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当初得知婉秀有孕时,心中有多么高兴,他当时仔细算着,他们的孩子会在春日降生,彼时暖意袭来,孩子一定也会健康平安。
    不想,上天终究还是生生要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婉秀她还是没能看见第二年的春天,也没能陪他和女儿走完一个完整的冬日。
    他不是没怀疑过府中人暗中动手脚,可他没有证据,产婆也不知去了何处,纵是心中有疑惑也无从查起。
    他曾派大夫检查过婉秀生前所用的安胎药,大夫们个个皆说没有问题,后来他静下心来思考,总觉得那名产婆有问题,又派人去寻她的踪迹,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婉秀生前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若说意图害她的,除了那毒妇,他再也想不到第二人。
    可苦于没有证据,曹氏一族又不断向他施压,他只得把一切苦痛都埋在心里,暗中寻找事情的真相。
    今日皇上突然向他问起了这事,他倒是有些惊讶,隐隐觉得他这位皇帝女婿可能知道些什么。
    “岳父大人养虎为患,这些年怕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宋寒之轻叹一声,抬眸望着那画中人,说出了真相,“雪蚕当年早产是拜大夫人曹氏所赐。”
    “朕派人寻到了当年那名产婆,又找到了一位江湖郎中,他们二人皆指认大夫人在岳母大人怀胎三月之时暗下毒手,计谋失败后又在其即将生产之时动手脚,令其难产而亡。”他垂下眸子,眼底悲伤难以掩藏。
    丞相其实并不是没有假想过这些,他原本以为那毒妇只是喜欢逞口舌之快,心思还不至于如此狠毒,没想到,竟是他低估了她。
    “朕原本也是猜测,没想到……”
    宋寒之尾音有些颤抖,不经意扭头,发现身边人也同他一样,眼前的悲伤与痛苦清晰可见。
    “若是……若是我没有去到娘亲的肚子里,娘亲是不是就不会遭受这些?”泪珠不受控制地一串串落下,姜雪蚕低着头自言自语,语气里满是自责。
    丞相哪里见过女儿这个模样,揉了揉眼睛,立马走到女儿身边拍着她的手背:“女儿,这不关你的事,那毒妇心思狠厉,如果没有这事,她也一定不会让你娘亲好过,都怪爹爹当时太过懦弱,没有保护好你娘亲。”
    说着,他心头恨意燃烧,音调也冷下几分:“敢问皇上可知那毒妇如今在何处?”
    “在刑部大牢”,宋寒之答道,“昨日审了一夜,也用了刑,如今已经认罪画押,一切按我朝律法处置。”
    丞相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毒妇罪有应得,他只嫌不够解恨。
    “老臣想亲自去瞧瞧,还请皇上允准。”他正准备跪地请求,一双有力的大手却把他给扶将了起来。
    “朕允了,明日一早,朕会派人来接岳父大人。”说罢,他又回过头,担忧地看着眼前人。
    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心上人这个残忍的真相……
    马车外极为热闹,原本极爱热闹的人此刻却垂着脑袋,时不时呜咽两声,揉揉眼睛,而后又陷入沉默。
    宋寒之哪里能忍心看下去,马车刚行几步他便坐到对面那人儿身边将其拥入怀中,紧紧搂住她瘦削的肩膀,薄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仍旧选择了沉默,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夫君,我想娘亲了。”
    耳畔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呢喃,他心疼不已,将人搂得更紧。
    从前他只常听怀中人提起百般疼爱她的爹爹,却极少听到她说起自己的娘亲,他以为是母女两个亲缘浅,今日他才明白,怀中人只是将这份情意藏在了心底。
    午夜梦回之时,她也是流泪,也会思念,嘴里念叨着的大抵还是娘亲。
    宋寒之想起了自己的母后。
    宫里的女人日子都难捱,他母后也不例外,父皇的宠爱分给了许多人,母后只占那么一点。
    自宋寒之出生,太后便对他极为疼爱,太子的身份虽尊贵,但不代表他就不会受小人暗害,甚至更易招来灾祸。
    奈何太后护他护得好,连试毒的银针都是随身携带,二十多年里,只有一次,太后卧病在床,实在没有精力看顾这个儿子,便将他交给了当时的姜嫔,也就是在那段日子,他被几次下毒,好在姜嫔机警良善,几次救他于水火之中,令他性命无虚。
    姜嫔就像是他的第二位母亲。
    当初听闻姜嫔被打入冷宫,他极其震惊,当即便跑去和父皇理论,奈何在父皇心里,情之一字并没有江山社稷重要,这事就不了了之。
    姜嫔出冷宫那日,是宋寒之亲自去迎接的,那也是像这样的深秋,寒风凛冽,姜嫔就站在风里,衣衫单薄,嘴角再无往日那抹温和的笑意。
    她死在了第二年,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年幼的宋寒之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任大雪落了满肩。
    他的第二位母亲就这样去世了,郁郁而终。
    当时他有多么伤心,哭得有多撕心裂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仅仅抚养过自己小半年的人尚且如此,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自然更甚。
    他不喜欢想那些坏事,也尽可能地在多多陪伴母后。
    此刻他见到怀中人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甚是难过,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
    不过所幸他查出了真相,岳母大人在天有灵,怕是也能心安了。
    “一会回宫,我们去一趟母后宫里吧”,许久,宋寒之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于她耳边温声低语,“今日我离宫前母后便派人来过了,说是想和我俩一起用膳。”
    听了这话,怀中人才终于有了动静,她吸了吸鼻子,乖乖点了点头,依旧靠在他胸腔里,抽泣声却比方才小了许多。
    *
    慈宁宫。
    太后这回没和上次一样指责她儿子不务正业,反而还欢欢喜喜地把小夫妻两个给迎了进来。
    “来,雪蚕,哀家好久都没和你们一起同桌吃过饭了,上回中秋家宴,哀家又偶感风寒没去成,今日可要连上回的一起补上。”
    太后满脸笑意,不经意扭头却刚好瞥到了她儿媳眼角半干的泪痕,佯装不悦地看向自己儿子:“是不是你这臭小子欺负哀家的乖儿媳来着?”
    突如其来的问罪让正在净手的宋寒之眉头一挑,思索过后低声回了句“不是”。
    太后懒得与他斗嘴,正欲说什么,却发现自家儿媳正抬着小脸瞅着她,眼里氤氲着水色,眼尾又微红,叫人好生心疼。
    “太后娘娘的身子如今是否安康?”姜雪蚕皱着弯眉,关切地问了句。
    太后听罢倒有些受宠若惊,原本她这乖儿媳是在关心她。
    “都好了,一切都好”,她嘴角笑意更深,拍了拍她乖儿媳的小手,又坏笑着补了句,“若是能有皇孙抱,哀家就更好了。”
    不想,听了这话,身边人还真陷入了沉思。
    “先用膳,御膳房新做了一道烤鸭,外焦里嫩,哀家甚是喜欢,你们也尝尝”,太后自顾自拉着身边的人儿到了饭桌边,又亲自给她盛了碗汤,“这道鲫鱼汤也好喝,哀家记得你最喜欢吃鱼了。”
    不知道是哪处字眼触动了身边人的心弦,原本被哄好的人儿又忽地落起了金豆子,倒把太后吓了一大跳,慌忙拿出干净的手帕为她擦了擦眼泪。
    “没事了啊,心里有委屈就不要憋着,告诉哀家,哀家去给乖儿媳做主。”太后轻轻拍着她的背,话语极其温柔,外人若不知情,还以为这是一对母女。
    母亲。
    这也是姜雪蚕此时的感受,她想,若是娘亲还在世,大概也会像太后娘娘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她。
    “母亲……”这样想着,她也忍不住小声呢喃了句。
    没想到,太后耳朵尖,听到了这一句,眼角眉梢又绽开笑意:“哎,乖儿媳再唤一声,哀家爱听。”
    “母亲。”眼前人倒是听话,泪水也渐渐止住,抬起小脸看着这位慈爱的母亲,心中有了暖意。
    “以后就这么唤,不必叫母后,就叫母亲,哀家爱听。”太后替她拂了拂额前碎发,眼底尽是喜悦和欣慰。
    宋寒之站在一旁,见到二人心情愉悦,自己也不禁扬了扬嘴角,眉头也跟着舒展开。
    “擦擦小脸,以后不许哭了”,太后直起身子,又替自己的乖儿媳擦了擦眼泪,又把盛着鲫鱼汤的碗放在她手边,“汤要趁热喝。”
    姜雪蚕乖乖点点头,接过了那只碗。
    她向来爱吃鱼,可是今日不知怎的,闻着这味道胃里却是翻天倒海,脑子也胀胀的,汤勺到了嘴边,不适感愈发加重……
    “呕——”
    第50章 有孕之身 “别哭,小心孩子也成了爱哭……
    姜雪蚕自小体弱多病, 久病成医,自己也懂一点脉象之学。
    如盘走珠,脉象滑利,这是喜脉。
    前一晚在丞相府她无意摸到了自己的脉象, 惊讶的是, 这与所谓的喜脉极其相像。
    作为一个“半吊子”大夫, 她也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且她与夫君成婚还是上上月的事,怎么会这么快就……
    她红着小脸蒙着锦被, 心想还是要回宫里找御医瞧瞧,想着想着,困意袭来, 这事便被抛之脑后,直到在慈宁宫里听太后提起,她才重新想起这事,不过还未等到她亲口说出,鱼腥味传入鼻腔,呕吐的行为便为她解释了一切。
    也是从这一刻起,她渐渐缓过神来——自己可能真的要当娘亲了。
    然而此时她并不是最最开心的那一个。
    太后是过来人, 又极其渴望抱上皇孙,自然对这种事极其敏感,见自己的乖儿媳胃气上涌犯了恶心,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希望的那事,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保险起见, 她还是请了宫里她最信得过的太医过来,这位老太医资历深,也是当年诊出她喜脉之人, 她能平安生下儿子,少不了这位老太医的功劳。
    诊脉时,她比旁边的儿子都要心焦,上好的苏绣手帕都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反观宋寒之,挺直了腰板坐在一旁,神色看似也无异,不过若仔细瞧,便能发现他藏在玄色宽袖下泛白的指尖和红紫的掐痕。
    他其实比谁都激动紧张。
    “恭喜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这确实是喜脉无疑。”老太医拱手道喜。
    尾音未落,太后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她儿媳的小手,嘴巴张张合合好几回,面上明明是欣喜之色,眼角却似有晶莹将溢未溢。
    “雪蚕啊,你有喜了,真好,哀家今日这嘴真是开了光,哀家真要有皇孙可以抱了。”太后摸了摸儿媳白净透着些红的小脸,语气里的欣喜与激动难以隐藏。
    “让太医院暂时停下手里一切非要紧的事苴,全心全意照顾好皇后这一胎。”她吸了吸鼻子,对着老太医温声吩咐,目光却是未离她乖儿媳一步。
    “是,老臣这就去为皇后娘娘准备安胎药。”太医恭敬跪安,偌大的暖阁便只剩下了这一家人。
    姜雪蚕被太后照顾得妥帖,慈宁宫常年四季如春,暖阁更是密不透风,即使即将入冬也极其暖和,但太后不放心,怕她儿媳着凉,又用鹅绒锦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人给裹得严严实实,只容得人乖乖躺在榻上。
    “雪蚕,哀家这儿有不少补品,都是外国使节进贡来的,你身子骨弱,还是得多补补,哀家稍后便令人送其送到你宫里去……不行,要不你还是搬到慈宁宫来吧,哀家得亲自看顾着你才安心。”太后来回踱步,皱着眉头沉思。
    姜雪蚕躺在榻上,眨巴着眼睛瞧着太后紧张欣喜的模样,心里也是满满的暖意,若是娘亲还在世,听到她有喜的消息后,兴许也会是太后娘娘这副模样。
    “母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太后身旁响起,尾音轻颤,似乎也在险忍着什么,“朕会照顾好雪蚕的。”
    太后闻言,半侧过身瞅了眼自己初为人父的儿子,见他神色全然不似方才冷静,心中亦是感慨,她这儿子是个情种,平日里看似待人待事冷冰冰,可一遇到心上人的事,便像换了一个人,对其无微不至,眼底爱意毕现。
    话虽如此,她儿子刚刚那一句她却也是读懂了,他要亲自照顿自己媳妇,不需要她这老母亲。
    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是她儿子毕竟是男子,这又是第一胎,他们小夫妻两个都没有经验,若是掉以轻心,难免酿成大祸。
    她是过来人,在这方面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最重要的,她是真的想亲眼瞧着她的乖皇孙降生,不想让这一胎出一丁点差错。
    想了半天,她一抬头,无意瞥见这小夫妻正在她前头眉来眼去,那目光几乎就是粘在了一起,蜜里调油的氛围让她这位老母亲觉得自己极其多余。
    这回她连咳都没咳,直接自顾自从屋子里溜了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她可没功夫管一些有的没的,只琢磨着要给乖儿媳炖锅什么补汤,母鸡汤?还是人参汤?
    这会儿偌大的暖阁又只剩下了这一家三口。
    “夫君……”姜雪蚕在厚厚的锦被下挣扎着起身,一双大手却极快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隔着层层鹅绒,她探不到这双大手的温度,只知道大手覆上她肩膀的一瞬间,她觉得无比心安,眼眶却渐渐湿润。
    见怀中人眸光里有了水色,宋寒之第一次觉得有些慌乱,初为人父,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哪一种心情,但最后都应归于喜悦。
    “别哭,小心孩子也成了爱哭鬼。”宋寒之第一回 说如此幼稚的话语,心里却无半分不乐意,相反,他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对妻子,对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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