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印怀中抱着下下,洛铭跃先起身。
    温印见李裕穿过天井回了殿中,但一身衣裳都湿透了。
    侍卫也没再撑伞,要么是这一路的风雨太大,打也没用,要么就是路上遇到了事情,他早就没打伞了,但无论哪种,温印都明显见到他眼中有哭过的痕迹,眼眶也是红的,参杂着悲伤,愤怒,释然,还有旁的说不清楚却杂糅在一处的情绪,更有少见的颓废和无能为力在。
    “主,主家……”洛铭跃支吾。
    温印见李裕身后,江之礼和彭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洛铭跃刚要开口,也见江之礼朝她轻轻摇头,是让她别多问的意思,洛铭跃会意,朝着李裕拱了拱手,然后去了江之礼身后,同江之礼和彭鼎两人一道离开。
    温印这才上前。
    她原本是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但见他眼下这幅狼狈又有些难过的模样,温印轻声道,“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
    听到温印口中这句,李裕忽然眸间盈润,也低声道,“好。”
    温□□中微紧。
    她早前想过他去了何处,要去见什么人,但眼下看,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很大。
    身后,江之礼和彭鼎都已经离开,周遭除了靠在一处睡熟的丁卯和下下,再没有旁人。
    李裕上前,蹲下看了看丁卯,也伸手抚了抚他额头。
    —— 丁卯不是无辜的,他为什么是无辜的!
    他是对李恒这么说的,但也只是说给李恒听的。
    身侧,温印也缓缓蹲下,“刚才喝了不少水,慢慢出汗了,温度也降了些下来,等大夫来了。”
    李裕转眸看他,“阿茵,多谢你了。”
    温印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的青丝,“先换衣裳。”
    他轻声应好。
    福旺方才就取了李裕的衣裳来,李裕寻了一处遮蔽处,宽衣,更衣。这里没条件沐浴,只能用一侧的毛巾将身上擦干。
    等从遮蔽处出来,他在火堆前的凳子处坐下,伸手摘下玉簪。
    温印上前接过毛巾,给他简单擦头。
    眼下这处连沐浴都不行,头更没办法洗,他先前浑身都湿透,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温印给她擦头,他抱着她,埋首在她身前,抱紧她,再抱紧些……
    李裕很少这样。
    是有心中难过的事,但都压抑在心里。
    温印轻轻保住他,没有出声,良久,才听李裕低声道起,“他是我侄子,李恒的儿子,丁卯。”
    温印愣住,倏然会意,他说的是小豆芽。
    李裕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刚才去见李恒了……”
    温印惊讶。
    李裕颓丧,“阿茵,他死了……”
    虽然不知道李恒和丁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死了。温□□头骇然,也忽然知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了。
    李裕喉间哽咽,“阿茵,我想自己待会儿。”
    温印俯身,轻轻吻上他额头,轻嗯一声。
    “我……”他是想同她说,他其实,温印温和笑道,“我也会有需要自己想清楚的时候。”
    李裕感激看她。
    温印再度吻上他眉心,“我去看看丁卯,有事叫我。”
    李裕点头。
    看着温印同丁卯在一处,丁卯睡睡,温印替他掖好被角,原本同丁卯挤在一处的下下,仿佛知晓温印过来了,从丁卯头顶起身,“嗖”得一声窜回温印怀中。
    温印一面抱着下下,一面守着丁卯,余光一面瞥到火堆前的李裕,从方才起,就一直坐在火堆前没有动弹。
    李裕是需要时间安静想清楚。
    只是双手托着额头,闭上眼前,都是早前见李恒的场景,也会想起小时候,李恒最大,李恒会给他们摘果子,会带着他们玩,他最喜欢大哥,也终日跟在李恒身后,那时的李恒是真心待过他的……
    再后来的时候,他是太子,功课和要聆听的教诲都要比旁人多,他不能像早前一样,一直跟在李恒身侧,他同李恒渐渐疏远,但他还是得空就会去见李恒,只是不像早前那样亲密,而且,越来越有间隙,直到丁卯出生……
    所以他很喜欢丁卯。
    有时候他去看李恒,李恒会同他说,太子事务繁忙,不宜多来府邸,他就拿丁卯当借口,我来看看丁卯就走,丁卯也会嘻嘻哈哈要他抱,要骑在他肩膀上满苑子跑,那时大哥也不会说什么了。
    他会赖在李恒府邸吃饭,同丁卯一道吃糖葫芦,俨然回到了早前的时候。
    他也记得丁卯刚出生的时候,他去看丁卯!
    大哥的儿子,皱皱巴巴的!
    “同大哥不像……”他皱眉。
    李恒笑,“我不希望他像我。”
    他笑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希望他像大嫂!”
    李恒莞尔,温和道,“小鱼,我希望他像你……”
    他很久没唤这个称呼了。
    小时候,大哥总唤他小鱼,后来就成了太子,他有时候都觉得疏远了,但这声小鱼又让他回到早前。
    “像我?”他好奇。
    李恒温和儒雅,“是啊,像你一样。”
    他拍胸脯,“那我日后带他,三叔疼他,因为他要像我啊!”
    李恒忍不住笑。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他问起。
    “丁卯。”
    “丁卯?这个小名好拗口。”他感叹。
    李恒轻声道,“好养活,希望他日后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做最快乐的孩子。”
    “肯定的!”他伸手摸了摸丁卯的脸,软软,像棉花糖一样。
    “小丁卯~三叔抱抱!”
    —— 不要让他再姓李!不要让他记得有我这个爹……
    李裕指尖再次攥紧。
    眼前,是火堆哔啵作响。
    ***
    临近天亮的时候,大夫才赶来破庙这里,即便当时很快就让人去请,但起初的雨势太大,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山间也有好些地方不好走,不算晚。
    这是拖娄家的关系,在卢城寻的大夫,口风紧,也放心。
    大夫上前查看的时候,丁卯还睡着。
    温印和李裕在大夫身后。
    望闻问切,除了问字这一环节省了,旁的大夫都看得仔细。
    良久,大夫起身。
    温印明显见李裕紧张,也朝大夫问起,“刘大夫,怎么说?”
    刘大夫叹道,“还算及时,再拖拖,这肺都烧坏了。”
    李裕和温印都怔住,再拖,意思是,病了,也烧了很久了……
    两人心中都沉了下来。
    温印温声道,“大夫,孩子还小,请一定帮忙看看,日后一辈子的事情,要怎医治好些,我们照您说的来。”
    李裕转眸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温印在的时候,他心中总要安稳踏实很多。
    刘大夫朝温印道,“东家放心,是烧了些时候了,眼下还算好,就是再拖不得了,暴雨也停了,早些下山抓药,对孩子好。”
    李裕和温印点头。
    “我这处走得急,听侍卫说起症状,随身带了两剂药,可以先应付着,我去熬药,用一剂药再走稳妥些。至于病情,是有些重,这些日在都要将养着,药要跟着走,别着凉,也要注意休息,但要好彻底,怎么都要月余去了……”
    刘大夫说完,李裕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道,“刘大夫,他这样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对日后有影响?”
    李裕想起早前的记忆里,丁卯见人的惊恐表情,怕人殴打,一紧张就哆哆嗦嗦,但发现发对他好,又跟着他走,他去哪里,丁卯便去哪里。李裕心中如针扎一般。
    刘大夫笑道,“公子别急,应当只是风寒,先用药,是怕寒气郁结在肺部,对他日后有影响,眼下,倒是无妨的,就是要留心照顾着。”
    李裕和温印都听明白了,风寒有些重,好好吃药,再将养月余,应当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但温印知晓李裕心中还是有顾虑。
    “我随刘大夫去煎药,你替我照看下。”李裕果真开口。
    温印知晓他是想跟去多问细致些,温印点头应好。
    见李裕同刘大夫一道穿过天井,去了另一处,温印这才转身,重新回了丁卯跟前,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又有些烧起来了……
    温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他缓缓睁眼。
    温印意外,见他眼色有些懵,但应当是昨晚对她印象,所以也不害怕。
    温印双手搭在双膝上,俯身看他,“你醒了,小豆芽?”
    丁卯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不是小豆芽……”
    温印笑了笑,“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你叫什么?”
    丁卯刚要开口,似是想起爹爹交待过的事情,又忽然停顿了下来,将喉间的小丁卯几个字咽了回去,轻声道,“我是小豆芽……”
    温印缓缓敛了笑意,这孩子有些懂事。
    温印没戳穿,“喝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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