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薇微笑着不置可否,举起书本挡住面孔。
    这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乔笙手指卷动腰间垂下的丝绦,心里直嘀咕。
    罢了罢了,反正今天就是来帮忙撮合的,不管人家想不想听,她都得把君珩的优点都说出来。
    “君珩这个人有志气。他不像一般公侯伯家的子孙仰仗家族荫佑,反而独自一人到西北从军。听我爹爹说,打从第一天进了军营大门,他就看不出和普通士兵有什么区别,哦,不对,是他表现得一点不像都不像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儿,反而比乡下投军的士兵还能吃苦。操练时比谁都认真,读兵书时比谁都仔细,什么任务又苦又累,他就抢着去做。头一两年时,爹爹甚至怀疑过他不是真正的君家大公子,是别人冒名顶替的。”
    “君珩他还特别聪明能干。不管多刁钻艰难的任务,不管敌人多凶悍狡诈,只要他出马,没有搞不定的!那年咱们祁国活捉了西戎部落首领,就是那个野心极大,闹得边境几十年大小战事不断的苏迦落,就全靠他出谋划策,亲自上阵。现如今我爹爹麾下四员大将,他就是其中之一,论起军中资历,四人中他最浅,可论起功绩,那三位叔伯没有一个不举着大拇指赞他赞到不停口。”
    “君珩他心地仁厚。有一年打仗的时候,他替身边的士兵挡箭,差点送了命。事后有人问他:‘你是将领,一人谋划,能抵千百士兵出力,若因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而丧命,岂不是因小失大?’君珩则道:‘话不是这样说,谁的命都是命,谁死了都有亲人伤心难过,当时我若未看到救不及便算,我就在他身边,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同僚身陷险境却置之不理?’”
    随着乔笙的叙述,姚芷薇逐渐移开手中书册,道:“听起来,确实是位难得的好男儿。”
    “可不是!”得到认同,乔笙激动地握住姚芷薇双腕,“光是各种英明神武的事迹,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他打仗时受伤了未必能及时得到休养,身体上也落了不少毛病。比如刚刚说的那处箭伤,就在他左肩上,每逢刮风下雨,总是会见酸痛。他腿上还有一处刀伤,症状也是一样,平时没有影响,到变天时便有不适。这些事,他自己虽知道,但因为平日里忙,往往顾及不上,需得有细心人多加照顾。”
    乔笙做事很有计划,先抛出君珩的英雄事迹,让姚芷薇欣赏他,再提起他身体上不大不小的弱势之处,激发出好心地的姑娘的关怀之意。
    “他常年离家在外,军营里生活又苦,吃住条件都比不上家里。我爹爹体恤下属,见他身边没有贴心人,便经常招呼他到我们家里用饭。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你斯文又贤淑,将来肯定能把君大哥照顾得妥妥帖帖。”
    “嗳……说什么呢!”姚芷薇俏脸一红,挣脱双手,重又举起书本挡住面孔。
    虽然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她与君珩今日全为相看,但如此直白地说到将来成婚后的事情,姑娘家脸上还是挂不住的。
    乔笙自觉失言,连忙转动心思,试图找补:“西北荒凉干燥,风沙又大,姑娘家大多不愿去。不过爹爹说,他有意安排君大哥回上京历练一段时间,做将领的人,不能只会打仗,还得……”她微微有些犯难,“其实官场上的事情我不大懂,总之爹爹的意思是为他前途着想,但若换了学问好的姑娘,胸中有丘壑,不光能做贤内助打理家务,说不定还能帮君大哥出谋划策。”
    如此想来,姚芷薇还真是相当适合的人选。
    乔笙扯住姚芷薇衣袖,无比真诚地恳求道:“所以,你们真的彼此适合,你要好好考虑考虑,千万别错过了。”
    姚芷薇没有答话,只是再次挪开书册,露出面孔,若有所思地打量乔笙。
    花神庙名声虽大,占地却小,算上庙祝与主持居住的厢房,统共不过两进院落。姑娘们把偏殿正殿全拜过,才花了两刻钟功夫。
    出到庙外,无双几个照事先约好的,借口要去后山摘野果,手牵手一股脑跑开。连楚曜都被无双吆喝着去猎野味加菜,只留下姚芷薇与君珩面面相觑。
    时近午时,红日当空,昨日夜雨带来的凉意早被阳光冲散,火辣辣的暑热丝毫不输仲夏。
    山门外的空地上没有遮挡,不大会儿便晒得人口干舌燥,君珩皱眉提议道:“姚姑娘,不如我们到那边树下去坐。”
    姚芷薇抬高右臂,将团扇边沿抵在眉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约莫十来丈远的地方修着石栏杆,栏杆拐角处种着古松,树下摆着一方石桌。
    好歹有树荫,总好过咸鱼似的直接晒烤。
    她点头表示同意,跟随在君珩身后,走到树下落座。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谁也没注意到背后树篱外有群人蹑手蹑脚靠近。
    楚曜比五个小姑娘慢上几步,眼看着她们蹲在树篱后挤作一团,翘首张望,半点淑女仪态也无,不由得摇头:连高门出来的姑娘们都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光想着听壁脚看人谈情,真是世风日下。
    叹息完毕,他也正好猫着腰走到几人身边,大喇喇往草地上盘腿一坐,双眼不高不低正对上一处枝叶没那么茂密的孔洞。
    树荫下的两人言笑晏晏,看起来格外投机。
    树篱后,小姑娘们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好不欢快。
    当话赶话说到君珩何时离京回宁夏时,姚芷薇道:“再回宁夏时,君大哥就要带眷属同行了吧?”
    无双等人闻言,尽皆捂嘴偷笑。
    谁知君珩竟道:“从当年离家投军时,我便不再打算娶妻。”
    他说得斩钉截铁,听得姚芷薇秀眉轻蹙:“你……”她本想追问原因,又觉得过于刨根问底不太合适,转而改口道,“难道身边有适合的好姑娘你也不动心?”
    君珩深深看她一眼,尽量措辞婉转,却不留余地道:“此番若有什么令姚姑娘误会,我先讲一声抱歉,只因家中祖母年事已高,我不想做的太决绝令她伤心难过,本打算今日回去便寻借口婉拒。”
    姚芷薇深吸一口气,道:“你误会了,我说得是乔家姑娘。”
    树篱后,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乔笙身上。
    只听姚芷薇继续道:“刚才来的一路上,她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听得出,她是希望帮你撮合姻缘,然则她对你的了解与关心,真不是一般相看几次便成婚的姑娘能比得了的。君大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发愿不娶妻,但人生一世,错过那么好的一位姑娘,恐怕真的会十分遗憾呢。”
    ☆、108|105.106.107
    第一百零七章:
    事情两番急转直下,无双一众人全部目瞪口呆。
    还是乔笙反应最快,从树篱后钻出来,跑到两人身边,连声道:“我……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没想搞破坏……我今天真的和那天不一样……”她慌不择言,说话完全没有了章法。
    这是怎么回事?
    想搞破坏时,姚芷薇半点没被吓着。诚心诚意撮合他们,竟然令姚芷薇得出结论,说她才是最适合君珩的女子。
    当然,如果真如姚芷薇所言,她也很开心。
    但这不是她今日行事的初衷,也没法子向祖母交代……
    乔笙慌乱不堪,在两人间左右来回,活像只小螃蟹似的横向移动,试图解释清楚,扭转局面,然而收效甚微,急得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好了,没有人责怪你。”君珩站起来,右掌虚虚往乔笙肩头一压,表示安抚,“我去车上把食盒提来,大家用过午膳就回去吧。”他目光扫向树篱,“反正野味和野果今日是不必想了。”
    汝南侯府旁的不多,长辈们的贴心小棉袄最多。
    三位姑娘一回家便直冲福佑居,七嘴八舌地将相看实况汇报给祖母。
    “乔家姑娘也不错。”老夫人道,“如此就不必担心阿珩回宁夏时,人家姑娘不愿意跟去受苦了。”
    “我也觉得不错。”无双摇头晃脑,引来无忧与无悔连声附和。
    乔笙表面上看起来不像上京长大的姑娘那么守规矩,但她心思不深,做事都摆在明面上。
    不像当年的唐碧秋,害得人家破人亡,却还滴水不漏,依旧被当做好人,真是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可是,大哥哥貌似被伤得很深,不然也不会说不打算娶妻。
    无双有些发愁,揭穿唐碧秋是为了找出害父亲的真凶,不让大家被黑心人蒙蔽,可没想害得大哥哥孤独终老。
    “祖母,”她娇娇地拉拉老夫人衣袖,“大哥哥他跟姚家姐姐说,自从往西北投军起,他就没打算娶妻,终身的。”
    老夫人一转念便明白过来孙儿这古怪念头因何而起。人不能因噎废食,不过说道理时大家都聪明得紧,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往往就是另一回事。
    “心病总得心药医。既然你们都觉得乔姑娘好,那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时都想着叫上人家,顺带帮你们大哥撮合撮合。”老夫人下了命令,“不过也别太心急,当心把你们大哥吓跑了。”
    反正君珩说过,他最快也得过完年才会回宁夏,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大把,暂且走着看吧。
    之后的日子里,姑娘们果然依照祖母吩咐办事,三不五时邀约楚婠与乔笙这对表姐妹前来家中游玩,可惜君珩不知在忙些什么,几乎不在家中出现,再有心牵线也无实施余地。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无忧婚期。
    出阁前一日,无忧依照习俗为父母长辈烹煮一道佳肴,以示对养育之恩的回报。
    她煮的是一道海参羹。
    海参腹中多沙且气味腥臊,若要烹煮成美味,难度极大。
    无忧亲手挑拣小刺参,浸泡去泥沙,在肉汤中滚泡三次,后以鸡汁、肉汁红煨至烂熟,再配以若干辅料,足足在厨房忙活了一整日,终于在晚膳前做妥,端上福佑居的餐桌。
    她下足功夫,又极精心,成品自然汤鲜味美,吃得众人赞不绝口。
    唯有贺采琼一声不吭,纤眉微蹙,每舀一口品尝都要发愣片刻,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好在这是无忧出嫁前在娘家吃的最后一顿晚膳,大家热热闹闹,并无人注意到她的异状。
    临近就寝时候,贺采琼抱着一卷避火图来到无忧闺房。身为继母,在女儿出嫁前教导人事是她应尽的责任。可是无忧非常害羞,那避火图一摊开,她便“呀”一声把头埋进夏被里,任贺采琼如何劝说也不肯出来。
    “只是这样你就受不了,那明天洞房花烛怎么过?”贺采琼万想不到平日里软和像面团似继女竟也能如此固执,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无法可解,只得吓唬道,“你不好好听,明日有得你罪受。”
    无忧闷在棉被里嘟囔了几句,声音小且模糊,贺采琼只听个大概,意思是庞远向来待她极好,才不会让她受罪。
    贺采琼嗤笑:“傻丫头,这又不是他说不让你受罪就不受的,难不成他还能不碰你?我今日教你一句话,你且记好了。成亲之后,不怕他日日粘着你,需索太多。他越是不碰你,你就越要担忧,如此景况,不是夫君身体有恙,便是夫君心思有异。做人娘子,不论是哪一样都够你难受一辈子了。”
    话说得有些露骨,无忧似懂非是,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得慌,穿着寝衣的单薄身躯在床上扭了两扭,以示抗议。
    贺采琼适时收口:“好了好了,我也不难为你,图我留这儿了,你回头自己看。”她拍拍无忧,站起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今日那道海参羹做的真是好,可是陆先生教你的?”
    无忧软软地“嗯”一声,道:“正是,双双说过陆先生在海边长大,最擅长烹制海鲜,我便请她教授了这道菜。”
    “那可好,适才你祖母还在说喜欢那道菜,怕你出阁后她再也吃不成,这会儿倒是不愁了。”贺采琼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去,你也快些睡,明个儿还得早起,新娘子得容光焕发才吉利。”
    别说新娘子,就是无双、无悔这些看热闹的小姑娘,也是不到四更天就被各自奶娘从被窝里拎起来,格外郑重地梳洗打扮。
    侯府对侯府,嫁娶仪式格外繁复,又大摆筵席,忙忙叨叨一整天,直到亥时末才从平阳侯府归家。
    无忧顺顺利利出嫁,与前世命运没有大差别,上辈子受过她恩惠的无双格外开心,筵席上不自觉喝多了女儿红,酒量不好的她醉得连路都走不直,被爹爹君恕从马车上直接抱回芙蓉里。
    酒醉人酣睡,无双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不知今夕何夕,只觉阳光刺眼,哼哼唧唧地翻身向床里。
    听到动静的乞巧挑帘子进来,顺手从桌上茶壶里倒出一杯温茶,走到床边,轻声道:“姑娘,快起来啦,今天有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二姐姐明天才回门儿呢。”因为宿醉,无双有些头疼,懒洋洋地不愿动。
    乞巧扶她半坐起来,喂了半杯茶。
    无双一出溜又钻回被窝里躺倒。
    乞巧摇摇头,把茶杯放回桌上,又凑到无双耳边道:“未来姑爷惦记你,送了两车一共二十篓螃蟹来,大家伙儿等着你分螃蟹呢!”
    螃蟹?
    一听到好吃的,无双酒醒了大半,一骨碌坐起来,念念有词道:“祖母那里两篓。爹娘那里两篓。姐姐有孕不能吃,外甥外甥女们还小也不能多吃,要不半篓?听说姐夫赈灾的差事办得极好,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回家过中秋,要不还是送一篓给去姐姐那儿吧,不好太小气。二叔二婶和大哥哥那里各送一篓,还有二姐姐那里也要一篓,不,两篓吧,她才嫁过去,正好让她做人情,以自己名义给婆家人都分点儿。然后还剩多少篓?再拿一篓你们自己分,剩下的都是我的,嘻嘻。今天就要开始吃,早中晚每顿两只,蒸好了叫我起来。”
    无双说罢,又一骨碌躺了回去。
    乞巧作势在她背上一拍:“姑娘,还睡啊?早膳的终点早过了,现在正好是午膳时候,你再睡就只能吃晚膳了。”
    “现在去蒸,正好可以赶上下午茶点。”无双娇声道,“然后晚膳,还有宵夜,正好三顿,要不每顿三只?多来点姜醋,就不怕受寒啦。”
    小姑娘嘴馋没顾忌,不到半天就吃了九只足有巴掌大的螃蟹,胃里受寒,半夜疼得哭醒了,又是请大夫又是吃药,一折腾就折腾到天光,几乎没有睡过。
    然而这还不算最苦闷。
    无双自留了十篓螃蟹,可她一个小姑娘,胃口有限,就算迟到冬天也吃不完,于是老夫人又征用了三篓用来办无忧三朝回门的家宴。
    这日正午,无双双手捧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胃,愁眉哭脸的入座。
    坐在她左手边的楚婠不明所以道:“双双为什么不开心?双双不喜欢吃螃蟹吗?可是你以前信上说过好喜欢的……”
    汝南侯府开螃蟹宴,送螃蟹的楚曜自然也受到邀请,反正说起来他是未来姑爷,不算外人,携妹赴家宴也很正常。
    不待无双回答,楚曜与君恕等几位男子也走入饭厅。
    “哥哥坐这里。”楚婠立刻弹起来,拍着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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