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先看信封的内容吧, 阿娘的消息她已经很久不曾得知了。
    信封上是苍劲有力的字迹,短短数语。矛头指向了韩淮。
    所以, 阿娘是被韩淮藏起来了?
    她蹙着眉,将信一遍又一遍地看, 没有其他的信息。阿娘在韩淮的手上她是不意外的, 只是, 让她不解的是为何承和县一点关于阿娘的痕迹都没有了?
    就算是时过境迁, 也不应该会是这般——从未存在的情况。韩淮做事这般的滴水不漏吗?
    她单手扶着额,垂下眸陷入沉思,拿着信的那一只手搁在桌面上。
    一定不是在将她从承和县带走的时候将阿娘藏起来的,那个时候是请巫医大人到家里来给阿娘治腿,然后还说会请丫鬟伺候。
    但是她没有看到这些就跟着韩淮走了,而她到了丞相府后,没有多久便被韩淮给遗忘了。这么多年在相府生活她也知道韩淮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称他是君子,也不是君子;是小人,也不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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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淮最厌恶的便是他们这些下人和平民。
    听说韩淮的母亲是韩丞相从乡下带到京城来的糟糠妻,韩淮小的时候是和母亲一起在乡下长大的,到了六岁的时候才被一同带到了上京。
    上京是什么地方?繁华迷人眼,小韩淮没有太多见识,乱了心。而那个时候的与韩淮同一辈的权贵孩子们排外很是严重,在他们眼中,韩淮就是乡巴佬,土包子,身上有一股臭味的低贱奴仆。
    尤其是当韩淮在学堂被夫子夸奖,他们都嘻嘻哈哈地喊韩淮“小神童”,是贬义的。
    若是现在和百姓们说韩淮小时候的神童之名是嘲讽,怕是没人会相信。
    公子哥们并不会上手,但是言语的伤害也是不容小觑的。韩淮一直闷在心里,也不和其他人说。这般,恶意在心中逐渐积累,生出了带着怨气的花。
    最初韩淮是对于伺候自己的奴仆带着深深的厌恶,不让他们靠近,说是他们身上有一股味道;接着,是对其他的奴仆都厌恶极了,再然后便是对普通百姓都带着嫌恶。
    对他来说,都是脏东西。
    到最后,他厌恶自己平民出身的母亲,恨她让自己的血液沾上了下人的恶臭。
    他越发就不亲近母亲,韩母自然是发现了不对劲,莫说韩淮在学堂收到了欺辱,她自身又何尝不是在贵妇圈被鄙夷呢?
    她以为自己是与韩淮同病相怜的,她伸手想将小韩淮揽入怀中安慰的时候却被其眼中的厌恶深深刺痛。
    再后来,韩淮就见不到母亲了,因为韩母被伤透了心,因此患了心病。那段时间韩丞相正在外治理水患,等他归家之时,妻病死了。
    韩丞相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之后便一直将韩淮带在身边教导,那段日子韩淮恢复了正常。但没过几年,国家乱了,混乱之年结束,幼帝登基。
    韩丞相只得将大部分地心力放在扶持和教导帝王的身上,有时还会让韩淮和幼帝一起学,两人隔了这么多的年岁,周晏背诵了一篇简单的策论便会得到丞相的夸赞。韩淮呢,将被夫子夸赞了的策论给丞相看后却被批得不行。
    他不满,他自然是不会怨恨的父亲,于是他就恨在这个幼帝身上,不过背了一篇浅显的策论,凭什么就被夸?
    小孩子是最能察觉到负面情绪的,没多久韩丞相就不让韩淮进宫了,因为幼帝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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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除了信韩淮,任毓也想不出自己能够做什么其他的。所以她生活在丞相府的这段时间一直到被蓬一重新带到韩淮眼前,阿娘应该都是在承和县的。
    任毓觉得韩淮不会在这段时间都费心思将一个平民换地方居住,他可是连她的住处都没有给。
    假设在国师的这一场赐婚后,韩淮见到她之后就起了调换皇后的心思,她又对他说要照顾好阿娘,韩淮为了威胁她,就将阿娘从承和县找到而后将人带到京城藏了起来,还把原来承和县的一切痕迹都遮盖了。
    但是,每当任毓提出要见阿娘一面的时候,韩淮就凉凉地看着她说:“你,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权利。”直到她替嫁都没有见阿娘一面。
    若是这个阿娘这个时候在京城……
    不,不对!
    在被韩淮关在院子里面的那段时间,她委托红棉去了一趟承和县。红棉是承认被韩淮威胁进的宫,而一旦提及阿娘,红棉就会激动。
    所以,红棉去承和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那个时候阿娘,她到底是在京城还是承和县?
    红棉姐姐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被毒哑后进的宫,距离其进宫只过去两三月的时间,那就是在这段时间,韩淮将承和县和阿娘有关的痕迹抹掉了!
    为何要这般呢?既然阿娘人已经在韩淮手上了,为什么还要将生活的痕迹都抹除掉?
    奇怪极了。
    任毓将手虚握拳置于唇边,启唇咬了咬食指中间的指节,有些焦躁地磨了磨。
    第52章 痛楚
    任毓起身, 走到窗边,窗户只打开了半扇透气,虽然外面没有寒风, 但毕竟是冬日,又逢暖阳雪融化时天气冷得不行。
    她不过伸手将窗子全然打开, 素白的指尖就被冻得发红,秀气精致的脸往脖颈处的兔毛围脖缩了缩。目光遥遥地放在殿外扫雪的侍女身上。
    侍女身边还有几个个小太监, 在用铲子将厚厚的铲起来捣碎,而后放到篓子里, 地上的残雪便被侍女扫在一旁。
    侍女的面上没什么表情, 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有时会停下来搓一搓手,对着手哈一口气, 来缓解冻得有些僵硬的手。
    倏然间,侍女察觉到了什么,一下朝着任毓的方向看了过来。
    任毓正想对她笑一笑,就见人直接装作没有看见, 更是背过身去。
    她抿了抿唇, 眸色暗淡下来, 执拗地一直盯着看, 不移开目光。
    身旁的青梨是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满腹疑惑:这个红棉和皇后是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个侍女居然敢给皇后娘娘脸色瞧。
    但到底是人精, 她当然是按捺着没有说出口,想了想:“冬日开窗通风是好事, 但吹了寒风着了凉就不好了, 陛下恐怕会惩罚我伺候不周了。”一边说着一边将任毓引着到内室。
    任毓手上被塞了一个汤婆子:“小厨房今日的早膳怎的还没有端过来?娘娘先在待一会儿, 青梨出去催一催。”
    “好。”任毓轻声应道, 双手捧着汤婆子感受着上面的热度,淡笑道:“谢谢青梨了。”
    “娘娘言重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一心向着主子的,伺候主子不是我们该做的么?”青梨知道皇上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好主子,但还是很意外皇后也是个软性子,没什么脾气。
    任毓见青梨出去了,仍旧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她是不是应该找一次韩淮呢?可是韩淮会同意让她见阿娘吗?
    当初她应该硬气一点的,见一面阿娘才同意替嫁就好了。现在她都不知道阿娘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娘娘,瞧。”青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甫一抬头,就见几个侍女太监端着盘子鱼贯而入。
    而位于末尾的侍女便是红棉。
    尽管她低垂着头,任毓还是能将她认出来,转眼一看便见青梨对着她使眼色。
    看来是青梨将人带进来的。
    任毓抿了抿唇,也不责怪青梨自做主张。
    红棉将手上的盘子置于桌面上的时候,盘与桌的片刻接触发出细碎声响。室内一片静默,没有人说话。
    半晌,任毓启唇道:“除了红棉,你们都退下罢。”
    周边都是侍女们回应声:“是。”
    红棉弯着的身子僵在原地。
    两人相顾无言,僵持不下,任毓还是开口了:“红棉姐姐,不要生阿满的气了,好不好?”
    她伸手攥着红棉的衣袖,小幅度地摇了摇,仰着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真挚的乞求。
    任谁被这样求着,心都会软一边。红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无奈极了。
    “姐姐的意思是不生气了?”任毓语气上扬,她站了起来让红棉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而后注意到其手背通红,于是将手里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任毓温声道:“这么多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一直以为你还在生气,没敢主动找你。”
    “我找回了我的亲生父母。”
    红棉惊讶地看着她。
    “我是忠勇侯的女儿,从小被调换了身份,原本的侯府千金是假的。”任毓见其目光过于惊讶,顿了顿,接着说道:“知道姐姐你很惊讶,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很惊讶,至于为何会被调换,我不方便与姐姐明说。”
    “自从替嫁后,我一直都很惶恐,害怕身份被揭露,害怕人微言轻,害怕死亡。”任毓顺势握上红棉的手,一双眼睛诚恳地看着她,“姐姐,我向你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我们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靠山,就算韩淮再厉害,他也不能一手遮天不是?”
    “我猜,韩淮他应当也是用姐姐的亲人胁迫你罢?”
    红棉半阖着眼睛,犹豫许久,点了点头,身边萦绕着悲伤的气息。
    任毓愤恨地说了一句:“他也就只会这种手段了!”
    “姐姐,你不用害怕的,我一定会将你的亲人从韩淮手上救出来的。”任毓语气真挚,而后劝导自己一般,补充了一句。“阿娘也会被我救出来的。”
    但这句话落下,红棉的手抽动了一下,反握住任毓的手。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话。
    “红棉姐姐,你不要慌,我知道你现在说不了话。我问,你点头摇头就好,可以吗?”
    红棉摇着头,她指了指任毓,而后做了一个口型。
    任毓:“娘?”
    红棉点头,又指了一下任毓,重复做出刚才的口型。
    任毓转了转眼睛,迟疑地说道:“我娘?”
    红棉点头,而后做了一个手势加表情,瞬间,任毓的心陷入谷底,脸上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那个手势是提手在脖颈处左右划拉一下,表情是闭上眼睛吐出舌头。
    是“死”的意思。
    死。
    “红棉姐姐,我阿娘她是不在了吗?”她杏眼里面满是不可置信,摇着头,说话时带着一点哭腔。
    红棉见她眼眶已经泛起红意,沉默又犹豫地点头。
    任毓连忙抓住红棉的手,她还没有哭出来,眼泪倔强地停留在眼眶里:“红棉姐姐,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阿娘她怎么会不在了呢?”
    “啊,是不是我会错意了?姐姐的意思是不是没有在承和县见到阿娘呢?”她这般安慰着自己,然后充满希望地看向红棉,呼吸已经在加重,心脏更是跳得发疼。
    她眼前阵阵发黑,但仍旧执拗地看着红棉的反应,沉声问道:“姐姐,我娘没有事,对不对?”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红棉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心疼地看着她。
    这种无声的眼神,仿佛化作了一双大手,狠狠地掐着她的心,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心脏疼得厉害。
    “呜……”任毓受不住涌上鼻尖的酸涩,极为难受地溢出一声呜咽,眼睛紧闭,贝齿咬着唇肉,她抓紧胸前的衣襟,手指用力得颤抖,整个人弓着身子想要将自己缩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
    阿娘不会不在的。
    可是……可是……
    她的脑海浮现这些年一直被她强硬忽视的现实:永远无法成功放飞的祈天灯,年年祈福失败,不就是代表阿娘安康的愿望无法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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