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坐在罗汉榻上,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原先斥责无双,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此时见她在长辈面前竟敢神游天外,当真有些恼火起来。
    “才说了自己是长嫂,要承担妹妹们犯错的责任,怎么见到她们吵嘴竟然不发一言,听之任之?难不成是说一套做一套?”
    无双已习惯了老王妃对她的挑剔,倒也不再生气,只站起来拉住楚婠,对她道:“莫要吵了,你们姐妹分别多年,才见面就吵个不停,岂不是伤感情。再说,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用嘴巴说确实也说不清。有句老话不是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待母亲与姵姵和我相处久了,自然知道我品性如何。”
    “这两句话说的总算有点为人嫂嫂的样子。”老王妃不冷不热地哼道。
    对于无双来说,这已是今日初见后老王妃对她说过最好听的话了,她决定把它当做婆婆对自己的赞许。
    只听老王妃又道:“一路上舟车劳顿,我也乏得很,今日便散了,也不用费事办什么接风宴。乔妈妈从小跟在我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直打算要为她荣养,不论她犯过什么错,我这份心意总之不改,是以从今儿起她就住回原先的院子去。”
    人都接回来了,无双难道能说不许么,到底老王妃是婆婆,她是儿媳,忤逆长辈之类的事还是留给楚曜做吧,现如今他不在京里,她没人撑腰,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她还是灵活些的好,免得小不忍吃大亏。
    何况老王妃的意思是让乔妈妈留在王府里养老,亦既是什么事都不用做,暂时与无双没有利害关系,她那更加无需着急。
    无双越想越是心思清明,老王妃不满意的地方大约就被子媳发落了她身边的老人儿,面子上过不去。再想想乔将军一脉各人行事风格,老王妃身为长女,定也不至于是非不分,责难她几句权当出气,立起身为婆母的架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果然听得老王妃又道:“府中内务既已全交在你手上,那往后便由你多费心。就像你说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身为母亲,自然也希望曜儿娶的妻子是个贤淑人,不光颜色好,为人出事也周到,还能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往后日子久了,你在这些事上究竟做得好不好,咱们不需说,大家都有眼睛看。”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不过,眼前有件紧要事。想来你也知道,你公公还在世时,为她订下了翰林院邱吉邱大学士家小儿子邱运道,这次咱们回来就是为替姵姵完婚的。我久不在上京,与宫里还有各个府上都疏远了,这事便交给你去办。你年纪轻没经验,倒也不需怕,左右曜儿的声威摆在那儿,就算做错了什么,大家也不会太过与你计较。”
    老王妃并不是真的打算息事宁人。她出身将门,自不是只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的人。处置几位老妈妈的事情,若不是有楚曜撑腰,无双一个新过门的小丫头哪来的底气把人全发卖出去。她现在就算找茬惩罚了无双,等楚曜回来少不得还要再起波澜,倒不如到时候一并解决。
    主持婚丧嫁娶,本就是当家主母的责任,无双没有理由推脱。
    老王妃又话里话外的贬损她,说的她好像什么都不会,行事全依仗楚曜撑腰似的。
    无双倔劲上来,少不得立心要将事情办得好上加好。
    她鼓着脸回到远香堂,先写了一封信给母亲杨氏,说老王妃赶巧在今天回来,她不方便立刻回娘家,又问了杨家表哥忽然上京的原因。最后封了信封,交给陪嫁的婆子亲自去汝南侯府走一趟。
    之后,就得开始着手打理楚姵的婚事了。
    不过这件事她一时没有什么头绪。
    无双命乞巧沏了一壶茶来,静静的坐在窗下打算着。
    当初无瑕与楚晔成亲时,无双与陈坤,订了亲,他们的母亲杨氏便多了个心眼儿,特意嘱咐过无瑕,如果知道了,什么都皇家宗室有关的,不管是规矩也好,忌讳也罢,通通都要在家书上写了讲给无双听。
    无双记得无瑕曾有一封信上这样讲过:
    但凡宗室,不管是亲王府还是郡王府,表面上婚嫁可以自主,但是各家相看好人选之后,都会递折子进宫,得了太后和皇帝的许可之后,才会真正将婚事定下。
    就连择婚期亦是。
    她那时有些不解,还曾问过楚晔,大家这么做究竟是因为有规矩摆在那,还只是为了对皇帝表示尊敬。
    楚晔只笑道:大家都如此做,就算没有白纸黑字的规矩,立在哪儿,也成了规矩。
    无双捧着茶盏,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知道头一步该做些什么了。
    她命乞巧铺纸磨墨,提笔给静妃写了一封信。
    信上少不得提及老王妃回京并交代她负责楚姵出嫁的相关事宜,并说道:
    她知道应由楚曜递折子给德庆帝,然后再由德庆帝命钦天监选日子,但楚曜如今人在千百里地之外,书信往返至少得小半月才能有回音,实在太耽误功夫。
    并不是她没有耐心,只是婆婆第一次交代事情,她实在不敢多耽搁。
    问静妃,若是请她帮忙在德庆帝或者太后那里提一句行不行,当然如果这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静妃一定要告诉她。
    “我头一次办这事儿,什么都不懂。素来觉得姨母最是和蔼可亲,所以便想到求您教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对了,还希望姨母不要怪责。”
    无双如是说。
    翌日静妃便回了信,说她已同陛下提过。又说无双做得很好,连德庆帝也夸她处事灵活不迂腐。
    又过一日,钦天监差人送来了几个宜嫁娶的好日子给郢王府挑选。
    无双亲自把帖子送去正院给老王妃过目。
    本年里最好的日子在十一月初八,但那天已经定给五皇子楚昀迎娶俞湘湘。钦天监送来的日子都是明年的,三月初三,六月初九,七月二十九,还有十月初二。
    老王妃看来看去,觉得太快也不好,太慢更不好,最后选了夏末秋初的七月二十九。
    事情办好了,她依旧不忘教训无双两句:“你真觉得一上来就定婚期合适么?当年两家孩子都小,只是换了婚书,大礼都没过,这些事你不知道?”
    无双当真不知道,当年老郢王给楚姵定亲时,她还没出生呢。
    但事先没问清楚,没按照三书六礼的顺序走,确实是她莽撞了。
    无双是个心地磊落的,也不强辩,只是道:“母亲提醒的是,确实是我疏忽了。”
    老王妃见无双态度很好,便又提点了她两句:“倒也无妨,先定个日子,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办,就容易出章程,反正婚期的事情本来就轮不到邱家人说话,他们也挑不出理来。你也就别放在心上。钦天监这么选了吉日来,到底是你办事伶俐的功劳。”
    她是真没想到无双敢直接往宫里去信。
    不过这也好,知道办什么事找什么人,关键是还找对了,事情办成不算,还得了夸奖,也算给郢王府挣了面子。
    无双是个心大的,被老王妃夸几句,便把早几日两人间的不愉快抛诸脑后,更卖力地操办起楚姵的婚事来。
    只是,有些事,光卖力是不行的。
    譬如,这三书六礼的章程,就比她想的难得多。
    当初杨氏教她管家时曾说过一个诀窍。
    遇到什么不懂的不会的,不用怕,只管去寻家里的账册。
    那上面什么都有。
    遇到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时如何与各个府上人情来往,自家人吃穿用度,如何待客……凡是想的到的,都能找出来先例,到时候只管比照着原先的做法与预算,就算办得不如何出色,总也是出不了错。
    可是,郢王府是在楚曜父亲虚岁满十五后离宫建府的,府上办过两次喜事,全是娶王妃进门,还没嫁过一次郡主。
    无双根本没有先例可依。
    她怕自己又莽撞出错,也怕什么都去问老王妃让她觉得自己无能,于是决定以杨天戈进京的事做借口,回娘家去一趟,找杨氏商量一番。
    ☆、136|第 136 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幸而老王妃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为难她,痛快的放了行。
    无双顺顺利利地登上马车,刚坐稳,就听车外乞巧咦了一声。
    挑开车帘去看,见到楚婠怯怯地在门侧探头探脑。
    无双招招手把她叫过来,关切地问:“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双双,你回娘家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楚婠嘟着嘴问。
    无双以为她又是嫌王府里冷清,便道:“我只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楚婠手指卷着荷包上的丝绦:“人家就是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面,万一娘和姐姐合起来欺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得那样委屈,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无双有些哭笑不得。
    老王妃为人处事很有些古怪的地方,她对楚姵和楚婠这对姐妹的态度就是其一。
    楚姵这些年都陪在她身边,四处游历,朝夕相处,因而感情深厚些,倒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对待楚婠未免太过冷淡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每次见了,都是板着面孔,从来不见她把楚婠搂在怀里说些亲热话。
    谁家的母女是这样相处的?
    若说老王妃天生性情冷漠,对谁都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有一天昏省的时候,她和楚婠在窗外见到楚姵依在老王妃怀里撒娇。
    有母如此,楚婠何其可怜。
    无双更觉得要多照顾她些,于是应道:“那就和我一起去吧,反正今日博哥哥休沐在家,我问娘事情的时候,你可以去找他陪你。”
    楚婠闻言欢呼雀跃。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到了汝南侯府。
    杨氏管家多年,听无双说了遇到的难题,便立刻知道如何去解。
    她对着女儿耳提面命一番,生怕她记不住,又命人找来汝南侯府三次嫁女儿的相关记录。
    “这上面记的很仔细,刚才说的那些,你要是有什么还不清楚,只管从这上面找。要是看过还是不明白,就再来问我。”
    又道:“不过有一样,你却不能照着咱们家的来。”
    无双问:“是什么?”
    “自然是嫁妆。”杨氏道,“咱们是侯府女儿,人家却是王府嫁郡主,嫁妆自然要丰厚得多,你得与你婆婆多商量。”
    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去问你二婶婶要一份大公主的嫁妆单子参照看看,只要记着抬数压箱底的银子别超过了大公主去就行。”
    无双乖乖的拿了纸笔记下。
    杨氏又叮嘱:“漫京城都知道,因为老王爷早逝,太后对靖王府所出的孙辈格外偏疼,所以你也少不得要进宫去多请示太后几次。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不用提小辈儿也知道他的心思。这你要是做好了,不光这次事情上有帮助,与你将来也有益。”
    无双少不得抱着杨氏手臂撒娇道:“还是亲娘对我好。”
    杨氏笑着伸出手来,点点她的额头:“这话你在我这儿随便说说就算了,回去以后在你婆婆面前,可不能露出半点来,该怎么样孝顺还是要怎么样孝顺。初相识的两个人能性情相投的实在少见,还不都是以人心换人心,日久天长渐渐相处出来的。”
    见无双提笔又要往纸上记,轻拍她手背一下:“记在心里就是了,往纸上写什么写,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无双本就是在母亲面前撒娇撒痴,根本没真想写到纸上去,只笑嘻嘻地扮个鬼脸,转了话题问:“杨家表哥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杨氏有些没好气道:“叫你来你不来,他今日一大早就入书院了。”
    杨天戈此番上京是为了到西山书院读书的。
    这本不稀奇。
    他聪颖过人,才不过十六岁年纪,就在今年秋闱中了举,而且还是榜首。如此成绩,想从鹤山书院换到全国哪间书院就读都不是难事。
    无双只是奇怪,前世杨家表哥中举后仍留在杭州,为什么这辈子会转到上京来读书?
    不过,她重生后有心或无心之下,改变的事情已经太多,相比之下,杨天戈在哪儿读书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母女俩闲话家常的时候,汪弘博正在书房里,一边练字一边听楚婠娇气地抱怨着老王妃回来后发生的诸般事情。
    “……娘和姨母是亲姐妹,外祖母总说她们很像。我还以为娘会像姨母一样疼爱婠婠,谁知她待我总是冷冰冰的,要不就不理睬我,要不就训斥我。博哥哥,我虽然算不上多聪明能干,但也不是没规矩到什么事都要被人挑剔的地步吧?连皇祖母每次见了都夸我是好孩子呢。而且,她还总是偏心姐姐,姐姐对我也不好,娘挑剔我的时候,她都在偷笑。一点也不像三哥哥待七哥哥那般,每次七哥哥犯了什么错,三哥哥私下教训他都毫不留情,但当着旁人,哪怕是姨母、皇伯父和皇祖母,他都会帮忙遮掩的。除非七哥哥不肯听他话。可是七哥哥向来知道三哥哥待他好,所以对他的话都言听计从。难道做姐妹的不也应该像他们兄弟之间这样互相帮扶吗?”楚婠越说越激动,挥舞起小拳头,颇有些恶声恶气道,“要是她们不回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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