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夏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看他:“干什么啊?”
    百里耐着性子复述一遍,“伸出来就知道了。”
    她手指微微动了动,挣扎了几次,还是抬起胳膊,对着他摊开掌心。
    黑暗中有一点青色的东西悄悄闪了一下,七夏还未及细看,手中蓦地感到一股冰凉,细碎的流苏散在手腕。
    百里将她十指合上,淡淡道:“送你的,收着吧。”
    圆润的玉石,一刻一刻凸出的纹路,七夏垂头定定瞧着手里的那串宫绦,心中百转千回,胸口堵得难受异常,有许多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曾经她也送过他许多东西,无时无刻,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他,等了那么久,忍耐了这么多天,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那就直接铰吧。”
    七夏抬起头来:“你真要送我?”
    隐约从她话里听出些许异样,百里默了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
    “那好。”
    她合拢掌心,转身从柜上的篮子里抽出一把剪子,然后当着他的面,一刀铰了下去。
    窗外对面即是酒楼,此刻有人掌灯,映着惨白的刀光,细微地喀嚓声响伴随着丝绦,柳条一般轻飘飘地往下掉。
    七夏把玉佩若无其事地朝上一丢,学着他的口气:“既是你送我的,东西如何处置都由我决定,是吧?”
    他垂眸瞧了瞧散了一地的丝绦,眼中也看不出有恼意,甚至别的其他表情也没有。
    “好。”良久之后,百里才点了点头,“你随意。”
    他从门边退了出来,再没有看她,只往自己房里走去。
    *
    傍晚,还是昨天的时辰。
    桌上摆着一盘酱汁排骨,烛火下那肉亮晶晶的仿佛还能闪光。方是惜吃得满嘴流油,就看得七夏握着那串宫绦,焦虑地趴在桌上,一个劲儿的叹气。
    “活该了吧。”他举着筷子,啧啧两声,摇头道,“剪了人家送你的东西,然后又在这儿后悔?还说人家怎么着怎么着……我看你们俩真是半斤八两,不凑一对太可惜了。”
    说着他夹了一块排骨,美滋滋地啃着,有种坐收渔利的快感。
    “哎……快别说了。”七夏叹了口气,摸着那穗子,“我不会编这个,你快帮我瞧瞧,怎么才能弄好?”
    “编来干什么。”方是惜不以为意地说道,“人家像是缺这点钱的人么?铰了就铰了,银票一甩出来,能再买一箱,他才不在意这些呢。”
    “哎。”她皱着眉头,又摇头,又叹气,“这不一样,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听到此处,他总算是明白过来,把筷子一搁,似笑非笑道,“你心里就是还有人家。你放不下,何必要做出一副跟人他有深仇大恨的样子?两个人挑个时间坐下来好好儿说说,就啥事儿都没了,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你不累啊?”
    “他剪了我新手做的香囊,我铰他一个买来的,怎么看吃亏的也还是我吧?”七夏咬着下唇,还是否决,“更何况狠话说过了,脸皮也撕破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叫我再像从前那样,巴巴儿的对他好么?我的感情就这么轻贱?”
    “……不是说你轻贱。”方是惜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话才好,“我只是觉得吧,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正好那人也喜欢你了,这么不容易的事,就该好好珍惜才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总不能一个机会也不给人家吧?”
    七夏歪头摸着那块宫绦,喃喃道:“他如今说的喜欢,当真就是我想的喜欢么?他有钱有权有势,从前对我不理不睬,突然之间不知怎么的就看上我了,让我怎么相信?哎……罢了罢了,我的心境,说了你也不懂。我要回家,等回了家,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我就问你……”方是惜替她倒了杯茶,认认真真地开口,“你这么报复他,心头痛快么,高兴么?”
    被他这话问的一怔。
    七夏愣了许久也没说出话来。
    “你看吧。”像是早料到一样,方是惜摊手笑了笑,轻声道,“看他难过,你自己心里也不快活,不是么?”
    *
    夜幕初临,今晚隔壁的笛声如往常一般响起。
    百里也依然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到三更过后,索性披上外衫去院中练剑。
    严冬的寒风在耳边呼啸,雪花纷纷扬扬而落,满地积雪,满目肃杀。
    他在雪中站了一夜,楼上也有人披着被衾听着院子里剑气破开枯叶声音,一宿未眠。
    第三日,用饭的时候再没有看到百里。
    不过客栈的小二倒是被人频频叫去送了好几坛子的酒。
    傍晚,笛子依旧吱吱呜呜在吹。
    第四日,照例未见人影,只是夜里三四更的时候,听到楼下小院里有轻微的动静。
    第五日,依然没见到他,等到晚上吃饭之时方是惜却很遗憾地朝七夏摇头:
    “今儿这笛子我恐怕是吹不了了。”
    她听完奇道:“怎么了?”
    方是惜朝她扬了扬手里那根被人折成两半的竹笛,表示无奈:“我笛子都给人掰坏了,还怎么吹?”
    七夏怔了怔,忙接过来细看。两节笛子一半一半,不像是拿刀剑斩断的,她呆了一瞬,抬头问:
    “会是谁?莫不是咱们扰民了,人家趁你不在过来拿笛子泄愤出气?”
    “还能有谁,这么大的力气,肯定那位少将军。”方是惜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不成不成,小七……我可不能再帮你了。这明显是在示威么,再这么下去,下回断两节儿的就该是我的脑袋了!”
    “哪、哪有这么严重的!”她说着口吃也有点不利索,印象中百里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隔了这么久没看到他,着实也有几分担忧,七夏原地踟蹰了一阵,把笛子往桌上一放,还是打算去问个明白。
    “你等等,我去找他。”
    “诶、诶——你小心点儿啊。”方是惜本欲叫她别去,可左思右想,总觉得他们俩之间是差了个契机。没准儿这回就好了呢?
    在百里房门前站定。
    七夏伸出手想去叩门,迟疑了一瞬,又犹豫着收了回来……连着几日没见面,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兴师问罪来的?
    她的行为过分吗?隐隐约约觉得这些天……自己似乎做得太过了一点。
    失神的一瞬,七夏猛地甩了甩脑袋。
    不对,不对,这也不能全怪她。
    是他有错在先的,难道只许他对自己爱答不理,就不能自己对他冷淡了么?
    再抬手,刚触及门扉,微曲的指头又松开,缓缓垂下。
    算了……
    她也知道被漠视的滋味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还要折腾别人。
    反反复复两三回。
    终于,七夏决定离开为好,手抽到袖子里,转身才走了几步,一旁的门猛地被人拉开。
    她听见百里低哑且略带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站这么久了,作甚么?”
    横竖被他瞧见了,七夏也捏着拳头狠下心来,回头便想要质问他:
    “你今天……”
    话刚开了个头,后半句却再无动静。
    房中没有点灯,月色映着他的脸格外苍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第50章 【分道扬镳】
    见她半晌无话,百里垂下眼睑,淡淡问道:“我今天怎么了?”
    看他憔悴成这样,狠话着实说不出口,七夏气势一瞬就软了下去。
    “你……你今天是不是把方大哥的笛子弄坏了?”
    “对。”他倒不替自己掩饰,颔首应下罪行,“是我做的,要赔么?”
    摸不清他这话里的意思,七夏有些迟疑:“当、当然要赔,那可是人家的东西……”
    “嗯,我也这么认为。”百里语气平静,“既然要赔,不如现在就去买。”
    她轻轻“啊”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百里已上前一手扣上她手腕,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你不用这么着急吧!天都黑了,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几乎是被他拎着走出客栈的,七夏力气敌不过他,想抽手又抽不回来,直让百里拖着走了一条街。
    “你别拽我了,我不去了!”她咬咬牙。
    对此言此语,他置若罔闻,抬眼看到一家乐器行,二话没说就走了进去,刚站定脚,举目一扫,便冷声问:
    “掌柜,有笛子卖吗?”
    里间还在擦琴的老板闻得声音赶紧撩袍小跑过来。
    “有有有……不知客官想要什么样儿的?”
    觉察到七夏皱着眉想往后退,百里手指略略收紧,只将她往前带了带,提高嗓音,“全部拿来我瞧瞧。”
    “诶,好。”
    不多时,底下伙计一排排拖着锦盒从内室走出,果真是把店里所有笛子全呈了上来,满目琳琅,看得人眼花缭乱。
    瞅见百里口气不小,想必大有来头,掌柜忙殷勤地解释:“客官您看……我这儿有竹笛,有玉笛骨笛。这前朝流传下来的旧物亦有,才雕好的新品也有,就是不知您喜欢哪一种?”
    他随手捡了一支摩挲,回头去问七夏:
    “你觉得呢?”
    后者见得这数十根笛子,眼中一片茫然。她不通音律,自然也看不出哪一样合适。
    七夏只讷讷地点头:“都挺好的。”
    “嗯,那好。”百里收回视线,朝那边还在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的掌柜道,“全包上。”
    掌柜愣在当场,反应了片刻连忙点头:“好、好。您稍等。”
    七夏也愣在当场,反应了一会儿,赶紧去扯他衣袖:“我不要这么多,你别乱花钱了。”
    “我的钱,我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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