。
    若真是好聚好散倒是这个理,可现在都撕破脸皮了,还想占便宜?
    尚未雪率先就开骂了:“放你娘的臭屁,见过不要脸,没见这么不要脸的,没钱还养小,一养养这么多年,花的不是我姑姑的嫁妆?装什么葱蒜!”
    方家族人梗着脖子反驳:“二品云阳侯,纳妾有何不可,文成自有俸禄爵银,家业进项!”
    尚无冰气笑了:“刚谁说的,云阳侯府穷得叮当响,连给我表弟吃药养身体的银子都不够花,这会儿倒是有钱了?”
    “谁……谁说的,没人说过,你们听错了。”竟矢口否认起来。
    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姓之人,竟如市井无赖撒泼,当真是没眼看。
    这个时候尚轻容站出来,她看着缩在后面的云阳侯道:“你究竟从我这里骗去多少银子,你心里最清楚,若还有理智就老老实实签下和离书,让我把该带走的带走,否则就不仅仅是颜面扫地,我让你连爵位都别想坐稳!”
    听着尚轻容的狠话,云阳侯蓦地白了脸,难以置信地问:“轻容,我都如此了,你竟还这么狠心?一点也也不肯相让?”
    尚轻容运了运气,跟这种人简直说不清,于是回头道:“来人,将这些年侯爷所得的俸禄银两账簿给我拿上来,将他一笔笔的花销也一同呈上,看看他能不能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养出这么细皮嫩肉,穿金戴银的外室!”
    “是。”清叶和拂香一同应声。
    云阳侯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你……”
    尚轻容冷笑:“作为掌家夫人,这府里每一笔银子进出都必须清楚,也必须记录。”
    只见清叶手里捧着几本薄薄的蓝皮账簿,而拂香则带着两个下人抬着一个箱子上来,箱子打开却是有数十本同样的账簿。
    “今日我也不顾忌脸面了,既然王妃娘娘,诸位夫人都在,还有还有几位大人见证,便请诸位评判评判,别说这原原本本的嫁妆,就是府里现在所有的一切我能不能带走,应不应该带走,有没有资格带走!”
    云阳侯在工部当着不大不小的官,没什么油水,就是有,也不会带回来给尚轻容,而他的俸禄根据官位明明白白就这么多,再加上二品侯爵的每年爵银统共不到两千两,十几年的收入两三本账簿就涵盖了一切。
    然而对比他的支出,有名录的就有数十本,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皆是上等,光其中一样便能花光了所有收入,更逞论其他的请客吃酒,聚会风雅呢?
    更何况奴仆的月例赏银皆不算在里面。
    定国公府大夫人掌着中馈,一看就明白了,她看向尚轻容,不禁发自内心地问道:“你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尚轻容可笑道:“大概就是瞎了眼的结果。”
    这敞开的账目随便翻阅,连杨泊松也跟着看了看,他忽然道:“不对啊,这府里的产业进项呢?”
    此言一出,方家族人顿时找到了把柄一般,纷纷激昂起来。
    “我说尚家姑奶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你是不是故意漏了这重要的一项,好叫人误解文成!”
    “谁家是靠当家人的俸银和爵银过日子?太不地道了,也就文成嘴笨,由着你们诬陷。”
    说来,尚家七姐妹也是不解,结合西陵侯府的情况,只有西陵侯有大将军一职,以及爵位在身,可若是仅靠西陵侯的俸禄过日子,尚家上下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尚初晴低声问:“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产生了如当初方瑾凌一样的疑问,堂堂侯府,不至于连祖产也没有吧?
    可惜就是没有。
    方瑾凌对钱多金点点头。
    后者道:“姑姑说不出口,那就我来说吧。来之前祖父就坦言过,当初他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便是因为云阳侯府毫无家底。都说了欠了一屁股债,哪还有什么祖产,早就典当出去了,也就姑姑菩萨心肠,带着嫁妆填补。”
    “这……姑姑,您图什么呀?”尚稀云心疼道。
    尚轻容淡淡道:“大概便是还上辈子做的孽吧。”
    除了走得近的定国公老夫人是知道此事以外,王老夫人包括景王妃都是一脸吃惊,王老夫人甚至坦言:“西陵侯也真是由着你,拿着嫁妆去喂白眼狼!”
    尚轻容回答:“我已是后悔不迭,再不愿将父兄的心血平白便宜了这人,还请诸位为我主持公道,拿回我应得的。”
    她说着便当众跪下来,方瑾凌看了,也二话不说,跪在了身后。
    见此,众位夫人也好,大人也罢,互相商议几句后,便逐一点头。
    景王妃在这里身份最尊,便柔声道:“尚夫人请起,我说过我们来此,便是主持公道。是你的,谁也不能侵占,不是你的,也请你留下,可对?”
    尚轻容点头:“自是如此。”
    “好!所以,除了这嫁妆清单上罗列的,如今这云阳侯府名下的一切资产应如何分辨是原本就有,还是由你的嫁妆所带来的呢?”
    这个问题可谓公允,甚至还偏向云阳侯,因为需要尚轻容来举证。
    第37章 清算
    不管是前头寒碜的聘礼也好,还是人们口中早先的云阳侯府举债变卖家产也罢,都只是口头上说说,不作数的。
    尚轻容若是证明不了,就算是所有人都相信她,也依旧带不走!
    一想到这些,方家族人不由地松了口气,接着露出得意来。
    “对,你能证明吗?”
    “不是上下两嘴皮子一碰就是你的,我还说这些都是早些年老侯爷留下的呢。”
    “就是,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否则这一分一厘都得给我们留下。”
    没变动的嫁妆虽然依旧令人垂涎,可清单在那儿,他们是没机会留下的。不过这些年在尚轻容的打理下,云阳侯府名下的产业也足够丰厚,有了这些照旧能过奢华的日子。
    尚家七姐妹听着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话,眉头顿时打成死结,不由地看向尚轻容,有些焦急,这一般人如何能证明,除非一进门就先把现有家产清点起来。
    这七位上阵杀敌在行,对阵叫骂也不惧,可是关于这细致严谨的利益掰扯上,就两眼抓瞎。
    “多金。”毫无头绪的尚未雪直接唤了丈夫一声,这是让他想办法了。
    前面就说过,来京的路上钱多金就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所想的便是翻阅这十五年的账本,一点点汇总起来,但是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而此刻是容不得他们细细查找的。
    不过如今都是多虑了,钱多金下意识地望向小表弟早就备下的那口箱子,不禁抽了抽嘴角,对那些还被抱着侥幸心理的方家人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谁能知道不声不响的小表弟早已经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就等着他们跳呢,瞧,现在跳还挺高,到时候摔得就惨,啧啧,想想都可怜。
    他给了妻子一个安定的眼神。
    “轻容,不如我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不管云阳侯多后悔今日之举,他也怕自己真一贫如洗,回到十几年前捉襟见肘的日子,见尚家无话可说,不由地产生希望,劝说了一句。
    可惜,尚轻容却看也不看他,沉声道:“我有证据。”
    这一声,别说那些方家人掐了喉咙,就是旁人也是一脸惊愕。
    定国公府的大夫人率先笑起来,忙问:“轻容,真的吗?”
    定国公夫人及其他几位到来是带着目的的,可这位同样从边关嫁入京城的大夫人却是真心实意为尚轻容撑腰,希望她能够脱离苦海,得偿所愿。
    尚轻容颔首:“我刚嫁入这里不久,方家族人便常来打秋风,我接济过一次两次,可不仅没让他们感恩,反而越发贪得无厌,犹如附骨之疽。是以为了断绝他们的奢念,我在接掌中馈之后便将府里一切清点,以此堵住他们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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